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回房間便是泡澡
是如此落魄滄桑。
夏苒沒走,她留下來要照顧已經嗜酒如命的父親。她一聲不吭地鋪床,掃地,理衣服,将房間一點點恢複到最初的樣子。
他趕了她幾回,舉着笤帚趕到院子外面,說總有一天你會後悔跟我這個沒用的爸爸在一塊。
他不給她鑰匙,大熱的天任由她關在家門外面,說去找你那個有錢有本事的漂亮媽媽。
他将飯碗打翻,指着板着一張臉的她說覺得委屈就早點滾,不用你給我做飯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對杜家深惡痛疾,不許她跟杜希聲多來往,說如果你還想認我這個爹,你就別那臭小子來往。
……
及至于她偷偷改了高考志願,要追着杜希聲前往隋興,一直只動口不動手的他終于拿起戒尺追着她滿院子跑。
他說女孩子要自尊要自愛,杜希聲給過你承諾嗎,杜希聲的承諾能相信嗎,他都不肯為了你反抗自己母親,你現在親自跑過去只會更讓他覺得你一文不值。
你們要想在一起,讓他出息了之後八擡大轎地來接你,你要是現在就敢不管不顧地追着他去,你這輩子都別再回來見我,我就當沒有過你這女兒!
夏苒當時就哭了,這麽一年下來,她什麽都忍了,什麽都吞了,以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可真當爸爸要她斷絕和杜希聲來往時,過去的種種委屈一起爆發。
戒尺砸下來的時候,她手抓着那竹板,硬是将之攔在空中。爸爸使勁往下壓,她手用力往外抽,一把抽出來的時候,也帶着他人踉跄一步。
他酒喝得太多,原本高大壯碩的身子虧空的很快,夏苒靜靜看着他狼狽不堪的扶着牆壁喘氣,那一刻,像是在心裏聳立了十幾年的豐碑轟然倒塌。
虎口一陣火辣辣的疼,比不過心裏的疼。夏苒不知道別人會怎麽想,至少她在這一刻心如刀絞,面對父女絕對力量的轉換,面對這個無所不能的大廈将傾,她一遍遍問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起,父親已經變得如此羸弱不堪了?
如果沒有杜希聲,夏苒大概已經跪在父親面前哭求原諒了。可沒得到的愛情永遠有着巨大的力量,她于是昂着頭,毫無畏懼地對自己父親吼“不要因為你和我媽媽分開了,就覺得全天下的愛情都不可靠,也別想因為這個,就要把我和希聲拆開。
“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生活,我們為什麽要活在別人的陰影裏,為了顧及你們的面子而分開?我告訴你,我就是要去找他,我們會在一起,我還要和他結婚。反正你不是不要我,一直都想把我趕去我媽那邊的嗎,我走,我再也不在這兒礙你眼了!”
***
夏苒站在病床邊上,前塵往事像電影一樣自腦子裏放映,父親臉上那一刻怒極又痛極的樣子,直到現在都教她記憶猶新。
當年哭着說過的話,還字字句句都在耳邊回蕩,何其無畏,何其天真,以為自己正确,便随随便便将手裏握着的一把刀捅進別人心裏。
有了芥蒂往後,她和父親的關系始終不好,他們很少見面,也很少交流。他父親當然有怨她的理由,她也有畏懼他的地方。
小的時候,耳邊總有人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等你結婚了就知道了,等你踏上社會就會變了,等你……出來的前幾年,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走,不想落入這幸災樂禍的預言。
可越往後過,她越來越害怕,怎麽一幕幕的總像是應了他爸爸的話。杜希聲不敢為她反抗自己母親,杜希聲的承諾不能信,杜希聲出息了也沒有八擡大轎地來娶她……
再往後,她和杜希聲終于離了婚,她一想到她父親用那種鄙夷的神色看着她,再淡淡說一句“你看,我沒說錯吧”,她就整個人都是一激靈。
壓在心底多少年的話,有抱歉有抱怨,以前不敢說,後來沒臉說,直到現在不能不說了,一口氣吐出來的時候,夏苒發現自己居然冷靜得連氣息都沒變。
房間裏一時間靜的只有儀器發出的電流聲,他爸爸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半晌,方才慢慢悠悠地睜開眼皮,說“我沒想到我以前随随便便說的那些話,你記了這麽久。”
夏苒低頭撥着手指,一雙眼睛直直盯着雪白的床面,直看得兩眼發花,太陽穴突突亂跳。她說“是嗎,可你說的每一條都應驗了。我後來不止一次的想,要那時候自尊自愛一點,或者你把我腿打斷了不許出門,興許就沒這麽多後面的事兒了。”
一只插着針管的手忽地伸到面前,夏苒很是一怔,随即往他床邊走近幾步,去将這只滿是老繭的手握過來,他哆嗦着也緊握住她。
夏父說“你是我女兒,我是你爸爸,我不管怎麽罵你都是希望你好,有哪個父親會真心要咒自己女兒。你要是受苦我只會心疼你,怎麽可能往你傷口撒鹽,更不可能說出那些幸災樂禍的話。我寧願以前說過的那些渾話一個都別實現,你活得好好的來打我臉,也不想看着你一個人忍得這麽辛苦。”
夏苒扁了扁嘴,鼻子漲得不行,又羞又愧,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剛一張嘴,她就沒骨氣地滾下淚來,她說“爸爸,我和杜希聲離婚了,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一直沒告訴你。”
夏父說“過不到一起就離,這都什麽年代了,離了婚又不是判死刑,有什麽不敢讓別人知道的。我自己的女兒我最清楚,是杜家那小子配不上你,他不珍惜你,自然會有別的人要珍惜你,你又何必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呢。”
好像一個走失多年的孩子倏忽找到家的方向,奔跑而去的時候,等在門口的父母沒有責怪她為什麽蠢得連家都忘了要回,只是張開雙手将她整個攬入懷裏。
不過一瞬之間,夏苒覺得那個卡在胸口多年,一直出不來又放不下去的大石頭,這時候終于松動了下來。
☆、49.Chapter 49
杜希聲進來的時候,夏苒坐在床邊,眼睛鼻子都是紅紅的。明明一張臉上淚痕未幹,整個人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喜悅,她用一只手緊緊牽着自己父親。
病房裏的氣氛原本輕松,卻因為此刻他的突然闖入,自這其中生出一道縫隙,他的格格不入無所遁形。
杜希聲立在門口站了一站,這才走進病房,只是還沒到床邊,一直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很激動地試圖直起身子。
夏苒急忙去摟他後背,不解地問道“爸,你身上刀口還沒愈合好呢,這時候坐起來幹嘛!”
杜希聲也伸手去攔着,卻被夏父用力一推,他随即反手去拿了床頭櫃上的一個玻璃杯,狠狠甩到杜希聲身上,再“砰”的落地,摔得粉碎。
夏父說“你走!”
杜希聲明明只有身上昂貴的西服染了一片深色,倒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底心,冷得渾身都是一顫。
夏苒抱着了父親,壓着他躺回到病床上,焦急地說“好了,爸,好了,你現在身體不好,發這麽大火幹嘛,趕緊躺下來歇會兒!”
杜希聲嗫嚅着,看着床上已是氣得臉色發白的男人說“爸——”
夏父恨不得用了全身的力氣,怒吼道“你別喊我爸!”
是真的動了氣,所以病房裏餘下的兩人哪怕面面相觑,卻誰都不敢插一句嘴。
夏父邊嘆氣邊指着杜希聲聲嘶力竭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君子不忘其根本,你說說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算什麽?自以為有兩個臭錢就能肆無忌憚,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是不是?”
他拉着夏苒的手,将她送往他的方向,問“還是我女兒不好,沒有做到一個做妻子的本分,她驕縱蠻橫了,成天跟你對着幹了,在外面也不給你面子,讓你覺得不滿意了?”
杜希聲眉頭緊鎖,看着他,視線卻飄忽到一邊,眼簾垂下,便将一身的鋒芒都掩蓋起來。
夏父每問一句,他便說個“沒”字,夏苒沒有不好,知道分寸,沒有驕縱,顧忌他的面子,也從來沒有讓他對她不滿意過。
她還年輕,還漂亮,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積極的人生态度,她真的很好,太好了,他可以娶到這樣的太太是他三生有幸。
夏父嘴皮子發顫“那為什麽你要這麽對她?杜希聲,你忘了當年我叮囑過你的那些話,你也忘了自己對着老天爺發誓,說會永遠愛她護她的話了是不是?”
是啊,她這麽好,又為什麽要一步步走到如今。
夏苒在旁一怔,從不知道他們還有過這樣的一番對白,而更她怔忪的還有杜希聲此刻猛然的一跪,在滿是玻璃渣和水漬的地上,他毫無猶豫地跪了下去。
夏父真是累了,躺在病床上,忍着腹中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慢而長的吸氣呼氣。只有餘光仍舊冷冷打量杜希聲,卻既沒有喊他起來,許久,他說“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杜希聲不動,哪怕膝蓋像是被火撩過一樣疼,還是這麽直挺挺地跪着,好像這種時候只有自毀和疼痛能夠讓他好受一點。
他說“爸,我知道錯了。”
“出去。”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只愛夏苒一個人。”
“出去。”
“我和那些女人都斷了,我以後會一心一意對待夏苒。”
辦公室裏,兩個醫生一左一右行動,各自幫杜希聲消毒包紮被碎玻璃渣刺破的膝蓋。
他膝蓋之上沒一處好皮,其中一位女醫生到底心軟,搖頭唏噓“再怎麽不小心也不能往玻璃渣子上跪啊,幸虧這是穿着長褲的,不然真是有的你受了。”
夏苒中途來瞧過一次,手裏端着給夏父打好的飯,倚在門框上往裏看。杜希聲看見她,連忙朝她揮手,說“這裏味道大,你先出去。”
醫生都應聲看過去,是一個紮着馬尾、皮膚白皙的女人,五官精致,然而眉眼之間都是淡淡的,美得很是讓人舒服。
大家猜出是他太太,說“還是來看看吧,膝蓋都紮成馬蜂窩了,你這個當太太的也是心大,一地的玻璃渣子怎麽能不喊人掃了,不然哪兒有這種事。”
杜希聲看着她嘴唇動了動,即刻心窒。她想對大家說點什麽,最後還是忍下來了,看着他緩緩道“一會兒弄好了,你喊我。”
夏父身邊脫不了人,夏苒又不放心讓旁人照料,他們最後還是約在公共食堂見面,順便解決中午吃飯的問題。
兩個人要了幾道炒菜,一碗湯,夏苒剛一提起筷子,就聽對面杜希聲說“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夏苒趕了趕想停下來用便餐的蒼蠅,說“吃完再說吧,現在談過了,我怕自己沒胃口再吃什麽了。”
天往熱了走,夏苒點的都是酸甜口味的開胃菜,配着一碗蒸得粒粒分明的白飯,她吃得很是有味。
一碗米飯很快下肚,她又舀了一勺子湯喝,杜希聲問要不要再來一碗,她搖搖頭,說“夠了,你怎麽不吃?”
擺在他面前的碗筷一動沒動,他苦笑着沖對面的女人說“說好先不談事情,你吃得是開心了,可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怎麽可能吃得下東西。”
夏苒放下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這才幽幽笑道“是麽,婚都能離,我還能有什麽事困擾到你呢。”
杜希聲默然,夏苒言歸正傳“我爸爸以前是不是跟你聊過什麽?”
***
挺久前的一件事,夏苒背着大包小包來隋興那次,夏父就給他打過電話。
那時候他忙着跑他幾十萬的業務,被難纏的客戶攪得昏天黑地,甚至沒空親自去火車站上接回夏苒。
接到電話的時候杜希聲起初沒認出聲音,直到這人再三打來問有沒有接到人,他這才後知後覺這電話來自于一個擔心自己女兒卻倔強到不想讓她知道的父親那裏。
接沒接到人,他不清楚,他忙得焦頭爛額,甚至來不及關心這樣的一樁大事。話音剛落,夏父就掐斷了電話。
莫名其妙的頭一次交流,兩人的對話甚至沒熬過兩句,而就在杜希聲定義這個男人是寡言少語的傳統父親之後,他又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天接到了他的電話。
夏父問你們結婚了?杜希聲說對。
夏父問你能給她幸福嗎?杜希聲說可以。
“可是多久,是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你們都在慢慢成長,現在可以為了愛情一時沖動的走到一起,可随着時間的打磨,總會有走向平靜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苒苒不再年輕,不再漂亮,甚至不那麽溫柔體貼了,你還能給她幸福嗎?”
杜希聲彼時初生牛犢,有着所有人新婚時的熱情洋溢,也有着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希冀,對于這樣的問題自然從不放在眼裏,他可以一遍又一遍的保證,心和腦子都保持高度的一致。
他說“夏叔叔,以後我也該喊你一聲爸了,我之所以敢娶夏苒,就是抱着要和她過一輩子的心,我就是愛她敬重她,想好好對她。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不能把你們以前失敗婚姻留下的陰影強加到我們身上,這對我們不公平。”
夏父沉默許久,終于問了一句“那小杜,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杜希聲說“請講。”
夏父說“我沒有什麽文化,也沒有什麽大的本事,說不出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我只想請你做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是說有一天,苒苒惹你生氣了,請你一定要記得讓一讓她。她小時候起就懂事愛為旁人着想,哪怕偶爾淘氣一下,你跟她一說她就會改。她從小就在我們身邊,一天也沒和我們分開過,她肯跟着你去隋興,肯為你跟我扯嗓子,證明她真的非常在乎你。
“她在隋興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異國他鄉,就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你們要是鬧點矛盾,出了你們家,她連個可以呆的地方,連個可以訴苦的人都沒有。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我只希望我唯一的女兒能過得開心快樂,有一天你在向她發脾氣、覺得她不好的的時候,請一定要想一想我今天說過的話,她在那個城市什麽都沒有,她只有你。”
話複述完的時候,夏苒的一張臉又濕得徹底。周圍吃飯的人群來來往往,她盡管知道丢人,卻怎麽都關不上眼睛裏的水龍頭一樣,任由心裏的那些酸楚一點點流淌出來。
杜希聲抽了紙巾去她身邊替她擦臉,夏苒身體猛的一僵,不自覺地往一邊躲,半邊屁股懸了空差點摔到地上,杜希聲硬是摟着她肩提回來,又在她試圖掙脫的時候再将力氣加重一分。
他說“苒苒,我不是洪水猛獸,你別總想着要離我遠遠的。我知道答應過爸的事情沒有做到,現在幡然醒悟,也承認以前的那個杜希聲太過荒唐太不是個東西,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改正。你說我虛僞也好,謊話連篇也罷,可我的心裏真的一直都只有一個你而已。”
夏苒怔怔看到他臉上,說“你心裏一直只有一個我……那你敢不敢跟嚴熙婷分手呢?”
杜希聲說“我來那天就已經跟她說過了。”
夏苒說“我聽說公司的情況很不好,你最輕而易舉的籌碼就是得到嚴家的支持,你舍得為我放棄你苦苦經營多年的事業?”
杜希聲說“如果沒有你,我要事業又有什麽用呢?”
夏苒兩只眼睛微微眨了眨,緊緊盯着他臉,又再次确定“你說的是真的?”
杜希聲一把将她抱進懷裏,說“苒苒,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50.Chapter 50
^_^杜希聲說“苒苒,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距離隔得這樣近,胸膛緊貼着胸膛。上一次如此親密,早已不知是在哪一年的哪一日。哪怕彼此的身體已是這樣陌生,夏苒還是能在第一時間敏銳地感知出他真實的心跳。
她将一只手緊緊貼在他胸膛的位置,也順勢分開彼此,兩人面對面坐着,都是冰冷的軀幹。夏苒這才放下胳膊,說“你心跳得很快,不過我知道你剛剛的話是真的。”
杜希聲忽然一把握住她的這只手,又拉回到他心髒的位置,說“苒苒,我對你從來都是真的,我們重新開始,忘掉不開心的過去。哪怕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養你倒還是綽綽有餘,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隋興,我們就回禾水,或者去你喜歡的任何地方,都行。”
夏苒握緊十指,從他扼得緊緊的手裏掙出來,說“希聲,咱們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你媽媽已經知道,我爸爸現在也知道了,咱們現在又要在一起,他們會怎麽想?
“還有呢,就算是你的那些桃花債可以斬壞,我和哈哈之間又應該怎麽了斷?你之前猜得沒錯,我去馬代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在隋興這麽多天,也都和我住在一起。你真能接受和最好的朋友分享同一個女人,在她陪過了其他人之後又洗洗幹淨跟你睡?”
每多說一個字,杜希聲的臉就白一分,連同身上的肌肉都繃得緊緊。可他仍只是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說“苒苒,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們不用被過去絆住腿腳。”
杜希聲一雙眼睛又清又亮,眉頭微微皺着,帶着一種痛苦然而堅決的态度,只要他願意,他永遠都能讓你覺得他在這世上愛着的只是一個你而已。
夏苒倏忽笑出來,說“杜希聲,你可真好啊,胸懷又寬廣,我都和別人那樣了,你還能放下一切要跟我在一起。如果我當年有你這樣的胸襟,大概我們也就走不到這一天了。
“可是,對不起,杜希聲,我沒辦法讓過去的事情過去,也沒辦法讓跟你一樣那麽輕易地就跟一個人說再見。哈哈對我很好,我不能在他轉身剛走就這樣負他,那對他不公平,也是對我自己的不尊重。”
杜希聲張了張嘴,焦急地說“苒苒——”
夏苒卻堵着他嘴,說“你就聽我說吧,這幾天我其實挺感謝你的,要不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幫着忙裏忙外,我肯定早就手忙腳亂了。可是人總該長大,要學着獨自面對問題,處理問題,我總不能老是這麽在你的庇佑下活着。”
杜希聲怔怔看她“你什麽意思?”
夏苒說“你先一個人回去隋興吧,爸爸已經脫離危險,平時又有護工照料,我一個人完全可以應付。咱們畢竟已經離過婚了,老是這麽在一塊會惹人閑話。”
“閑話?”杜希聲咬牙看着她“惹誰閑話?”
夏苒倏忽笑了笑,說“真要我把話說這麽直白嗎,我就是不想總這麽見到你,不想待在總有你的地方……我這樣說,你聽懂了嗎,杜總?”
兜裏的手機又響起來,夏苒看到上頭一長串的號碼,立馬就知道是哪個話多的打過來的。
她憋着笑,瞧也沒瞧杜希聲,立刻起身往一邊窗戶走,剛一接通,就是林晗咋咋呼呼的聲音“幹什麽呢,這麽久才接。”
惡人先告狀,夏苒不滿,說“你那兒都午夜了吧,幾個小時前就聽你說要走,還是混到這麽晚才回家,剛剛不是還吃了什麽小點心,現在疲了乏了,在拿我當睡前消食用了。”
林晗立馬一陣冷笑“要放以前指不定還真是,可這些天在你那兒不是山珍海味吃慣了嘛,口味高了胃口也大了,一點小點心可喂不飽我。”
夏苒擰着眉“喲,我是不是還該為此感到驕傲啊?一點小點心不夠,你就多來點,大不了再找寫山珍海味頂了呗。”
女人心海底針,說着說着怎麽語氣大變了,林晗急咻咻道“不找不找,就認定你了行不行,其他的吃不慣也不想吃。你也別老把八百年前的事拿出來亂吃醋,總盯着過去這不是歷史的倒退嗎,我還沒怪你只吃木瓜不看我呢!”
什麽木瓜?夏苒一抿嘴“哼!”
林晗倒很是受用,說“真好真好,你再哼一個我聽聽。”
夏苒“哼!哼哼!”
林晗說“漸入佳境了,現在這麽招,你連着哼,聲音稍微放柔和一點。”
“……”夏苒頭皮發麻“你在幹嘛呢!”
林晗那邊已是喘息連連,啞着聲音道“苒苒,我太想你了,沒你我睡不着,你趕緊叫兩聲,就快出來了!”
夏苒後槽牙都咬碎了“林哈哈,你這個變`态!”
夏苒臉上熱騰騰地燒着一把火,趕忙把電話掐了,扒着窗臺呼哧呼哧喘着氣,心想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麽無恥的男人。
可她剛剛那麽一吼會不會吓到他,小報紙上說男人做那種事的時候留了陰影,就會影響到之後的幸福生活了。
一陣風過,吹得夏苒陡然清醒,腹诽想這許多幹嘛,還有個杜希聲沒對付完呢,轉身去找的時候,看到剛剛他們坐過的那張桌子已是空空如也。
***
杜希聲走得悄無聲息,夏苒甚至沒來得及跟他打個照臉。
閑下來的時候也會想,是不是真對他苛刻了一點,随即就大罵自己聖母,他自然會找到自己纾解的方法,真以為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女人?
跟林晗一樣,杜希聲也絕不會是那種委屈自己的人,工作或女人,他總能找到一個最好的平衡,來讓自己覺得舒服。
這世上,誰又能真正被誰所束縛呢?
夏父後來就此問過夏苒一次,夏苒毫不在意地說“是我讓他先走的,反正這邊也沒什麽能用得到他的地方。而且都已經離婚了,走得太近也不像樣。”
夏父說“話是這樣不錯,可我聽他上回那樣說,覺得他是真心想改好了,他心裏還是有你的。”
夏苒本在削蘋果,此刻手上一停,連成串的果皮立時斷了。她實在不解“爸,你那天可不是這麽說的,怎麽這麽快就為他說起話來了。”
夏父解釋“那天那樣就是為了激他改好,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分開了實在是可惜啊。我怎麽可能為了他說話,我還不都是為了你着想。”
夏苒将蘋果塞進他手裏,說“為我着想就別提他,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你跟他都是男人,他想什麽你應該比我清楚,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你們男人嘗到了甜頭,會輕易放棄嗎?不過,就真是他要痛改前非,如今我心裏這道坎也很難過得去了。”
“那你跟其他人在一起就能保證他一直守着你?”夏父嘆氣“你說的對啊,男人天生就有這樣的劣根性,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偏偏這又是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他不招惹別人也會有人來招惹他。”
夏苒說“那也不能因噎廢食啊,這世上總有好男人存在。”
夏父問“在哪?”
她一雙清亮的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笑起來“您不就是嗎?非逼得我誇你才開心是不是。”
夏父直搖頭“我就是一沒用的男人,不然你媽也不會跟別人走了。”
隔了這麽多年,他還是頭一次這麽平心靜氣地提起這件事,一雙渾濁的眼睛眨了眨,視線散亂,他還是沒能徹底放下。
夏苒立刻去握他的手“您可別這麽說,是她不珍惜,我現在可是一直拿着您的标準,想找個和您一樣的好男人的。我知道這事兒挺難的,但我不放棄,實在不行那就一個人一輩子,也沒見這世界上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
夏父說“你別胡說八道的,好了壞了,總要找個人陪你走下去的,無聊時陪着聊聊天也好啊。你既然不滿意杜希聲,那現在有找着別的人了嗎?”
夏苒裝傻“您說什麽呢,哪有那麽快啊。”
夏父一抽手,正色“明明上次還聽你打電話說想他的!”
夏苒終于掌不住笑出聲來,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說“現在年輕人說話都這樣,一會兒想你一會兒想他的,都過嘴不過心,你要認真就輸了。”
夏父哼聲“我自己女兒自己最清楚,你這麽言顧左右而其他的,肯定是找着了。他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脾氣好不好,我認不認識,你什麽時候帶他回來給我見見。”
這要夏苒怎麽答?那人姓林名晗,住咱家對門,院子裏有名的一霸,從小到大都把您女兒當皮球踢、當沙包揍、當板凳坐、當小傻子騙的林哈哈!
夏苒偷偷捏了把汗,考慮到父親的身體狀況,覺得還是先別讓他知道這個悲痛萬分的消息,連忙打了個岔,說“八字都沒一撇呢,怎麽往家帶啊。您放心吧,這次我要能二婚,一定喊你喝酒。”
夏父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你這是什麽話!”
夏苒笑盈盈的“快吃蘋果吧,都上鏽了,我出去問問醫生,看能讓您什麽時候出院。
夏苒幾乎是逃一般的走出病房。
以前父女有間隙,想要說上一句話簡直難比登天,好不容易坐一塊,往往大眼瞪小眼。
現在心結解開了,又實在是怕了他的這份關心,和A在一起擔心他會重蹈覆轍,和B在一起又擔心他會故态複萌。
天底下最忙的是父母,最操不完心的是為孩子。
夏苒一邊埋怨一邊享受,推門出來的時候沒注意,聽到有人說“讓一讓”時已經晚了,一輛輪椅撞上她腳踝,她疼得一跳一跳地去牆上靠着。
輪椅上的姑娘說“對不起,哥,你撞着人了!”
這冒冒失失的哥卻不以為意,說“我先送你看醫生!”
姑娘很是忠厚,說“別,你先看看她!”
夏苒自那輪椅瞧到那姑娘,再很自然地看到她哥臉上,突然一怔——看向她的男人也是一陣吃驚。
這不是那晚跟蹤她,被林晗一頓胖揍的路人甲嗎?
☆、51.Chapter 51
^_^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吃驚一旦過去,路人甲臉上便漸漸蓄起了幾分敵意和怒氣,一雙眼睛掃描儀似地上下掃過夏苒。
女人腳疼都忘了,緊緊貼着牆,在想不然還是跑吧,好漢不吃眼前虧,難道還指望林晗瞬間轉移來幫忙解圍嗎?
夏苒挪着小碎步要走,坐輪椅上的姑娘投給她一個特別羞赧的笑容,細聲細氣地說“對不起啊,姐姐,我哥哥不是故意的,我代他給你賠個不是,你看你腳沒什麽問題吧?”
聽着聽着,夏苒不免去看她後頭站着的那位彪形大漢,他眉間一蹙,還沒瞪眼呢,夏苒就已經怕了,說“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路人甲拍拍他妹妹的肩頭,說“你聽吧,壓根沒事,我先送你看醫生。”
妹妹很不情願地擋開他手,說“哥哥你啊,總是這麽沒禮貌。”
夏苒瞧着兩人遠去的背影,覺得這事可能沒這麽容易解決,果然她在醫生辦公室裏治腳的時候,這男人便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夏苒一只腳翹在椅邊,皮膚雪白如淬玉,腳踝上一處淤青便尤為明顯。醫生說你忍着點,我揉了啊,塗了藥油的手按下來,夏苒還是梗着嗓子直喊疼。
那大男人一臉黑的擋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夏苒硬着頭皮睨一眼,哎喲喂,腳上更疼了。
前車之鑒,夏苒存着戒心,自然不敢和這人太過接近,更不敢和他單獨相處,就在這醫生辦公室裏跟他說話。
夏苒看了看他,問“你找我有什麽事?”沒想到對面站着的男人朝她猛地鞠了一躬,向她道歉“對不起!”
夏苒心砰砰直跳,這清清楚楚的三個字簡直比被打了一棍子還來得讓她覺得驚奇,她不由得看了眼窗外,今早太陽是打東邊升起的嗎?
腦子活絡,表情就豐富,男人瞧見她一陣擰眉一陣擠眼的,猜到她的心理活動,還是挺不服氣地補充“不是我自己要過來的,是我妹妹一直逼我跟你道歉。我不想讓她失望,但也沒覺得自己的動機有錯,我來就只能為那天對你的态度說聲對不起。”
這人是莽夫之勇,妹妹倒懂得幾分道理,夏苒不想激他,說“我接受了,不過你以後□□的時候,一定要先做好情報工作,別弄錯了對象誤傷了別人,最後自己受苦不說,還要找人道歉,這就未免太憋屈了。”
男人道“你怎麽還是這麽說。”
夏苒回“本來就是啊,冤有頭債有主,他做錯了事,你盡管去找他,沒本事傷到他就找我來填傷口,你說這公平嗎?他在外面怎麽樣是他的個人行為,放在以前,我做人`妻子,本身也是受害者;放在現在……”
男人迫不及待地問“現在怎麽樣?”
夏苒說“這都聽不出來?我跟他早就離了,放在現在,我和他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你再來拿我開刀對他已經不痛不癢,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他像是懂了點什麽“怪不得那天替你解圍的是另一個。”
夏苒說“是啊,把你打得不輕吧,那人從小就有點夯,打起架來沒有輕重。說起來我也該向你說聲對不起,我那天要是能早點出來攔着他就好了……”
開誠布公,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