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段青最擔心的是段小樓的體力,一路走也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工夫,結果自己躺下沒多少時間,剛聽到公雞打鳴段小樓就已經梳妝完畢叫段青出門了。

“小樓,從小到大,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麽積極。”段青前半夜在屏氣凝神聽段小樓動靜,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兒,這會兒眼睛都疼,然而一看段小樓一臉堅定,得,走吧,別段小樓等不及一個人先走路上出事。

結果這回段小樓是夙興夜寐疾馳如風,一路奔行神采奕奕,段青都被颠得腰疼段小樓還在催着快點走,路上啃幹糧都沒在抱怨過半句。

“小樓啊,這麽多年,我就沒見你這麽麻溜過,上回走一天你都抱怨骨頭散架了,現在走了這麽多天,我都快散架了,你倒沒事了。”

“哥,人命關天的事情,你就堅持一下!”

“養了這麽多年,親哥還不如一個外人。”

段青抱怨歸抱怨,還是一路緊跟,進了京城大門段小樓就發問,“哥,唐王府在哪兒,禹城北巷幾號?”

“沒有號。”段青被催着趕了一路,臉色都發青。

“啊?”

禹城北巷就一戶,唐王府。

不過大門緊閉,外面是車水馬龍,王府裏卻是靜悄悄的。

“唐王死後,聖上有旨,整個唐王府,姬妾仆役全部殉葬。”

段小樓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還沒回過神,抓着亂飄的青稠,想着事情,過了半天才看向段青道,“全部?我記得她的王妃可是太師方繼仁的女兒……”

“聖旨一下,誰敢不從。”段青悠悠嘆了口氣,“唐王遇襲,龍顏大怒,據說,太師請陛下節哀,結果陛下更生氣,反倒下令将唐王府全部人等處死。”

“一個死……弟弟,一個死女兒。”

從唐王遇刺至今也不到兩月,然而整個王府已經是空蕩蕩一片蕭條,家什上已然積了一層灰,怕是唐王遇刺的消息一确認聖旨跟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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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走廊彎彎繞繞,段小樓睜大了眼睛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不管她怎麽走都像是走不到盡頭,也不知道羅笙的房間會在哪裏,更不知道羅笙會在哪裏。

段青忽然拉住了段小樓,段小樓轉過臉看見他一臉戒備地盯着花園裏高大的桂花樹。

段青給段小樓使了個眼色,精神恍惚的段小樓終于握緊了手中長劍,于是段青足踏欄杆沖了出去,像一只捕食的鷹,飛身而起直插樹冠,随即出現了刀劍相撞的聲音。

青色的枝幹落下,新鮮的傷口帶着濕潤的氣味。

段青已經和躲藏在樹冠之中的人交手數招,劍氣将落枝上的翠葉花蕾絞地稀碎,滿地都是草葉。

段小樓張開了嘴,然而在她準備開口說話時兩個人已經先停了下來。

“怎麽是你?”段青驚訝的發現自己對面站着的居然是陳微塵,“你一直跟在唐王殿下左右,到底發生了什麽?”

“殿下并沒有直接回京。”陳微塵先撤了劍,皺着眉頭回憶起來。

事情處理完畢,羅笙将事情理順整理成章派人遞去了京中,而後卻是交給了陳微塵另一件事。

“何問天的屍身在北郊亂葬崗,向陽山上逃離的人極有可能會去祭拜,你且去會一會他們,若是亂匪就地處決無,若是遇到了海林,就将她帶到寒松禪寺。”

“人手,人手你直接在親衛隊裏挑好了。”

“但是殿下,親衛隊都是聖上為殿下親自挑選的大內高手……若是帶走了……”

“皇兄又從京城加派了十人,我的安全你不必擔憂。”羅笙換了件常服,本就是身形瘦削,穿着深褐的連衣更像是一株枯瘦的梅枝,自是姿豔色絕卻總給人以蕭瑟之感。

這個人也老了。

陳微塵心中忽然生出這樣的感慨。

他初次見到唐王時對方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面對前來刺殺的武林高手沉着冷靜,面容帶笑邀他入座。

彼時的刺客繃緊身體手執長劍形如獵豹,随時都能撲上去咬死文弱的親王,而傳說中長于深宮受盡恩寵不知人世寒涼的親王殿下則端坐在案,伸出白淨的手将方才丫鬟打翻的茶壺扶住,揮揮手命他們退下。

那只手将茶壺扶正,自斟一杯後又給翻過一只茶杯注滿,纖細的水柱散發着袅袅熱氣,緩緩灌入茶杯,最後激出一滴晶瑩的水滴跳出水面在空中跳躍着再重歸于杯盞,唐王将那個注滿水的茶杯遞向了他,水過杯沿一分,卻被他穩穩捏在手中,水面漣漪層層卻沒有溢出分毫。

這個人的手很穩。

指腹與手掌皆有薄繭,是長期練劍所留。

看到這些頓時機警起來,這人看似渾身都是破綻,卻又從容自若,是早有準備還是,根本就不是那個唐王?

“請用。”

茶杯放下,唐王擡起眼睛與他對視。

那是比三尺長劍更鋒利的神采,高高的眉骨上仰着烏黑而俊秀的眉,眼角內含眼梢飛揚,黑白分明的眼睛之中倒映着他的身形,仿佛只一眼便将他紮了個通透。

“你也下去吧,讓我和他說幾句話。”意外的是那樣淩厲的眼睛柔和了下來,和帶着笑意十分輕柔的聲音一樣,帶着幾分笑意和寬和,對剛剛被他刺中的侍衛說這話。

那侍衛一手捂着冒血的肩膀,幾乎廢掉的右手還死死抓着劍,決死一戰的眼神和強撐而起的身軀都在昭示着這人準備拼死一戰,聽到唐王的命令後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張開嘴蠕動着嘴唇甚至發不出聲音。

一時間兩人僵持起來,陳微塵需要同時戒備眼前深藏不露的唐王還有警惕身後決死一戰的侍衛。

“師兄,去把傷口包紮一下。”唐王再次開口,嗓音更加輕柔,臉上帶着幾分疼惜與安撫的表情,這時候陳微塵才注意到這人非常年輕。

雖是偏窄長的臉型,卻有着非常圓潤的臉頰,那是青少年獨有的,飽滿生命力的象征,只有剛剛步入成年的人還能有這樣略顯圓潤而不累贅的臉頰,豐潤的紅唇更是顯得這人氣色很好。

這樣的人臉上露出來擔憂的神色甚至會讓身邊的人跟着憂愁,就像大人會關心孩子那樣簡單的共情。

“是。”果然,他聽到侍衛有些不甘的回應,而後捂着自己的肩膀向旁退了兩步,卻并沒有像唐王說的那樣退下去包紮傷口。

唐王伸出細得有些過分的手腕,端着自己的茶杯,慢慢飲下一口繼續說道,“請坐吧,總還有說兩句話的時間。”

因為笑容而眯成半月形的眼睛十分漂亮也十分滲人。

“像你這樣的高手不應該畏懼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唐王另一只手也擺在桌上,而今向他攤開來,白淨的手掌上什麽都沒有,甚至連貴族喜歡的首飾也沒有帶。

右手握着剛剛喝了一口的茶杯,左手空空如也。

“至少得告訴我,你為什麽要來殺我。”見他不為所動,這個氣定神閑的王爺也不再啰嗦,開門見山地問了起來。

“搜刮民脂民膏,為一塊玉石滅人滿門,你還問為什麽?”陳微塵挑着眉将這句話吐了出來,長劍已先他開口刺向親王的心口,然而電閃雷馳間,親王殿下偏了偏身體,長劍沒入肩頭。

“唐王府一切用度皆由聖上賞賜和內務撥給,我從未去過封地也極少離京,如何談得上搜刮民脂民膏,至于玉石,你也可以看出我并非愛好金玉之人,縱是興起,只要我開口,自會有無數人等着進獻……”青年說到這裏忽然間頓住,眼睛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麽。

這種顯然分神的時刻正是刺殺的最佳時機,然而陳微塵卻在等待青年的後話。

“一塊玉石而滅滿門,你說的是江門血案。”唐王看着他一字一句說到,全然不顧因為動作柔軟肩頭漫出鮮血,冒出的鮮血滋在長劍的刃上暈染開來,在淺色的衣裳上開作觸目驚心的紅。

“我且問你,唾手可得何必大費周章?”

長劍顫抖着終于離開唐王的身體,他向後退了兩步,感覺渾身發冷,腿腳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幾乎握不住自己的長劍。

陳微塵明白他在說什麽,如唐王這般地位,只要他想要,不管是聖上賞賜還是官員讨好、巴結,只要他露出些許意願自會有人為他某得那塊石頭。

根本用不着滅人滿門。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重重圍困,圍牆上的□□手已是拉開了弓弦,這座院子從裏到外已是被人圍成了密不透風的鐵桶。

“此事我的确有所聽聞,也着實在意,只不過依着我的身份不好直接過問。”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對方用十分平緩的語調說道,“正好,就交給你去調查。”

唐王站了起來,這時候陳微塵才注意到這個手腕細得過分的人,個頭也比他矮上一截,可以說是相當單薄的體型,只是站得筆直,松柏之姿迎立于此,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後來,唐王表示已經呈秉至禦前,許他徹查此案。

那時鋒利的眉眼,淡然自若的神态,是長久以來陳微塵對唐王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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