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傅家寶素來不是個正經人,平日裏在娘子跟前嬉笑,或是在傅老爺跟前頂撞,是他最習慣的日常。可是此刻突然被縣令如此鄭重其事地交代這一番話,他就有些不自在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一位長者這樣殷切的期盼。
不過他雖然不學無術,但最基本的禮儀還是懂的,雖然覺得縣令對他的期待有些大了,但傅家寶還是鄭重地道了謝。
随即便見到明縣令臉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傅家寶心頭壓力有些大,竟有些害怕辜負明縣令的期望了。要是他拜了那位五品官當老師後,科舉沒能考過,明縣令不會失望得立刻喊衙役來打他板子吧?
離開縣衙之前,傅家寶忽然想起一事,對明縣令道:“大人您也知道,我跟明景交好,平日裏有個什麽事都會把他喊出來大家一起商量。”
明縣令神色溫和地點頭,顯然并不介意這事。
傅家寶觀察他神色,見明縣令似乎挺好說話的樣子,于是繼續道:“大人的家事我本來沒資格管,但明景是我好友,我實在不想看到他日子難過。”
嗯?明縣令喝茶的動作停住了,擡頭看向傅家寶。
傅家寶在明縣令的目光中繼續道:“我知道,明景他是庶子,将來不能繼承家業,可他到底是您的兒子,您不能看着他被主母……”
傅家寶話沒說話,明縣令忽然将手中茶盞重重放在桌上,那聲音吓了傅家寶一跳。
明縣令費解道:“誰跟你說景兒是庶子?誰跟你說他在家中日子不好過?”
“啊?”傅家寶愣住了,“明景不是庶子嗎?他時常跟我和史寇說,說因為他是庶子,經常被主母苛待,說您也不喜愛他。”
明縣令聽了,一邊搖頭一邊咬牙切齒道:“這個逆子!”
這句話,傅家寶終于不是從傅老爺口中聽到了,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看着明縣令難看的臉色,他覺得自己仿佛戳破了什麽秘密……
與此同時,在外頭晃悠了一天的明景從後門回到家中,就聽見下人跟他說傅家寶今個兒又上公堂了。
明景聞言一驚,“他怎的又來了?又犯什麽事了?不行,我得去跟我爹求求情,讓他少打傅家寶兩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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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他繞道走去公堂,就被下人攔住了。那下人對他道:“少爺您別去了,傅公子好得很,他今日是來作證的,老爺對他很是欣賞,還讓他去前廳說話呢!”
聽了這話,明景松了口氣,傅家寶沒被打就好。但下一刻,他又忽然想起來了什麽,臉色一變,火急火燎地往前廳趕去。
等他到前廳時,哪裏已經沒有傅家寶的人影了,只有坐在主位上的明縣令,正慢悠悠地拿茶蓋撥弄杯子裏幾根茶葉子。
明景左右看不到傅家寶的人影,硬着頭皮拱手道:“給父親請安,聽說父親今日尋了傅家寶說話?”
明縣令應了一聲,而後道:“你今日外出做了什麽?”
明景敏銳地感覺到明縣令有些不對勁,企圖蒙混過關,随意挑了幾件不會令明縣令反感的事說了,而後才道:“兒子想起來今日還有些書沒讀,便先下去了。”
“慢着。”明縣令扔下茶蓋。茶蓋摔在茶杯上,發出瓷器相撞的清脆聲響。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企圖溜走的兒子,道:“你先說說,你何時成了家裏的庶子?還爹不疼娘不愛?”
明景:……
他砰的一聲跪下,滿面愧疚道:“爹,我錯了。”
明縣令哼了一聲,“從今個兒起,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踏出家門一步,給我好好在家讀書,明年考個秀才,順便到府城考個舉人回來。”
聽明縣令把考科舉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明景面上露出苦澀來,“爹,您也知道我資質愚鈍,這不是為難我嗎?”
明縣令冷笑一聲,“連傅家寶都說将來一定能考中進士當官,你可是我的兒子,莫非連一個商戶之子都比不上?”
明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傅家寶竟有如此志氣,忍不住問道:“真的?”
明縣令冷冷地看他一眼,見兒子不敢吱聲,繼續道:“咱們家不像傅史兩家有萬貫家財,将來你爹我年紀到了辭官,你就只是個身無恒産的平民百姓,你以為到時候傅家寶和史寇還會同你交好?”
明景有心反駁傅家寶和史寇不是這種人,但也知曉明縣令不會将這些話放在眼裏,只得老老實實答應自己一定會好好讀書科考。
等明景一走,明縣令面上的冷淡和威嚴剎那消失不見,此時的他,就如同每一個希望兒子上進的尋常父親而已。
“傅家寶是兒子的好友,表面纨绔,實則心地純善,将來他若是得志,多少也能提攜幫扶景兒,至于史寇……讓我想想……要是能把他也扶起來,将來景兒不就又多一份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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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寶剛剛走出縣衙,就見林善舞和傅老爺站在縣衙門口不遠處,正望着這邊,顯然是在等他。
傅家寶立刻朝着娘子撲過去,正興奮地想跟她說自己得到了明縣令的賞識,但下一刻,瞧見站在旁邊的傅老爺,話到嘴邊就又咽了回去。
傅老爺見兒子神色興奮,輕咳了一聲,問道:“縣令同你說了什麽?”
傅家寶目光往旁的地方飄去,“沒什麽,就是問了我一些關于左家那案子的。”
傅老爺不太相信,若真只是如此,傅家寶方才沖出來時會那般高興?不過只要不是壞事就成,傅老爺也不想太過追究。
三人坐上兩輛馬車回去,傅老爺在前面一輛,傅家寶和林善舞坐後面那輛。
一坐進車廂,确定沒人能聽到他們說話,傅家寶才壓低聲音在娘子耳邊小聲道:“娘子,你一定猜不到,縣令說要給我寫推薦信!”
推薦信?林善舞看着滿臉興奮的傅家寶,忽然想到了什麽,露出笑容來,“難不成,他想給你推薦一位先生?”
傅家寶道:“哎娘子你可真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他立刻把明縣令跟他說的那番話大致說了遍,方才在縣令面前時傅家寶還能勉強控制住心裏的激動,但是在娘子面前他就無所顧忌了,如果不是車廂內地方狹窄,他幾乎要跳起來手舞足蹈。“五品官啊娘子!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官,當初姓周那老頭不肯收我,要是讓他知道我當一位五品官的弟子,怕是要面子裏子都要丢到地上去咯!”
見傅家寶如此高興,林善舞面上笑容也沒停,她道:“那你方才怎麽不将此事告知公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傅家寶搖晃着腦子,不太願意道:“哼,老頭子當初沒經過我同意就有了別的女人,我這次我先不告訴他,就讓他着急去。”
看來小時候那些事的确給傅家寶造成了很大的陰影。這種事,如果傅老爺是在傅家寶成年後做,說不定傅家寶沒過多久就釋懷了,偏偏是在傅家寶才八歲的時候……這種年幼時候造成的陰影,往往會伴随人的一身。
林善舞沒有忘記來衙門前傅老爺說過的那番話,但是在她眼裏,傅家寶遠比傅老爺重要得多,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潑傅家寶冷水。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再者,縣令所說的那封推薦信還沒送出去,那位五品官也還未表态收下傅家寶,這件事先瞞着,萬一将來出了變故,也不至于叫太多人失望。
馬車回到傅家宅子,一家人吃過晚飯後,林善舞和傅家寶便回東院去了。
傅老爺和辛氏坐在正院的大廳裏,辛氏正幫着傅老爺看賬,忽然聽見傅老爺嘆息一聲。
辛氏略一思索,便知道傅老爺在嘆什麽,說道:“周老先生不肯收下家寶,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老爺就不要再為此事煩心了。”
那位告老還鄉的周舉人在樂平縣中聲望的确極高,當初他回來時,連明縣令也親自上門拜訪,傅老爺年輕時見過周舉人幾面,原以為憑着自己如今樂平縣首富的身份,周舉人會願意收下傅家寶,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帶去了不少價值不菲的禮物。可惜這事兒最後還是沒成。
周舉人當時雖沒說得太直白,但傅老爺是什麽人,哪裏聽不出周舉人的弦外之音,知道對方是看不起自己兒子,傅老爺當時臉色就極難看,可他又能說什麽,傅家寶在縣裏的名聲的确不好。後來也沒再周家多呆,徑自回了家。
如今想起這個事,傅老爺還是又煩悶又擔憂,他道:“家寶沒有周兒那般聰慧,讀書也不肯吃苦,只能想法子給他找個好老師帶帶,咱們縣裏除了周舉人,再去哪裏找個學識淵博的先生?至于那幾個私塾,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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