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若水完全不想再聽第三段小美人魚的故事了,他戳了戳眼前這個人類的額頭,人類仰起頭茫然地看着自己,灰色的眸子眨了兩下,然後擡起手,秦若水以為這個人類要做什麽的時候,就見他把這只手一揚,對着自己呲着一嘴小白牙說道:“我這兒還有一段故事。”

秦若水扭頭就走。

莊晏聽到那條人魚離開,捂住嘴打了一個哈欠,但還是吸了很多的海水進了肚子裏面,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或許是他海水喝得太多,到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餓。

他趴在床上,閉上眼睛,過了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秦若水在外面游了一圈,忽然想到,那是自己的房間,憑什麽要自己離開?要走也是人類走啊,等他回去就把人類丢出來,讓他給這片珊瑚群裏的小魚們講故事吧。

秦若水甩甩尾巴返回宮殿,等他離開了有一會兒,藏在珊瑚群裏的小魚們才敢現身,它們望向秦若水剛剛離開的方向,瑟瑟發抖。

為什麽明明主人身上的氣息很愉悅,它們還是感覺很可怕呢?

秦若水推開房間的門,卻見人類已經在自己的床上睡熟了,有些蒼白的臉上壓出好幾道紅色的印子,四肢大張,占據了床上全部的位置,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吐出一串泡泡。

秦若水這條魚可能又有點強迫症,他游過去彎下腰将床上人類的四肢整理了一下,看他板板整整地睡成長長的一條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可是沒過兩分鐘,人類的睡姿又發生改變,大開大合,很有一番氣勢。

秦若水深吸了一口氣,把人類的睡姿再次擺正,結果這一回維持的比上一回的時間還要短暫,最可氣的是,這個人類被秦若水擺弄的煩了,嘴裏還嘟囔了一句:“富貴別鬧。”

這一聽就是一條狗的名字。

氣得秦若水幹脆眼不見心不煩,離開這間房間。

珊瑚群中嬉戲的小魚們突然間停止游動,下一刻慌亂逃竄起來。

主人又來啦,快跑快跑!

不過短短的幾秒鐘,它們就全部消失在這片火紅的珊瑚群中。

秦若水過來的時候看到有一尾小魚卡在岩石的空洞裏,進不去出不來,尾巴甩得啪啪響,他嗤笑了一聲,将那條小魚從岩石縫中提了出來,然後向着前方随便一丢。

小魚吓得丢了魂兒,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嗖的一下鑽進了淤泥裏面。

秦若水在珊瑚群裏轉了一圈,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回去把人類給趕出來的,為什麽到現在那個人類還在鸠占鵲巢。

巨大的銀色尾巴在水波中搖擺,秦若水再次回到了宮殿裏頭,結果他最後停在了床邊擡手戳人類呼吸時吐出來的泡泡,直到人類不知做了個什麽樣的夢,竟然一張嘴将秦若水的手指含了進去,兩排牙齒輕輕地叼在關節處,舌尖在上面轉着圈。

秦若水隐約覺得自己的求偶潮好像又要來了,他連忙将手指從人類的嘴巴中抽了出來,轉身離開房間,回到珊瑚群中。

這麽來回跑了幾趟,人類始終安安穩穩地躺在秦若水的那張床上。

……

莊晏醒來的時候秦若水并沒有在房間裏。

他揉着腰從床上坐了起來,人魚這裏的床實在太硬了,睡完之後他這腰疼得更厲害,不過不是被鈍器擊打的那種疼,也不是從前那種每到陰天下雨從骨頭裏邊滲出來的如針紮一般的疼,而是那種無法言喻的,帶着疲憊的疼。

莊晏從床上跳下來,走了幾步忽然間意識到身上的新傷舊傷好像都痊愈了,等他從海底出去,他就能夠重新地站回拳臺上。

這是從莊晏與聞家做了交易之後,他露出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莊晏在房間裏走了兩圈,覺得無聊,就坐到地上,他屈起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回憶自己被沉海前的一些往事。

他原本好好地在健身房裏當教練,忽然有一天一群人找到他,說他是聞家抱錯的小兒子,在他糊裏糊塗的情況下忽悠到了聞家。

他起初到聞家的時候真以為自己是聞家的兒子,再加上想要讓聞家幫莊爺爺拿到一種很稀有的藥材,在聞家裝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孫子。

但聞家的這些人就很過分,你越是退讓他越覺得你軟弱可欺,那些傭人們得知莊晏高中沒畢業曾經好像還跟一些社會人混過,經常會在暗地裏吐槽他。聞家那個被抱錯的小兒子今年跟他一般大,動不動就在衆人面前露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好像自己怎麽欺負他了。

聞夫人是個偏心的,不過偏的有點傻,每次假兒子一哭,就要訓斥他這個“真兒子”,後來莊晏總算明白聞夫人的态度為什麽會這麽奇怪。

自己本就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再加上自己的經歷、曾經的職業等等,就更讓她嫌棄了。在後來事發前,莊晏與她也有過一段溫情的時間,聞夫人是出于對一個死囚的臨終關懷,但是就是這樣的關懷竟然讓莊晏産生了這是母愛的錯覺。

聞先生是個冷心冷肺的,除了聞夫人外,看不出他對哪個人有特別的偏愛。

聞家老大倒是挺疼愛他那個被抱錯的真弟弟,莊晏在做計劃三的時候,他威脅過他不要把念頭動到那個人的身上,莊晏不得不放棄。

關于聞家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想的,他們沒有按照約定好的,派人來營救他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只是這件事他們做的終究是有點不厚道。

另外一件事,就是除了聞家的仇家,另一夥想讓自己死的人是誰,莊晏記得自己被套在麻袋裏的時候,隐約聽見趙偉的話中有一句吳哥。

姓吳的……

姓吳的還跟他有仇的,莊晏的心中差不多有了猜測。

秦若水回來的時候,首先看向房間裏面的那張床,床上空空蕩蕩的,秦若水移開視線,發現原本該躺在床上睡覺的人類正盤腿坐在地上,抱着他放在牆角做裝飾物蚌殼自我陶醉地敲擊着,連他回來了也沒有注意到。

秦若水來到莊晏的面前,彎下腰,伸出手放在蚌殼上面,輕輕叩響。

莊晏意識到人魚大哥回來了,他停下手,眨着眼睛,左右轉頭,下意識地尋找着人魚的方位。

人魚的手指繼續在蚌殼敲擊,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人魚敲打出來的聲音比莊晏的要渾厚許多,這些重重的鼓點很快彙成一支古老的歌,周圍水流仿佛都在跟着音樂起舞旋轉。

一曲終了,秦若水停下手,然後一擡頭就看到自己對面的人類望着自己怔怔發神,眼睛一眨不眨的,丢了魂兒一樣。

于是秦若水伸出手,在人類的眼前搖了搖,他的動作陡然停下,想起人類在海底什麽也看不到,但是緊接着人類迅速地擡起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後又緩緩松開,嘴巴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也不知道在嘟囔着什麽。

秦若水的視線從人類的嘴巴上移到自己剛剛被人類抓住的手腕上,如海水一般深藍的眸子中幽光微閃,他伸出手将人類從地面放一把抱了起來,人類猝不及防地啊了一聲,反射性地摟住他的脖子。

秦若水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将這個人類放到玉石床上。

莊晏已經看開,十分配合秦若水的各種無理要求。

他心中默默嘆氣,人魚大哥什麽都好,就是過于活躍了些,如果能夠時長冷靜,反躬自省,就更加完美了。

他大概能夠想象出自己接下來的二十多天在海底會怎麽度過的了,這得是多好的腎才能扛得住這個頻率。

不會磕了藥吧,莊晏暗自揣測,不過很快他的腦子裏就什麽也裝不下了。

結束後,莊晏人生導師附體,繼續給秦若水開展健康教育課:“從前在海底下,有一個人魚王國……後來這條魚死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秦若水暗自皺眉,為什麽這個人類還有力氣說故事。

莊晏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人魚的沉默,并且會在自動給人魚配上聲音,現在人魚就在他的腦海裏很捧場地追問他為什麽。

莊晏一臉深沉地說:“因為他嗑藥了,假藥害人啊。”

秦若水:“……”

看來是很有必要用實力告訴人類他沒有嗑藥的必要。

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莊晏感覺自己的腰子已經受到了莫大的摧殘,他拍了怕人魚的肩膀:“我覺得你這樣不好,我給你念一段清心咒吧。”

莊晏其實也不記得清心咒是怎麽念的,但是他可以現場發揮,于是接下來秦若水就見識到了什麽叫魔音貫耳,他聽見人類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念叨着:“菠蘿菠蘿蜜,菠蘿菠蘿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菠蘿菠蘿蜜……”

秦若水:“……”

這是什麽鬼?

人魚動作果然停了一瞬,莊晏的眼睛微微一亮,覺得很有希望,于是背誦得更加賣力,然而他的聲音持續了沒多久,就破碎在巨大的水流中。

這兩天的生活實在是太過腐敗,然而莊晏的适應力十分強悍,幾日過去後,他就完全完全習慣了,不僅如此,他還學會挑剔起來。

他在秦若水求偶潮結束後,絲毫沒有廉恥心地在宮殿裏閑逛,最後回到床邊,拍了拍床,對秦若水說:“這個床太硬了,我這兩天睡得腰都疼了。”

人類的聲音好像是在撒嬌,但是比他從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還差了什麽。

秦若水盯着人類看了一會兒,人類揉着腰,神情倦怠,真是嬌弱又矯情的生物,他的宮殿裏就這一張床,不愛睡去外面的珊瑚群裏睡吧。

秦若水沒有理會莊晏的抱怨,轉身離開了房間。

莊晏知道他離開也沒太在意,他溜達溜達着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外面的大殿中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幾天莊晏就會在大殿裏摸索着,猜測他們是什麽東西。

等到秦若水回來的時候,他一進到宮殿裏,就看到人類坐在宮殿的中央,手足無措的樣子,在他的面前是一個摔碎了的青花瓷瓶,人類手裏還拿着兩個碎瓷片,似乎是想要把這個東西給拼補起來。

秦若水一回來莊晏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但是還不知道自己摔壞的到底是什麽。

他只是走路的時候被絆了一下,然後就是這個慘案現場了。

秦若水來到莊晏的面前,低頭看了一看地面上的青花瓷片,粗心的人類坐在旁邊也不怕紮了肉,他擡手,讓水流将瓷片全部給收拾走。

見着人魚一直沒有反應,莊晏有點慌,人魚大哥的力氣他是知道的,一拳下去估計都能把他打成一個紙片人。他仰頭看着秦若水,可憐巴巴的,半晌憋出來一句:“那個家暴也是犯法的。”

秦若水:“……”

自己與人魚不是婚姻關系,所以不算家暴,這件事是自己理虧,挨一頓揍也是應該的,莊晏這麽想了想,改口說:“輕一點行嗎?”

還是沒能得到回應,莊晏簡直想撲上去抱住大哥的尾巴,最後他忍住了,訴苦道:“哥,我這腰還疼着,你要是在把我給揍疼了,那好多的都沒法做了是不,那咱倆肯定不和諧了,是不哥?哥你說句話啊,你這不說話我心裏不踏實啊……”

人類的話未免太多了些。

秦若水的舌尖在口腔裏轉了一圈,然後彎下腰,低頭堵住了人類這張喋喋不休的嘴。

世界終于清淨了。

第二天,當莊晏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下不在是冰冷堅硬的玉石床,而是幹燥而柔軟的床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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