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瞧着餘中彎折腰背臉都快埋到了桌子上,羅笙手指搭着折扇,慢慢打開來,眼睛不再看向餘中,只道,“想來也是餘公子年少無知,一時沖動下妄行,卻也不該本王來說。”

唉?這是什麽意思?就這麽簡單放過了?

段小樓正疑惑着,就看到羅笙回頭,對陸離低聲吩咐了幾句,随機看向火雲和尚道,“真巧,火雲大師既然在此,不如就由火雲大師來說一下禪道,讓餘公子體會一下佛法寬容厚德,往後行事,也不要如此沖動,本王也聆聽一下火雲大師的上乘佛法。”

這下餘中松了一口氣,火雲的臉卻更黑了,幾乎沒了肉色,段小樓甚至看到他嘴角抽了抽。

“怎麽,莫不是大師嫌棄這裏簡陋,需要另外建一座法壇才肯講經?”羅笙眯起了眼睛,笑呵呵得看着火雲。

“這倒不是,只不過不知殿下想聽什麽經法……”

“噢,大師莫要誤會了,今日講經,主要是說給餘公子來聽的,您看餘公子若要修身養性,應當研習何種心法?”

“餘公子年少輕狂,乃是心性修為不足,理當聆聽《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所謂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從前有個一個地主……”

火雲大師開始還有些尴尬,後面将其佛法來漸入佳境,面色正常了許多,揚手說起佛經裏的故事,幾乎是唾沫橫飛滿目深情,聽得段小樓趴在羅笙懷裏笑得渾身發抖,一邊努力憋着笑一邊看向羅笙,卻見對方滿目淡然,嘴角微微牽起,似有幾分笑意,面容平靜,仿佛沐浴在佛光普照之下,滿心虔誠,段小樓簡直要懷疑在自己身上捏來捏去的那只手是不是她的。

唐王向來耐性奇佳,一坐四五個時辰都穩穩當當,安安靜靜面帶微笑要聽大師宣揚佛法,對方只能一刻不停地說。

那邊火雲大師聲淚俱下的說着佛法,這邊餘中聽得連連點頭,汗水和淚水糊成一邊,不停用袖子擦着,濡濕一片綢布,餘家的人站在樓下,上也不敢上,退也不敢退。

段小樓瞧着眼前這處好戲,笑憋笑憋得滿臉通紅,眼睛都浸出了淚水,羅笙伸手給她擦着淚水道,“果真是佛法無邊,感人肺腑。”

段小樓只想問一句:你到底是怎麽做到面帶微笑聽他們說這些瞎話演這出大戲的?

這邊主座上卻是面帶微笑,口角含笑,看着火雲大師的眼神裏竟然有幾分崇拜之情。鬧得火雲大師幾度停下來,結果一看唐王的表情又立刻揮舞起手來繼續宣揚佛法,餘中從頭到尾低着頭,偶爾擡眼看到唐王又立刻低下去,段小樓覺得他遲早脖子要斷。

這種情況一直到餘年匆匆趕來,幾乎是爬上樓梯,對着唐王就跪地磕頭,“殿下恕罪,都怪小人教導無方,沖撞了王爺,還望王爺高擡貴手,饒了小兒,日後草民一定好生教導,再不讓他胡作非為……”

餘年一來,火雲也停了宣揚佛法,一雙眼睛露出兇色,卻又立刻收攏起來,雙手合十站到一旁,念一聲“阿彌陀佛”。

“餘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我想少公子聽了火雲大師講授佛法,一定大有裨益,日後行事,定會有所改善。”羅笙說話時,兩眼緊盯餘年,餘年微微佝偻着脊背,卻依然站得穩穩的,再三與唐王保證,日後餘中行事定然向善。

這邊餘年帶着餘中和一群家丁退下,臨走朝火雲大師看了一眼,卻是什麽話也沒說,直接轉身領着自家孩子走了,徒留火雲大師欲語還休,伸出來的手不知作何姿勢。

這邊有女子捧茶上來,羅笙接過,揭開茶蓋一指讓人也給火雲大師上茶,段小樓卻是看着那捧茶人吃驚,這分明是天龍幫的三龍頭之一,沈霁雲!怎麽會出現在醉仙樓打扮成婢女模樣?

那邊沈霁雲卻是盈盈一點頭,轉身從小厮舉着的托盤裏取出茶盞,雙手捧着遞到火雲和尚跟前,連段小樓都能看出火雲和尚兩眼放光的盯着沈霁雲,沈霁雲安安靜靜退到了一旁,對着露骨的目光什麽都不說。

“火雲大師遠道而來,可惜驿站已經住滿,委屈大師在此處将就一下。”羅笙飲罷茶水,淡淡囑咐了一句,也不等答話,徑直起身下樓。

瞧着羅笙臉色不對,段小樓趕忙跟了上去,親衛隊執刀跟随,卻是下樓聽到“哐噹”一聲巨響,似整間房子都晃蕩了一下,回頭去看,只見二樓冒出來一截雪白的尖刃到欄杆外,照着日光十分刺眼。

刀刃映着日光,刺到目眩神離,卻也只是片刻,樓上打鬥聲又起。

段小樓回過頭來,卻見羅笙已經走下了樓梯,後面的親衛隊緊緊跟随,立刻邁開腿并步走到羅笙身旁,抓着羅笙一只胳膊道,“你是要他死在這裏?”

“自然不是,這裏是酒樓,在此行兇依律是要處斬的。”羅笙任由段小樓挽着手臂,心情不錯的抓着段小樓一只手,笑呵呵得往外走去。

“那我大哥他們……”段青和沈霁雲一起出手,是什麽意思?方才的招式,只有一截劍尖,她卻知道,這就是大哥的手筆。段青的劍,從來快而亮,傳說曾有人被長劍晃到了眼,直接斃命。

“有些話要問問他罷了。”羅笙沒有回頭,事情既然交代下去了,那麽她就只看結果,看餘中的結果,看火雲的結果。

幾乎在唐王離去的同時,火雲發現了異常,身體居然開始乏力疲倦,這絕不該是他會出現的情況,自幼勤學苦練,不管是外加功夫還是內力,都已罕逢敵手,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下了藥。

然而一路走來,他只喝了剛才的一碗茶。

猛然擡頭去看那捧茶的女子,卻見年輕姑娘臉上挂着陰柔詭谲的笑容,不符合年級的陰沉,瞬間将內力灌注袈裟打過去。

就在女子轉身躲到柱子後面,鼓脹的袈裟裹挾着罡氣直接打上了直徑兩尺的柱子,将纏着麻繩抹着泥灰刷了紅漆的柱子直接拍爛,一時間煙塵滾滾。此時段青長劍已到,直直刺向大開的前襟,火雲來不及換手,将餘力未去的右手揮了過來。

長劍割裂袈裟,卻也被打的一偏,連帶着段青身子歪斜,整個長劍遞到了欄杆之外。然而段青壓低了身子,兩足踏開,長劍回轉卻又從下攻來。

火雲如火焚燒的雙目之中映照着雪亮的劍刃,一瞬間左邊衣袖也已運起內力,直接用長劍去刺灌注罡氣的衣袖,就看是誰的內力更高一些,他不相信年紀輕輕的段青有可以跟他一較高下的內力。

方才一擊,段青吃虧不小,這次已經穩住了身形,腰身聯動,幾乎将全身的力氣都放到了長劍之上,碰上寬廣衣袖的時候卻依然被劍刃上傳來的回彈之力震得不輕。辛好,那力道很快就消失了。

段青長劍一挑,割斷了火雲的手筋,這才敢伸手抵住對方軟倒的身體,瞧着站在火雲身後的沈霁雲,沈霁雲沖着他一笑道,“方才多謝啦。”

沈霁雲攏着袖子,段青甚至沒有看到兵器,只看到火雲頸椎上,大約第五第六節椎骨的位置上有一灘血。

“你是什麽人?”火雲艱難的轉着眼珠,死死盯着沈霁雲。

“我是什麽人并不重要,你只要明白,回答我的問題就成,否則,我定叫你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女子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可以說是刻意放柔了嗓音,像是每個男人都喜歡的吳侬軟語,溫柔親和的嗓音,低低的在火雲耳邊徘徊,似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沒想到他一生女幹□□子無數,到頭來卻栽在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手上。

在女子捧茶時,他便盯着對方一雙纖細白嫩的玉手挪不開眼睛,如今這雙手将他的腦袋扶起,甚至将布巾沾濕了熱水給他擦着臉,女子身上清淡的體香鑽入鼻孔,正如年輕女子溫柔關切的笑容。

“大師,冒犯了。”火雲攤到在地上,女人給他擦臉,幽幽嘆息着,伸手将布巾放下,外頭笑着,“所以,你去西陵做什麽?”

“自然是弘揚佛法……”火雲輕蔑一笑,後半句卻被疼痛打斷。

女子纖纖玉手,細長的手指夾着一寸多長的鐵釘,一點點釘入掌心,微笑着道,“大師,你繼續說,我很喜歡那些虛無的故事,你們一臉誠懇地說出來,就像真的一樣,時間全是真善美,沒有一點醜陋,你們描繪的極樂西方,真是太美好了。”

“等等……”火雲疼得滿臉冷汗,手掌鮮血不停冒出,濡濕一片,卻見眼前女子也就面帶笑容,溫柔親切,心中忽然一陣絕望,這女人難道是煉獄之中逃生的修羅?“我去西陵是受蠻族首領邀請,過去幫他們對付偷襲的中原武林人士……”

“那麽,為何來到臨安。”

“自然是受餘年公子邀請……”後半句火雲不太能說出來,因為女子細瘦卻十分有力的手抓着他的下巴,強迫他嘴巴張開,另一只手探入口中。曾經他強迫過許多女子做的事,如今輪到他身上,沒來由的驚恐。

女子依然在笑,看着他道,“你們佛家有說過,撒謊者,當入拔舌地獄,這修行,我來成全大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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