第3章
紀雲薇觀望半天,也沒有人站出來表示跟她同一戰線。瘦弱的少女垂着頭,眼裏失望清晰可見。
“既然如此,你們回去幹活吧。”等宮人散去,她嘆口氣,王者帶青銅,這帶不動呀。瞅這情形,不拖後腿就很棒了,還是琢磨怎樣編排單人作戰吧。
這時候,站她身後的銀杏突然小聲說:“奴婢願跟随殿下出宮。”
紀雲薇眼睛一亮,她想帶幾個人一起逃,因為這裏畢竟是古代,還是個架空的時代,她自己出去兩眼一抹黑,有熟悉環境的人跟着會順利很多,沒想到除了銀杏無人願意。
細細詢問,她知道銀杏年幼便被父母賣進宮裏,只不過一直在偏遠角落的地方,到內宮也是這次調換進來。宮外的生活她聽同當值的宮女聊過,了解不多。
行吧,有一個人一起不錯了,要什麽足球隊?
形勢危急,妄圖逃生的紀雲薇立刻叫銀杏也換身輕便的衣服,揣上少量珠寶,火急火燎跑去宮城角門。
兩人裝作輪休的宮人,拿着對牌走到門口,見那裏守着十來個侍衛。
銀杏輕輕拉一下紀雲薇,偷偷說:“殿下,這裏好像戒嚴了。”
果然出事了啊。
當代紀實記者紀雲薇分析局勢的能力那還是有科班功底的,之前推斷皇帝棄城逃跑,還不太确定,如今正印證了她的想法。
叛軍攻來,天子守國門,死不放棄尊嚴的帝王少見,更多帝王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哪怕分出去半壁江山,換個地方做皇帝也值啊。
這皇帝逃得隐蔽,又吩咐禁衛把守宮門,顯然想封鎖消息,拖得越久越好。侍衛未必知道他們的皇帝已經溜了,只是勤勤懇懇做上司吩咐他們的事情。比如,殺掉想要出宮門的任何人。
紀雲薇走近聞到一股血腥,腳步遲疑了下來。她手挽着銀杏,幾乎想掉頭去其他宮門,但侍衛們早就盯着她倆,目光不善,恐怕一有妄動便會出手。
她倆硬着頭皮走上前,出示出門的對牌。
“我們是武安公主的婢女,今日公主要我倆去宮外給她帶民間的小玩意兒,勞煩諸位侍衛大人放行。”銀杏一板一眼說着早就商量好的劇情。
“武安公主?”領頭的侍衛跟着重複一遍,似乎沒想起來這是哪位主子。但也沒什麽要緊的,不管是誰,想要出宮,便格殺勿論。若這位公主有什麽不滿,盡可以找他們統領說話。
他沖兩側的手下擡擡下巴,馬上走過來兩個侍衛,從後面一左一右攔住她倆的後路。
“陛下有令,欲出宮者格殺勿論!”二人說着拔出刀來。
銀杏臉色煞白,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她腳下一軟,差點跪地。她死死抓着紀雲薇的手,渾身顫抖。
“放肆!”
紀雲薇在刀鋒落下前大喊一聲。
若只是“住手”“饒命”之類的,侍衛理都不會理,可是“放肆”一出口,聰明人便會考慮對方是不是有什麽來頭。這一猶豫,給了紀雲薇機會。
紀雲薇出門前偷偷帶上了公主印鑒,本來是作為最後的底牌,結果還沒出門就被迫亮出來,心裏別提多憋屈了。
一把掏出印鑒,她狠狠瞪着侍衛長,假裝很狂妄的樣子高聲說:“大膽!你們竟敢對本宮無禮!”
侍衛長沒見過任何一位公主,只認得印鑒,甄別是真貨後,毫不猶豫下跪請罪,連帶着他的手下也都跪了。
剛剛在自家前院的情形再現,紀雲薇沒心情吐槽,她後背冷汗浸濕,要不是反應快,此刻已經手起刀落了。
侍衛長想不到自己執行公務,差點殺了公主,也一陣後怕。問清楚兩人一位是武安公主本尊,一位是公主的貼身宮婢,十分貼心的派人将兩人送回寝殿。
紀雲薇舍不得走,眼巴巴瞅着近在咫尺的逃生之路,問道:“不能行個方便嗎?”
侍衛長雖心虛,依然斬釘截鐵拒絕了她,說道:“陛下有令,便是殿下您,也不好違逆。”
試探失敗,二人只好原路返回。
多少年之後,侍衛長回憶此刻,不禁贊嘆,正是因為當時自己的英明決斷,才有了昱國後來天翻地覆的巨變。
紀雲薇出師不利,垂頭喪氣回到寝宮,這來回折騰一趟,虛弱的身體已感到疲倦。
“殿下,您可要歇息?”
“嗯。”她倒在貴妃榻上,攤成鹹魚。随着一番求生掙紮,才養好的精氣神瞬間萎靡下去。
她有點煩心,跑吧,跑不了。而且就算跑出去這幅富貴身子也撐不住。原主的身體真是太弱不禁風了,怪不得一些謠傳就能要了她的命。
或許,她該假裝一無所知,随宮裏大流該怎麽活怎麽活,等事發大家一起嘤嘤嘤……
往好了想,起兵造反的世家歷經幾朝,好幾百年的家族史,不至于跟泥腿子似的對舊皇族全無風度吧?這往壞了,嗯……還是不要想了吧。
休息了一會兒,又吃了些點心,紀雲薇安慰自己,只要能茍住性命,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反正她比較宅,被圈禁也沒啥大不了的。
這頭剛給自己做好了心理輔導,外面便來人通報,說太後罰她跪寫孝經,同時派了一位嬷嬷監督。
咦,這是什麽戲碼?
她穿越月餘,太後并沒出場過,這位老人家隔空懲罰她做啥?
懵逼的反應一下,紀雲薇望向跪地的宮人極力保持面色平靜,實際掩飾幸災樂禍的臉,突然悟了。自己大約是被寝殿的宮人告發了。
他們不敢明目張膽阻止自己逃跑,又不想受責罰,于是先下手為強,也算意料之中。若是跑路成功,他們的反叛對她無半點妨礙,便沒放在心上,現在可好……
“殿下,這可怎麽辦?”銀杏擔憂的說。
涼拌。紀雲薇虛着眼問:“太後有說讓本宮在哪裏抄寫嗎?”
“請殿下移步祠堂。”
果然,這供奉祖宗的地方歷來都是懲罰的最優選擇。大昱朝很是注重對祖宗的供奉,宮外有祖廟,宮內有祠堂。
等紀雲薇來到傳說中的祠堂跪好,太後派的嬷嬷先是客氣的對她叨逼叨,給她講公主要有美好的品德,不能跟野丫頭似的往外面跑,自己會遭受不幸不要緊,會給皇室臉上抹黑,還說什麽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
等等,不是讓她抄寫孝經的嗎?怎麽聽着像是女戒?行叭行叭,是啥都無所謂了,希望你們知道皇帝老子跑了之後也這麽想。
紀雲薇跪趴在小矮桌上,有一筆沒一筆抄寫着。
嬷嬷坐在一旁,也不管她寫得好不好看,只要她跪着寫,沒偷懶就行。
大約寫了一個時辰,紀雲薇的膝蓋已經酸疼,偷偷轉移重心,将上半身都壓在桌子上。嬷嬷掀了掀眼皮,沒吱聲。再過一個時辰,紀雲薇覺得胳膊肘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酸得要命,終于體會到“罰寫孝敬”是門實實在在的體罰。
好在,沒等她求饒,便有宮人将嬷嬷叫了出去。她立刻給自己揉膝蓋手肘。
不到一炷香時間,嬷嬷又進來,面色沉重低聲說:“殿下,太後娘娘剛剛召集宮內所有主子去乾鳳宮。抄寫孝敬的事情暫且放下,老奴給殿下記着,先去拜見太後娘娘吧。”
紀雲薇沒有發表意見的餘地,只能點頭,拖着剛剛被體罰的身子,跟嬷嬷慢慢挪去乾鳳宮。
進了宮門,她見來往的宮人面帶倉皇,預料到皇帝跑路的事情可能已經被人知道了。
入大殿,她先被殿上的豪華裝修晃了眼睛,然後便聽到好幾處傳來嘤嘤哭聲。她擡眼略略望去,都是她不熟悉的面孔。
皇太後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一頭華發,繃着臉,渾身散發着請勿靠近的寒冷氣質。其餘嫔妃公主沒什麽順序的站着,或呆立或哭泣,一派亂象。
托武安公主透明人的福,她入場并沒人關注。
等人差不多集齊,太後方開口說話:“你們各宮剛剛可能已經聽說了消息,陛下出走了。”
她的聲音有點老邁,一點也不疾言厲色,反倒有股失去了期望後的頹唐。紀雲薇心想太後這反應挺淡定了,任誰知道自己被親生兒子逃跑丢下,跟其他人一樣蒙在鼓裏,恐怕都得激動。
底下的哭聲更大了些。
“陛下天命龍子,如今惡賊逼城,天子不險自己于危難,提前避走,乃天經地義。”太後頓了頓,“現本宮召你們來,是知道你們面對此情勢,不知如何是好……古有雲……”
“寧為戰死鬼,不為亡國奴。我們昱朝的女眷怎可讓叛臣奴役……”太後大義凜然演講一通,給衆人上了一堂氣節教育課,然後又分析了一下現在的局勢。
太後知道的事情比紀雲薇從宮人口裏挖出來的有價值多了。
原來,那位被派出去平亂的大将軍并不是戰敗了,而是被叛軍頭頭策反了。
這位叛軍頭頭乃是焦原蘭家這一代的家主,少有神童之名,成人之後不但有才還樣貌俊逸,再加上身份尊貴,理所當然成為昱國頂尖鑽石王老五之一,被人們雅稱為“芝蘭公子”。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這等氣質絕然,前途無量的貴公子運氣實在不好。
安王初就藩焦原時,先是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豪取強奪未果,人家姑娘一頭撞死了,緊接着又瞧上他的姐妹。蘭家祖上出過三位皇後,即使是皇子,蘭家女也有底氣拒婚。安王已經娶了正室王妃,要納蘭氏兩位嫡女做妾,實在妄想。
可是安王心裏沒有逼數啊,被拒絕了就很不高興,借着蘭家女眷上香的時機,派人假裝強盜幹脆将二女強搶到王府裏,存着生米煮成熟飯的心思。蘭氏女性烈,反抗時傷了安王,安王下手沒個輕重,不小心把人打死了。等蘭家找到線索上門要人時,便只領回兩具凄慘的屍身。蘭家主怒極攻心,一遭病故,主母遭遇愛女早殇,丈夫猝死不日也一并随家主去了。
芝蘭公子是長房嫡子,毫無異議登上家主之位。
這安王對自己犯下的錯毫不在意,竟大方參加了老家主葬禮。
葬禮上,芝蘭公子突然出手,斬殺安王于冥堂前。安王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既然被殺,皇家肯定不能善罷甘休。于是芝蘭公子索性整合自家兵力,糾集姻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軍謀反,一路勢不可擋攻到都城外。
如今,他們的五十萬大軍已經在城外邊郊十裏,随時可能破城而入。
皇帝知曉消息後,都沒跟衆臣商量,立刻帶着貴妃和太子,并十來個仆役地道逃走了,還非常認真的将地道封死。
太後派人查看出這個結果,氣得身子直抖,現在能平靜的宣布她們沒有任何退路,心理素質也是很好了。
沒有退路了該怎麽辦?
這便是她召集衆人來的目的。
——大家一起殉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