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房間便是泡澡
林晗特地準備的蜜月套房,一晚四位數,一應俱全的硬件設施外,還有花瓣鋪床和甜美助興的氣泡酒。
按摩浴缸碩大,水因震動,咕嘟咕嘟的起了細小的波,夏苒剛将整個人沉下去不多會兒,就被一只大手從熱水裏整個撈出。
她向後一甩黑濃的長發,後頸連上背脊,彎成美麗的弧線。林晗貼着這道線将她掩進懷裏,細細密密地吻上她鎖骨。
去到床上的時候,夏苒軟成一灘泥,虛弱地包裹在被窩裏,說想要喝水,林晗披着雪白的浴袍去給她倒。
摟着她起來喂水的時候,特意摸了摸她額頭,小心翼翼地問她是不是有哪不舒服,方才淋過一場雨,他怕她會因此受涼。
林晗後悔,特別後悔,可教他後悔得又不僅僅只是方才逼得夏苒不得不走時的一番争吵。
他從SpaceN辭職,被頂頭上司大罵自毀前程,沒有職業精神沒有團隊意識,一時之念棄整個項目于不顧。辭呈被扣在他的手裏,希望他在慎重考慮後重新給予答複。
一方受阻,被賀雅岚聽見時,又指着他腦門大罵他見色忘義,為了所謂的區區的一個夏苒,放棄了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并且大聲質問他是否有病。
話再由一傳到二,到了夏苒這兒,早就被添油加醋灌進了敘述者自己的意志。變成什麽奇形怪狀的模樣,林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受不了連夏苒也要說他傻。
他傻嗎?或許是,只是誰都能說他,不理解他,在他為了這個人做出決定的時候,可以不求贊同,但也絕對不希望聽到這個人的反對。
林晗知道自己還不夠強大,他太想證明自己正确,太怕自己的決定出錯,所以拼了命的需要求得贊同。
他對夏苒發脾氣,其實并不是真的對她生氣,而是對自己感到失望——而承認這個事實的時候,他更為沮喪了。
夏苒聽了好一陣默然,抱着被子坐直了身子,直直望進他漆黑的眼裏“哈哈,這句話我對你說過的,你留下來,在我這裏,恐怕什麽都不能得到。”
林晗說“你說過,我也說過我認了。但如果我這次要是走了,就真的連零點零幾的機會都沒有了。”
夏苒說“所以你之前問我要不要去美國?”
林晗一笑“明明知道你不會去,但還是想着是不是能有奇跡出現。”
可是世上的許多東西就是這樣的徒勞無功。
林晗說“不過你也別太有心理負擔,其實我在國外這麽多年,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早就想着要回來闖一闖了。想當年我也是站在國旗下,系着紅領巾的少先隊員呢,到現在還都是滿腦子為社會主義事業而奮鬥的聲音。”
夏苒扁着嘴沒吱聲,林晗又湊近過去,摟着她肩膀對她說“苒苒,你還記得上次咱們鬧崩時,我對你說過什麽嗎?”
夏苒兩眼發直,直愣愣地看着他,林晗刮她鼻子,她癢癢得直皺眉,說“我在想我們倆上次鬧崩是什麽時候,太多回了,你說相敬如賓的話我會比較容易回答。”
林晗黑臉提醒“就是你發燒,咱們在病房裏吵架的那一次。”
夏苒這才反應上來,說“記起來了,那天你給咱們倆貼标簽來着,你是未婚的有為青年,我是奔三的離異婦女,為了論證我沒你吃香這個話題來着。”
林晗眉梢抽了抽“還耿耿于懷呢?”
夏苒聳肩“大實話啊,盡管事實挺讓人難以接受的。”
林晗這才笑眯眯地親了她一口,說“所以啊,該覺得着急的人不該是我,我現在可是海歸博士,适齡青年,人又幽默風趣,英俊潇灑,願意跟着我的小姑娘能排滿一整個□□廣場,倒是你啊,必須随時武裝起自己,不然哪天我跟人跑了,你再想找到我這樣的可就難了。”
夏苒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林晗立馬舉手做投降狀,頭往她的胸前鑽,含糊不清地說着“苒苒,你身上真好聞,我真恨不得把你一口吃了,看你還怎麽趕我走。”
夏苒抓着被子就推不了他,推他就抓不住被子,又赤着上身被壓進松軟的床榻裏。他剛剛欺身上來,門鈴一陣大作。
夏苒推他,林晗老大不樂意地起身,說“肯定是約瑟夫他們,不擾人清夢一下都睡不安穩,不理他!”
按鈴的那個卻極其執着,等不到人來,電鈴按得又響又急,最後咚咚咚的砸門。
夏苒推他,說“去開,萬一真有什麽事呢?”
沒轍,林晗冷着臉滾下來,大聲說“來了”。
沒過多久,夏苒卻聽到一陣交談,緊接着門被狠狠一甩,撞出聲響,有個女人的聲音高亢亮起“夏苒,夏苒,你出來!”
***
門開的一剎,林晗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驚。
面前中年女人攥緊的一只手還沒放下,見到開門的男人,立馬就順勢往下一捶。
花拳繡腿,沒什麽力度,砸在林晗肩上,還是讓這男人不大不小的震動了一下——心想奇怪了,怎麽沒來由的心顫。
林晗尴尬萬分,将身上半解的浴袍緊了緊,說“阿姨,怎麽是你?”
被喊阿姨的這一個冷冷笑了笑,說“你當然不想是我了。”
林晗擠出幾分笑,故作鎮定,說“您這是什麽話,就是太久沒見你,忽然今天在這兒遇見了,覺得挺驚訝的。”
這阿姨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是該驚訝。穿成這樣,剛剛洗過澡,準備睡覺了吧,這麽好的套房你一個人用會不會太奢侈,帶女朋友來了?在房間裏?不會那麽巧,正好就是我認識的那一個吧?”
來者不善,而且目的明确,林晗想到之前他和夏苒在大廳鬧過的那一場,或許那時候被她看見了?林晗道“阿姨,您來到底有什麽事?”
他一心虛,來人火氣就更旺,明明矮了一個半頭,還是昂着頭像只好鬥的公雞,手指着他眉心,道“房間裏那人是夏苒對不對?”
林晗眸光一閃,下意識往房間瞄了下,身子擋過來,是保護的姿勢,說“阿姨——”女人一把推開他,從他臂彎下走進來,說“林晗,你這樣,對得起希聲嘛!”
杜母确實是在酒店大堂發現的端倪。周末恰逢老朋友來訪,幾個無事閑人約着在城市郊外小游,向晚時分懶得坐車回到市裏,便在這湖光潋滟的酒店入住。
沒料到等着辦理手續,在一邊沙發上喝咖啡的間隙,忽地聽到有人争吵。她向來不愛多管閑事,等看過熱鬧的好友急匆匆回來,說方才吵架的人裏頭有個特像她兒媳婦的時候,她這才半信半疑地起身來看。
彼時鬥氣的兩個人一身是水的回來了,站得離她最近的是方才的男主角,盡管已經多年不見洗淨稚氣,但一副臉盤子還是曾經的樣子,她認出這是杜希聲當年的死黨林晗,而被他摟在懷裏的女主角正用手提包擋着臉,盡管只看到一點側臉但已是像極,何況背影身材都和夏苒一模一樣。
盡管不敢百分百确定,急脾氣的杜母已是心中惴惴,又是着急又是憤怒,朋友面前不好露出來,哄着他們先辦理入住。
歇了一會兒,自己偷偷下來想辦法,跟前臺磨叽了好半天,差一點點因為争執打起來,這才要到了登記在林晗名下的房號。
敲門之前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哪怕真正踏上這豪華套房綿軟的地毯了,仍舊忍不住在想,要萬一不是夏苒,就當自擺烏龍,不過是鬧了一場笑話,丢人就丢人吧……可萬一要是夏苒呢?
杜母後槽牙咬得發酸,向房間裏吼着“夏苒,夏苒,你出來!”
林晗跟過來,說“阿姨,請你立刻出去。”
杜母推着他肩膀,挑釁“你這是做賊心虛了?這裏面的人真的是夏苒?”
林晗說“是不是她不關你事,你現在影響了我的休息,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保安了。”
杜母說“好啊,你喊,我倒要看看你丢臉還是我丢臉,偷人偷到我們家,我還沒和你算賬呢!”
套房裏,主卧的一扇門忽然打開,女人已經換了衣服出現在門下。
林晗氣得腦仁子疼,說“你給我進去!”
杜母一點不比他的氣惱少,震驚之下,血液猛沖大腦,眼前幾乎亮起一片白光,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苒卻很是坦然,走過來,說“媽,我們倆聊聊吧。”
☆、41.Chapter 41
夏苒跟杜希聲的關系公開後,就一直陷于與他母親的交鋒之中。
初次見面便是兵戎相見,她追随杜希聲到了隋興後,更是鬧出了一連串雞飛狗跳的大小事情,最厲害的一次,她近乎拆了夏苒宿舍。
夏苒一個人跑去操場散心的時候,頭一次認認真真問自己,這樣不受家庭祝福,抛棄一切地和杜希聲在一起,值得嗎?
只是那個時候,人就像是魔障了,好像青春期的叛逆走到末尾,非要抓住點什麽證明自己存在過,于是一下子觸底反彈,氣焰比之前更勝。
讓你往東你偏往西,讓你往西又偏往東,若不是杜母在後面窮追不舍,夏苒後來想,她與杜希聲恐怕不會那麽快地走入婚姻。
杜希聲打電話,象征性地告訴自己母親他們已經結婚時,兩個人頭靠着頭,都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結婚之後,杜母曾經上門堵過一次夏苒,她猶豫着要不要給救兵打個電話時,卻聽她很平靜地說“按照道理,你該喊我一聲媽。”
暴風雨前一場的寧靜?夏苒将大門敞開,自鞋櫃裏找出一雙新拖鞋,放到她面前,低聲說“您請進來吧……媽。”
杜母沒動,平靜看着她,說“不麻煩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夏苒站在門後,等着她說。
杜母像是一夜之間接受了她的身份,因為不可更改,所以原本的氣勢低落下來,那雙銳利的眼睛也變得郁沉。
再過潑辣的人,也有一兩知心好友,平時交心的時候,杜母不止一次被灌輸過要善待兒媳,因為母親只能陪伴一時,妻子卻有一世。
哪怕她對這樁婚事再不滿意,可是為了兒子,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多地幹涉他們日常的生活。
夏苒覺得詫異,幾乎認不出這人,疑惑着事情不可能這樣簡簡單單過關,這笑容背後是否還藏着一把刀的時候,便聽她說了“但是”兩個字。
杜母冷冷睨她“但是,如果我發現有一天你對他不好,或是背叛了他,我是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
這才是記憶裏的那個她,昂着頭的,目中無人的,仿佛天底下人全欠着她的那一個。
夏苒當時怎麽回答的?
她十萬分坦然地看着杜母,說“我一定會對希聲好,永遠不會背叛他,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
離開之前,杜母要她記住自己說過的話,離開之後,她果然就像自己許諾的,沒有再次突兀地出現在他們的生活。
離婚的時候,杜希聲神色黯然地問她可不可以先不要公開。夏苒耳邊一遍又一遍響起她向杜母許諾過的那句“在一起,一輩子”。
當年的豪情萬丈,如今成了明日黃花。
想到那張驕傲的臉,夏苒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此種境遇下見面,各人心裏都別有一番滋味,許多該來的東西來得晚了點,但人終究是要面對。
夏苒站出門外的時候,盡管仍舊沒有準備好,卻還是硬着頭皮說了聲“媽,我們倆聊聊吧。”
杜母回過神,一下子沖過來,舉手就要打她耳光“夏苒,你忘了當年我怎麽對你說的,你對不起希聲,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
夏苒直挺挺站着,沒有躲,此刻只覺得風從臉側呼呼而過,眼看着一只手就要揮到臉上,忽地被人硬生生截在半路。
林晗擰着眉頭,一手緊緊扼住杜母的手腕。杜母被掰得身子一歪,差點沒能站穩,愕然道“你放手!”
林晗冷着臉,聲音凍成冰“阿姨,有什麽事請好好說,別一上來就甩膀子。”
杜母仍舊是說“放手!”
林晗不放,杜母氣急敗壞揚起左手往他臉上一揮,聲音悶沉,夏苒大喊“哈哈”的時候,便見他一個踉跄退了一步,一手捂住臉,一手還抓着杜母。
鮮紅血液從林晗指縫間流下來,他将手放下,嘴唇牙齒都被染得血紅一片。
受傷不重,但樣子慘烈,夏苒感同身受疼得心裏一揪,杜母也怔了下。
夏苒急匆匆要上來看的時候,被林晗一下護在懷裏,又轉了小半圈,與杜母隔開安全的距離。
林晗說“阿姨,這事跟夏苒沒一點關系,從頭到尾都是我勾引她,她一直瞧不上我也沒想和我怎麽樣,都是我死纏爛打把她拖過來的。她壓根沒做什麽對不起希聲的事,是我鬼迷了心竅非要挖人牆角。今天您有什麽氣盡管往我身上撒,我要是敢向您還手我林晗不得好死。”
一字一句槍彈似的在耳邊砰砰開響,夏苒被震得又是羞愧又是急切,手捂着他嘴,說“你閉嘴,起什麽毒誓,吓唬誰呢這是!”推着他,說“你把我放開來。”
林晗哪裏肯,血流得染紅了身前的浴袍,兩只眼睛都有點花了,還是記得要把她護着,嫌她聒噪,說“這兒有你說話的地兒嗎,你才該給我閉嘴。”
夏苒死死掰着他胳膊“我是她媳婦,她是我婆婆,林晗,這兒誰有資格說話,你敢說你不清楚?”
她口齒清晰,字字都往他傷口上砸,恍然之間手一松,她走出來,按住他鎖緊杜母的那只手,說“把這兒也給放了吧,”
林晗沒動,聽到夏苒一字一頓說“你也別想着替我打掩護了,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媽你發這麽大火沒錯,可我和林晗也沒錯——”
夏苒深呼吸了一口“我和希聲已經離婚了,現在我是單身。”
***
酒店的咖啡廳裏,光線昏暗,橘色的燈火給臉打上柔光,像是籠上了一層蒙蒙霧氣,模糊了猙獰的表情,外人面前得以粉飾太平。
林晗坐在斜對面的地方,時不時投來一兩眼小心翼翼的察看,一條腿擱在外面随時做好起跑準備。
侍應生擋在前面詢問喝些什麽,他忙不疊地揮手,說“噓,你聲音小點。我不喝,不喝,坐這兒等人的。”
侍應生微微鞠躬,菜單已經遞到了他面前,提醒“先生,坐我們這兒來,是必須有消費的。”
林晗翻了個白眼,在菜單上随便指了下,又揮手讓他趕緊離開。
夏苒餘光略略掃了下,心裏好笑,聽到對面一臉肅穆的杜母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夏苒連忙收回神思,專心應付眼前,她一雙手交握在吐着水珠的杯子外,說“有一段時間了。”
杜母本就嗡嗡的腦子,此刻更是一陣暈眩,她定了定,這才說“如果不是今天我正好撞見,你們是不是還準備要繼續瞞下去?”
夏苒垂目,說“對不起。”
杜母抓着面前的杯子喝,手舉得太高,喝得太快,一口水嗆到喉嚨,她臉登時通紅,扶着臺子大聲咳嗽。
夏苒愣了一秒,這才起身去幫忙,抽了幾張紙巾遞到她手裏,手懸在半空,猶豫着是不是要在她背上拍一拍,想了又想,還是收了回去。
她仍舊是說對不起。
緩過來的杜母說“你們離不離婚,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沒必要和我說什麽對不起。我只是想不通,你不說,希聲那邊也起碼該給我說一聲。你們就這樣瞞着我,什麽都不說,只會讓我更氣憤。”
夏苒悶不吭聲。
杜母說“以前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同意,具體原因是什麽,你們自己心裏也清楚。希聲卻鐵了心的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家裏雞飛狗跳也是癡心不改。我偷改他志願帶他來隋興,他氣得整天整夜不吃飯,說辜負了你,早早搬去學生宿舍,哪怕畢業也不肯回家。我去鬧你,他就回來鬧我,有一次甚至用斷絕關系來威脅我,放下一句讓他自生自滅的鬼話就跑了出去。
“你們結婚也是偷偷進行,等我知道的時候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飯,我氣得不行抓他回來,問他是不是要逼死我。他一聲不吭,任我打任我罵,我一說要去找你,他那麽傲氣的一個人,居然立刻跪下來,抱着我失聲痛哭,叫我不要再為難你。我要他在你和我之間做選擇,你知道他說什麽,他說我是他母親,你是他的命。
“好,我認輸,這麽多年我也累了,我去找你,忍住心裏的憤怒和抵觸想跟你和解,你當時怎麽跟我說的,你說你要和他一輩子,你會照顧他,愛他。你們這段婚姻就像一根刺刺在我心坎上,眼見着已經快要習慣、長肉、結疤了,你們卻又把這肉剔開,将刺□□,然後輕飄飄地對我說一句對不起?你真正對不起的人,是我嗎?”
杜母看了眼不遠處的卡座上,一直緊緊盯住他的林晗,氣惱到極致,只剩下冷笑,衣服因為出汗黏在後背,涼得驚心“夏苒,希聲到底做了什麽事,你才願意和他離婚?是因為他嗎?”
夏苒猛地睜大眼睛,搖頭,斬釘截鐵地拒絕這樣的論斷“我沒有!我跟林晗最近才又見到,他之前都在美國,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杜母眉心一抽,眼內紅起一圈,突然将頭一扭,看向窗外。
修竹亭亭,風聲裏,枝葉相觸。
“是希聲吧,希聲對不起你?”
“……”
“多久了,你忍了有多久。”
始終冷靜如磐石的夏苒,忽地墜下淚來。
☆、42.Chapter 42
一場交談耗盡力氣,林晗來帶夏苒走的時候,她耷拉着腦袋,眼簾低垂,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林晗踱至她身邊,一只手輕輕按在他頭上,揉了揉她烏蒙蒙的一頭長發,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地說“你不是挺忌諱讓人知道你離婚的嗎,剛剛幹嘛又說出來。”
她筆直地向前倒,額頭恰好靠在他腰的位置,熱度透過純棉T恤,自他身上重重散發出來,暖暖得讓人很放松。
夏苒伸手抱住他,長長籲出口氣,說“總要說的,捉`奸都捉到門上來了,死咬住了不坦白,恐怕你現在就橫我面前了。”
林晗撥着她頭頂柔軟的頭發,說“說笑話呢,一老太太能整出什麽幺蛾子,她那幾下花拳繡腿,還真能把我打傷了?死扛到底不就好了,你根本連臉都不用露,天塌了我都幫你撐着。”
夏苒搖搖頭“沒意思,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時,老這麽藏着掖着我也累,杜太太這頭銜頂了這麽多年,也沒覺得自己沾了多少光,不要也罷。”
硬邦邦的肚子一陣抖動,夏苒被颠得頭暈,仰面往上一看,林晗正笑得花枝亂顫,見她瞧他,一只手順着她臉頰摸到下巴,撓小狗似地抓了抓她。
林晗滿臉的期待,說“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有名分了?”
夏苒蹙了蹙眉,問“能有這麽開心嗎?”
林晗說“有啊,當然有,好比以前是黑戶,別說念書工作享受醫療了,連個寫自己名字的身份證都不能有。現在一下子被國家承認了,這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登戶口本也指日可待了。”
林晗眉目一變,特慎重地問夏苒“你戶口遷出來了吧,沒再和那家夥綁一起了吧,封皮什麽顏色,內頁帶不帶褶,下次你拿出來給我看看,我幫你審閱審閱。”
連珠炮似地炸起來,夏苒掐他腰,說“你別想動什麽歪腦筋。”他嘿嘿直笑,又不敢過分扯動臉上肌肉,樣子滑稽。夏苒牽他手,說“你坐下來,我幫你看看鼻子,怎麽黑烏烏的,好像還有血淤着。”
林晗立馬坐到她身邊,她小心捧着他腦袋,往上稍稍提了提,歪着頭湊近了看,說“是還有點流血,你別再嬉皮笑臉的了,怕你一會兒流血過多暈過去。”
林晗置若罔聞,湊近她往她臉上一啄,鼻尖堪堪擦過她臉。
夏苒連忙躲過,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眼梢一提,方才因為哭過而起的紅血絲一清二楚,林晗心疼地又親了一下她的眼睛“哭什麽呢。”
她立馬撇開臉,低眉垂目,蔫頭耷腦。
林晗捧着她下颔,要她看到自己,聲音不大但很堅定“苒苒,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追在你後面,沒日沒夜纏住你,跟着你跑東跑西,就像咱們小時候一樣。”
夏苒被迫和他對視,卻是虛晃了焦點,只迷迷糊糊看到他潭水般深邃的眼。
她說“哈哈,我記得幾年之前,杜希聲也說會對我好,他還說會一直愛我,照顧我——這些話現在仍在我耳邊繞啊繞啊,算算時間,還沒有過去太久呢。”
林晗将她一頭烏發順去腦後,說“苒苒,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日久見人心,我不求你立刻就能相信我,但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我林晗絕不是那種說說就算的人。”
夏苒說“可我身上有這麽多缺點,你跟我呆得越久,就會越覺得不合拍。我沒你這麽好的家世,沒你這麽深的學問,你研究的課題我不懂,你談論的話題我插不上嘴,你會越來越覺得我無趣乏味……”
林晗急咻咻地打斷“苒苒,你別總是替別人臆斷事情好不好,我要是這麽容易厭煩你,早八百年前就把你甩到身後了。再說了,咱們在一起膩歪的時間都少得可憐,我幹什麽要和你聊學術,我這麽多年的妞白泡了,聊這玩意兒不是坐等着送死嗎?”
呼哧呼哧喘了會兒,他又嘿嘿嘿地笑出來,夏苒投去不解的一記白眼,林晗已經摟住她,将腦袋緊緊貼在她輪廓清晰的鎖骨上,抱着人搖過來搖過去。
夏苒拍他腦袋說你又想到什麽壞主意了,林晗特興奮的跺了跺腳,說“苒苒,你發現沒,以前都是我死皮賴臉貼着你,你一給我甩臉子我就裂了心似的疼,現在你也開始患得患失像是個女人了。吉兆啊,這是大大的吉兆啊!”
***
吉兆庇佑,第二天的旅程順利又完滿。
一行人歡歡喜喜回城,路上夏苒随意問了一聲約瑟夫和威廉要不要去她家用晚飯。本是純粹出于中國人待客哲學中的客套,兩個早已西化的男人卻将之理解成了正式邀請,非常鄭重的表示感謝款待。
林晗的一副豬腦子也轉不過彎,因為尚且沉浸在昨晚的喜悅中無法自拔,以至于完全聽不清這話裏乾坤地問“苒苒,不會累到你把?”
一口氣梗在胸口久久淤積,哪怕腦子裏已經彈幕似地蹦出滿屏的“會”,夏苒依舊笑眯眯地回答“沒事兒,做飯又沒多累。”
林晗樂得前仰後合,一只手偷偷給她豎大拇指,輕聲說“苒苒,你可真給我長面子,等晚上好好疼你。”
某人讪讪的笑,讪讪的笑,脊背發冷。
有人問“哈哈,你這次回來,到底吃沒吃過嫂子做的飯啊,別是沾了我們的光,這天晚上是頭一次享用吧?”
随便一句戳中心裏的傷,林晗強顏歡笑“怎麽可能啊,我回來這些天,全是你嫂子幫忙做飯洗衣服,把我從頭到腳伺候得好好的。是不是啊,老婆?”
夏苒一抖,脊背上的汗更多了,餘光一掃,林晗正使勁給她使眼色,期盼渴望的語氣“老婆?”
死要面子活受罪。
夏苒喊蘇珊來超級市場買東西,不僅食材要準備,做飯的炊具、吃飯的碗碟也要現購。做杜太太的時候家裏有保姆照應,後來過起獨居生活她又一向潦草懶散,以至于家裏空有竈臺,卻一直沒有開火。
蘇珊趕到時眼睛瞪成銅鈴,繞着夏苒足足轉了三圈,這才在夏苒一臉的無奈裏感慨“你不是吃錯藥了吧,大年夜都要來我門上蹭吃蹭喝,怎麽今天一下子改頭換面,居然想起做飯了?”
夏苒推着車子往市場裏走,說“大驚小怪,就是突然又對烹饪充滿興趣,打算重操舊業,找回年輕時的自我了呗。”
蘇珊不信“有客要請?”
夏苒說“沒什麽了不得的客人,就是哈哈和他的兩個同事,晚上去我那兒吃一頓,稍微準備幾個菜就行。”
果不其然,蘇珊扒拉她袖子“他們沒事兒不能下館子,你幹嘛沒事獻殷勤地給他們做飯吃?”
夏苒說“人家在國外呆慣了,胃嬌慣着呢,在國內吃了幾天受不了,我也是瞧他們可憐才想親自下廚的。”
剛一進去就是水果區,夏苒在進口櫃裏挑了幾個牛油果,說哈哈喜歡用這個拌沙拉;生鮮區,她一盒盒牛排做比對,問他們在國外能吃到哪一種;遇見有人分試吃,她拿了一塊細細嘗,說這口味太淡哈哈肯定不喜歡……
蘇珊越陪越吃驚,最後煞有介事摸摸她額頭,夏苒狐疑裏閃到一邊,問“你神經叨叨的幹嘛?”
蘇珊說“夏苒,你今天的樣子仿佛讓我看到了另一個人。”
“誰?”
“七八年前的你。”
“……”
夏苒笑“七八年前的我就不是我了?”
蘇珊搖頭“不一樣,那時候的你初生牛犢,飛蛾撲火,信奉的是愛情大過天,把杜希聲捧得上天,恨不得拿東西供起來。你爸爸那麽罵你,打你,想把你掰正過來都沒轍,還是讓你跟着這人跑了過來。你那時候對他多好啊,吃喝拉撒全管了,把他拾掇得人模狗樣方便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你自己倒成了灰頭土臉的家庭主婦。”
夏苒擰眉,說“沒事又提他幹嘛?”
蘇珊沉着臉拍了拍她肩膀“因為那個一心為家為愛人的你開始死灰複燃了呗,你知道你自打和我碰面,一連說了多少個林哈哈嗎?這個是林哈哈愛吃的,這個是林哈哈愛玩的。前幾個禮拜你還對我說跟他就是一場豔`遇,你要開始學着游戲人生了,我耳朵還沒降溫呢,你已經把這話忘到耳後了。”
夏苒細細一想,好像還真是,購物車裏全是為林晗準備的東西,方才看到什麽,想的無一例外都是哈哈喜不喜歡,哈哈想不想要,要是哈哈也跟我一起來就好了。
她一沉默,蘇珊就覺得更糟,說“你這種人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別看嘴上不饒人,說起話來又狠又沒良心,其實就一紙老虎,你現在這種狀況挺危險,希望你趕緊引起足夠的重視吧。”
夏苒還嘴硬“我自己有分寸。”
蘇珊哈哈笑“到時候哭可別來找我,我已經給你預過警。”
夏苒在她肩上還一下“你是不是成天等着看我的笑話?”
見人真是生氣了,蘇珊一把擁過夏苒來哄“別誤會,我也是為了你好,你成天愁眉苦臉的,我看了也覺得不好受。我承認林晗那人挺好的,跟你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對你的實心眼那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現在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擺前面,不知道你想沒想過。”
她話音剛落,夏苒就接着問“是什麽?”
蘇珊說“他現在在美國生活工作,聽大偉說,這次回來一是參加我們婚禮,二是開他專業領域的一個什麽高級別會議,等這兩件事情一完,他是肯定要走的。他一走,你們一個國內一個在國外,你不會那麽潮,還想抓着青春的尾巴來談一場跨國戀?”
夏苒搖頭。
蘇珊接着說“你想啊,這年頭異地戀都有諸多變數,更別說是跨國戀了。雖說林晗現在看起來一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但距離一遠,時間一長,肯定還是要出問題的。他這麽多年都沒委屈自己,跟你在一起了就突然能接受柏拉圖了?男人這種生物,說到底還是下半`身驅動,等試着試着發現有個比你還合拍的,說不定就下面決定上面,跟人家跑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他肯放棄那邊的一切回國找你,這樣你們倆才能說是萬裏長城,邁出了第一步。”
夏苒斬釘截鐵地搖頭“不可能,他現在呆的公司世界一流,他好不容易在裏面找到了位置,又帶着一支團隊攻克項目,是肯定不會随随便便就辭職回來的。”
蘇珊戳她的腦門“和人家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又開始為人擔心了,還敢說退化回了以前的那個你?他不肯辭職的話,你們倆肯定懸,但你也別犧牲一切地跟着他,之前跟着杜希聲來隋興的教訓你都忘了?要是一段感情什麽都由女人付出的話,遲早要玩完。”
夏苒回到家的時候,林晗跟約瑟夫在客廳裏打電動,威廉坐沙發上扒手機。見到她回來,林晗連忙手柄一扔,過來幫她搬東西,說“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早知道喊我去接你了。”
蘇珊跟在後面脫鞋子,說“哪敢打擾了林公子的休閑時間,我這個挑夫司機負責把夏苒送回來就得了。”
這是拐彎抹角罵人呢,林晗一皺眉“本來今天從行李裏翻出了一個Chanel的包準備送給你的——”
蘇珊尖叫着一把按住林晗胳膊,特狗腿地說“我來我來,林公子,林老爺,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你就和我們家苒苒談談天嘛!”
廚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