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竟然是雍正
“嘭!”
“撲通!”
九貝勒府, 随着一聲巨響,不大的小院內很快又傳來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院外立着的一衆仆從眼觀鼻鼻關心,齊齊對視一眼, 轉而又似什麽都未發生一般低下頭來。看情況衆人顯然已經習慣了此番場景, 再不若早前那般一驚一乍的。
董鄂氏帶着一衆丫鬟嬷嬷普一走近便瞧見這樣一般場景。
初秋的早上還帶着些許涼意,董鄂氏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煙青色的蜀緞披風,朝緊閉着的小院內探了眼才溫聲道:
“可是四貝勒府的弘曦阿哥過來了?”
“回福晉, 是呢, 小阿哥今兒一早就過來了,是爺吩咐奴才們莫要擾了福晉。”
其中一名內侍連忙站出來道。
一牆之隔的小院內, 時不時傳出幾句稚嫩的童音, 間或帶着男子略顯放肆的大笑聲。董鄂氏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麽,只同往常般交代了幾句, 末了道了句好生伺候着便帶着一衆婆子們浩浩蕩蕩地離了小院兒。
“哎, 怪不得咱們爺這兩日這般高興呢, 原道是弘曦阿哥要過來了!”
一行人前腳剛離開院子, 董鄂氏身旁一位穿着淺荷色褂子的小丫頭便忍不住開口湊趣兒道。
“若說咱們爺也真是的,早前那會兒子還嫌棄的不行,就差沒躲到隔壁十爺府裏了, 如今可倒好, 每每逢上休沐便巴巴地在府裏候着,偏生嘴上還要嫌棄那麽幾句………”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小丫鬟噗嗤一聲捂住了嘴, 一衆婆子們具都有些忍俊不禁。便是一旁的董鄂氏也捏起手中的素帕微微拭了拭唇角。
九阿哥這口是心非的, 便是正院兒裏的小丫頭都能窺得個一二, 偏生還覺得自個兒能耐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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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樣也好, 這般安安生生的在府裏待着,也好過出去給旁人當那冤大頭去。不知想到什麽,董鄂氏面上笑意微斂,頓了頓才仿若不經意地開口道:
“這兩日八爺府上可有使人過來?”
“福晉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方才還來差人過來呢,不過聽說弘曦阿哥在這兒,來人什麽話都沒留便回了去。”
聽福晉問起,一旁的小內侍連忙開口解釋道。
“福晉您也知曉,咱們爺同弘曦阿哥這一忙起來,等閑不願受人打攪的。奴才們又哪裏敢去觸這眉頭!這不想着稍晚些咱們爺得空了在去禀報。”
更何況,誰知裏頭兩位主子在搗鼓些什麽呢,早前便有個倒黴蛋子貿貿然開了門,結果好家夥差點沒被一箭射個通透。
聽說那箭風利地呦,眨眼間便到了跟前兒。要不是差了那麽些許距離,啧啧。
小內侍砸吧砸吧嘴,略有些心虛地擡頭看了眼。
好在董鄂氏只微微點頭,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便攜着一衆丫鬟徑自往前頭走去。
還不曉得被自家福晉當了冤大頭的胤禟這會兒子正俯下身子,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被硬生生打倒下來的石板子,尤其在看到石板中央那指甲蓋大小的窩形箭痕,更是驚地瞳孔微縮。
看向手中這把長臂大小的□□不免多了些什麽。
這速度,這力道。怕是大內好手等閑都躲不過去。
便是軍中,也就只有老爺子那裏手持鳥統的神機營能與之媲美一二。
他這位小侄子,是真的不得了啊!不僅時有奇思。這才幾月的功夫,胤禟感覺他腦子裏那點子東西都快被對方掏空了去。
啧,怎麽偏生是老四家的崽子。要是自家的,再不濟老十那蠢蛋家的也好啊!
“九叔家這位工匠真的好生厲害啊!”弘曦蹲在一側,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不住惋惜的目光。這種眼神兒,九叔時不時便要露出個些許,弘曦表示,他都已經看習慣了。
這時正盯着一旁烏黑色的□□,越瞧越忍不住心生贊嘆。講真,這個時代可沒有那些個精細的量具,他家九叔做的圖紙也未必那麽盡善盡美。但對方竟真能做到這般地步。
“那是!那位可是你九叔我廢了好大功夫才請出山的。”胤禟得意地挑了挑眉,一雙桃花眼中潋滟盡生。
能被眼高于頂的胤禟說出“請”字,可見對方本事。
“不過侄兒覺得,雖速度力道還算尚可,但連發之時,兩箭之間間隔時間還是過長了些………”
弘曦小手托着下巴,烏黑的眉毛微微皺起,一張小臉滿是若有所思。
胤禟聽罷,面上的喜悅也不由收了收。倘若真要用于軍中,大規模的戰役中,光是速度力道也是不夠的………
不過也就短短數月,便能做到這般地步,可比他以往一個人瞎琢磨要強上不知多少。想到這裏,胤禟臉上複又帶上些喜色。
伸手重重攬住一旁的小肩膀,一把将人撈了起來。
“走走走,光是閉門造車怎麽能行,九叔我那兒前幾日剛得了本好書,聽人說是出自前明那位畢懋康之手………
那位不說旁的,于機關一道,可甚是厲害。”
弘曦聽罷眼睛一亮,對對方稍顯“粗暴”的動作了也不嫌棄了,當即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胤禟得意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床。
兩人說罷便要轉戰書房,見這一大一小兩個背影走遠了,下人們這才敢打開院門,手腳麻利地地走進來收拾。待瞧見躺在地上的那塊兒諾大的石板子。衆人更是拍着胸口,直乎慶幸。
兩人沒走幾步便到了地方。
雖整日被老爺子指着罵“悖懶”“不上進”等等,但胤禟這間完全跟小巧無關的書房裏,入眼卻是密密麻麻擺放着好幾大架子的書籍。
天文地理,機關數術不可謂不全乎,甚至還有兩架子标記着各色語言地外文書籍。
弘曦這些日子對自家九叔的習慣可謂知之甚詳,普一進門兒便邁着小步子直奔西角處那方架子去,這幅絲毫不客氣的模樣惹得胤禟心裏又是一陣兒啧啧。
一大一小兩人用着同樣盤膝地姿勢窩在炕上,就着書中內容不時地說些什麽,時不時還在一旁草紙上寫寫畫畫,連午膳都只草草用了幾口。
半響不知也說到哪個點上了,只聽弘曦仿佛随口問道:
“九叔可曾去過皇瑪法的神機營?”
“神機營?切,你小子想的倒美,那處老爺子寶貝的不得了!便是他那寶貝太子,至今都沒能近得半尺。”
胤禟頭也不擡,輕聲嗤道。
“那火統呢?九叔人脈這般的廣,肯定有路子能搞到吧?”
弘曦托腮伏在案上,一雙烏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轉着。
“那可不………哎哎不對!”
這小子這般溜須拍馬的,總沒好事兒。也不想想他胤禟是那種被人奉承幾句便昏了腦的人嗎?
“等等………”
胤禟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之人。
“你小子莫不是在打火統的主意吧!叔可跟你說火統這玩意兒可不是鬧着玩的,稍不謹慎可是會走火的………”
見對方難得這般嚴肅,弘曦也想到了這時代的造槍技術,動不動就炸膛走火神馬的,又低頭看着自個兒小胖爪。只得皺着張小臉怏怏道:
“九叔,弘曦知道啦!”
“真的知道了?”
胤禟還是有些不放心,生怕對方依舊不死心。不過又低頭看了眼眼前半大不小的身子,想來也沒哪個不要命的敢把這玩意往這位眼前帶。
弘曦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這是瞧不起他人小呢!不知想到了什麽,弘曦微微仰頭,盯着眼前之人笑的頗為不懷好意。
胤禟被這張臉盯心裏發毛,不由有些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對方開口道:
“九叔啊,聽說奇趣閣裏又出了款新玩具,竟然會自己動,賣的可好了呢!話說咱們鋪子裏這些日子應該掙了不少銀子吧?”
“什麽叫咱們的鋪子,那鋪子明明是你九叔我………”
遭了,上套了……到嘴的話還沒說完,胤禟募地止住了嘴巴。
可惜已然為時已晚。
就見眼前的書案上,突然伸出一只肉嘟嘟的小爪子來,此時正手掌朝上,無名還指微微抖動着。
手掌的主人此時正眯着眼,笑的一臉燦爛。
‘’九叔叔想來應該不會忘了,最開始是誰出的主意吧?‘’
胤禟‘’………‘’
知曉這死小子不好打發,胤禟咬咬牙,半響才慢吞吞地起身從架子上方取出個原木色的匣子來。喪着張臉,沒好氣的塞了過去。
弘曦丁點不客氣,麻溜兒接過後甚至還拿出銀票子一張張動手點了點。
這數量,到也還可吧!
弘曦樂地眯起了眼。
瞧那小財迷樣兒,胤禟斜靠在炕上,大大咧咧地翻了個白眼子,頗有些不是滋味兒道:
“啧,瞧你那樣兒,怎的,老爺子平日裏賞你的好東西還少嗎?”
便是他偶爾瞅上一眼都得羨慕半天,當他不知道,這小屁孩兒人不大,小金庫可是足着呢!
“皇瑪法便是賞地再多,也不能賣了當銀子花啊?”
美滋滋地抱着小金庫,弘曦也不在意對方嘴裏的酸氣兒。
“再說,這可是靠小爺我的聰明才智賺的第一桶金………”
啧,還聰明才智,賊小子人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等等………第一桶,難不成這貨還想要第二,第三桶嗎?
想到這個,胤禟募的從炕上坐直了身子,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之人。
弘曦仰着頭燦爛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胤禟眼前一黑。
****
待到弘曦帶着他的“第一桶金”滿載而歸之時,天色已經有些許暗沉。
知曉弘曦這是去了哪裏,見對方這個點才回來,烏拉那拉氏到也不意外,只嘴上難免多唠叨了幾句。
“得虧你阿瑪不在,若不然只瞧你如今這般忘形,心裏必然是不得意的!”
“哎,還不是額娘您慈愛,才有兒子這片刻松快兒嘛!”
在丫鬟的服侍下淨過手後,弘曦窩在對方腿間嘻嘻一笑,轉而又突然想到了什麽:
“哎,對了,九叔鋪子裏出了些新鮮玩意兒,臨走時還送了些讓兒子耍着玩。琥珀,你去裏頭挑幾個給二哥哥送去………”
“兒子瞧二哥哥整日悶在府裏,也怪沒意思的。”
人走後,弘曦窩在自家額娘懷裏小聲嘟囔道。
烏拉那拉氏聞言也沒多說什麽,只輕輕拍了拍身前的小腦瓜子:
“你二哥哥是個好的,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烏拉那拉氏沒有說,弘曦也乖巧不問。
西院裏,琥珀送去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還有兩只半大不小的小馬駒。具都是原木所制,塗着上好的顏料,瞧着倒是惟妙惟肖。
且只需在背部的機關繩處用力一拉,小馬駒們便自個兒踢踢踏踏動了起來。間或還能發出一二聲響。
半大點兒的孩子,如今正是好這個的時候,更何況如此新奇有趣的玩意兒。弘昀雙眸極亮,抱着玩具當即便不願意撒手了。
半響反應過來後,又有些羞澀道:
“琥珀姑娘,待會兒替我謝謝三弟,就……就說二哥很是喜歡。”
接着又使人拿了盞頗為精致的琉璃小燈來。半大不大的小燈,上頭雕着個捧着大紅蘿蔔的小兔子,瞧着倒是頗有些意趣。
琥珀驚了一瞬,方才笑着接過。心道二阿哥這麽小,便也懂得禮尚往來了。
琥珀親自捧着個小燈,臨出院兒時卻瞧見一身杏紅,挺着個肚子的李側福晉朝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衆丫鬟嬷嬷。
看這模樣,怕是收到消息匆匆趕過來的。
恭敬地行過禮後,倒也未曾遭到為難,只是想到方才一臉高興的二阿哥,琥珀心裏不由輕嘆了一聲。
“娘就說那正院裏就是不安好心,自家那個整日玩些個還不夠,如今倒拿來禍害我兒了………”
李氏普一進屋,便見自家原本乖巧懂事兒的兒子捧着個玩意兒玩的起勁兒,早前放着的書本子早沒了蹤影。
心下登時便是一陣兒氣悶,又想到自家兒子每每弱于對方的課業,扶着肚子竟忍不住口不擇言了起來。
“娘的昀兒啊,他們這是打量你阿瑪快回府了,這才故意使壞,耽擱昀兒進學!這是生怕咱們昀兒上進。将那頭那位比過去呢………”
小小的房間內,李氏仍然在滔滔不絕,弘昀只低着頭也不說話,手裏的小馬駒卻是抱的極緊。半響才被一雙大手硬生生掰了開來。
當即便有機靈的小丫鬟拿起玩具走了出去,不大的桌案上,很快又擺上了熟悉的課本子。
弘昀一雙眼睛也慢慢地暗淡了下來。
***
轉眼間又是大半月之久,原本早該回來的胤禛卻是遲遲不見蹤影,又轉而聽人說起,道是鹽城那頭遭了大水。
鹽城,可不就在淮河邊兒上嘛!消息一經傳出,阖府之人不由得七上八下的。不過幾日的功夫,人心便肉眼可見地浮躁了許多。
好在烏拉那拉氏素有手段,膝下又還有兩個阿哥立着,這才沒生出什麽亂子來。只李氏那頭動了回胎氣,被烏拉那拉氏責令休養。
弘曦皺巴着臉,便是收到往日最心愛的機關玩具都沒了興趣,這會兒正零零散散的在炕上堆做一團。
“額娘,阿瑪那裏還是沒有消息嗎?”
“你阿瑪那人你還不曉得,忙起公務來,眼裏哪還有旁的?”
烏拉那拉氏心中種種憂慮,面上卻不做絲毫表露。這會兒正如往常一般端坐在炕,手上還繡着塊兒祥雲花樣的裏衣。
正是他和小哥哥常穿的樣式,弘曦見狀抿抿唇,也不再說什麽。
恐怕這段時日,壓力最大的莫過于自家額娘了吧!
而這會兒子,被念叨着的胤禛同五貝勒一道,正在回程的路上。
車廂內,五貝勒胤祺掀開車簾,往身後那輛稍顯破舊的車上看了一眼。再回頭時稍顯敦厚的臉上便不覺帶了些許猶豫。
“四哥,廖大人到底是難得的有德之士,且這麽些年來廉潔奉公。早前四弟也見了,堂堂四品官員,身旁卻連個像樣的服侍之人都無。府中也是雪洞一片?”
“說到底此次老大人也是好心辦了壞事………”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能力不足,又過于高看了自個兒罷了。”
胤禛擺了擺手,一張臉早已被曬得漆黑,面頰凹陷,此時倒看不出什麽神色來。只這語氣中含着的怒意被一旁的五貝勒聽了個分明。
“擅自更改河岸布防,試問是誰給他的權利?又是誰給他這般的絕頂自信?覺得自個兒不過多讀了幾本聖賢書,被一群文人士子捧得久了,便能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了?”
“哼,愚鈍虛妄至此,還不若早早讓位,讓真正有才識之人頂上。”
他是素來欣賞廉潔奉公之人不錯,但前提是對方是真正的腹有溝壑,而非一心向名之輩。
否則,這般好的名聲,不知可曾對的起那些推崇他的士子百姓們。
“五弟!”胤禛募地擡頭:“四哥知曉你想說什麽,此次若非是你我發現的及時,早早安排兩岸人員撤離,否則他便是多少條命都不夠賠的!”
可轉移人員便算完了嗎?想到兩岸附近那些被摧毀的良田,随着大水被卷走的家畜。
胤禛本就黝黑消瘦的臉上又多了些黑沉,這些人便是僥幸保住了性命……胤禛狠狠阖上了眼睛,不願再想。只聲音愈發沉了下來。
‘’這般罪孽深重,便是皇阿瑪未曾定罪,但想讓咱們一路好吃好喝招待着……呵!‘’
胤禛募地重重地放下杯子,斬釘截鐵道:
“絕無可能!”
唉,馬車裏,看着已經重新阖上雙眼的四哥,知曉這頭算是如何也走不通了。可廖大人如今年紀委實大了些,如今又遭此重創,若是此番路上真出了什麽事兒………
胤祺想了半天,到底還是放不下心來。又沖着一旁的屬下交代了的幾句。
“那邊兒多盯着些,有事盡快來報……”
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交代完後胤祺無奈的嘆了口氣。雖說他與四哥二人一道受的旨意,但一路下來,論能力,論魄力,明眼人都曉得以誰為主。
見對方不再堅持,便是一旁的下屬都松了口氣,是個人都知曉,五貝勒性情醇厚,便是所為者有一二不妥,只要不妨礙大事,等閑不會如何……但若是換了那位……呵呵。
來人不自覺緊了緊皮子。
這一路走的倒是無甚波折,便是後頭的廖老大人,這病病歪歪躺了一路,人卻是頑強的很,愣是一次危急都是無的。
胤祺松口氣之餘,不禁又想到自家四哥的話,還有早前那些哭的撕心裂肺的百姓們,心裏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千盼萬盼之下,一行人總算走到了京城,收到消息的烏拉那拉氏早早便帶着一衆家小迎在府門前。
府中衆人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如今見胤禛人雖肉眼可見的黑瘦憔悴了些,但到底是齊齊整整的回來了。心中不覺多了份兒激動。便是挺着個大肚子的李氏今日也只安安靜靜的攬着弘昀,梨花帶雨的侯在一旁,神情中帶着些許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見到來人,弘曦眼眶募的便紅了起來,不顧旁的巴巴的湊了上去。随後便被一雙略顯粗糙的大手按住了腦袋,輕輕的揉了兩下。
打從弘曦能下地之日起,胤禛于人前便極注意分寸,等閑不會做些個親近之舉。如今這破天荒的一下,弘曦反倒有些愣神兒。
怔愣間,胤禛便已經大步邁入府中。對着一旁稍顯疲色的烏拉那拉氏溫聲道:
“辛苦福晉了,前些日子因着水患之故,來往通信頗有些不便………”
“只要爺您平安歸來便好。”烏拉那拉氏聽罷微微搖頭,對早前的諸般難為卻是半點不提。只溫聲道:
“爺您如今回來了,這段時日可要好生養養身子才是………”
胤禛也不多言,只擡手,在對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烏拉那拉氏随即溫婉一笑,稍稍落後半步走在一側。
弘曦眨眨眼,同樣邁着小步子跟了上去。
因着還要面聖之故,胤禛并未在府中多做停留,稍作打理過後便帶着一疊子公文啓程入宮。
殿外正巧碰上了同樣前來面聖的五貝勒,兩人便相攜在外間侯着。胤祺性子向來平和,且素愛與人為善,便是一路上有些意見不同,此時也全然無事兒人一般,樂呵呵的同胤禛一道寒暄。
胤禛看着眼前溫厚随和的五弟,此前種種矛盾可謂萬般不盈于心,突然間福至心靈,有些明白皇阿瑪此次突然讓他們兩兄弟一道而行了。
明明此前這些事情,他早已是做熟了的。胤禛垂下眸,微微啜了口茶水,心中不斷思量。
不過一盞茶左右的功夫,兩人便被請了進來。
禦書房內,兩人規規矩矩的行下一禮,再擡首時,胤禛心間已經有了想法。
而上首的康熙帝,此時正伏在案間,聽到了動靜才從一堆折子中擡起頭來,随意打量了一眼底下這對兄弟。誰曾想不過一眼,便是一向淡定如他,也不由微不可見地抽了抽嘴角。
無他,胤祺此前一直養在太後膝下,老太後可不若宮裏頭那些個嫔妃們講究什麽玉樹臨風,那是養的越壯實越好。平日裏又素愛清閑不願攬事兒,常年累月便很是有些“清閑肉”。而胤禛,本就有些偏瘦,如今更是整個人臉上幾乎要凹陷下去。
這波對比,康熙不由扶額,不知曉的還以為其中一個這是奉旨去游玩了呢!
這老五,心可真夠大的。還有老四,這幅往死裏較真兒的擰巴性子,兩人若能中和一番便好了。
康熙心中嘆氣,手上動作卻是絲毫不帶耽擱的,拿起手邊的折子。略略看了幾眼才沖着下首開口道:
“此次多虧你二人及時查出不對,又兼當機立斷,這才免了一場事故。”
這話雖是對兩人說的,但明眼人都明白,能仔細到于細微之處察覺出不對,又有這個魄力直接壓下朝廷命官,下令提前使衆人轉移的,只有胤禛一人罷了。
下首的胤祺聽罷連聲道:
“回皇阿瑪,此次巡查,諸般事物多是四哥傾力為之,決策上更是如此,胤祺不過做些微末之事,如何又能恬然受之?
“五弟謙虛了,不說旁的,便是轉移民衆一事,你我二人從一開始便是共同擔責。若沒有五弟鼎力支持,胤禛一直怕是要多生許多波折。”
胤禛微微拱手,神色中帶着些真誠道。
這才是此行胤禛尤為觸動之處,平心而論,以五弟之能力,恐難對當時的情景做出預判。若是他所擔憂之事并未發生,這般勞民傷財,引起恐慌之事必然要受皇阿瑪追責。但對方聽完後,竟是毫不猶豫選擇支持。
胤祺“………”不,他只是打小不愛做選擇,只想聽聰明人的罷了。
明白自家四哥怕是誤會了什麽,胤祺剛想開口,擡首間卻見上首老爺子面上似是帶有欣慰之色。
胤祺張了張嘴,到底沒再多言。
不多時,康熙放下手中奏章,看着底下互相推讓的兩人。不免想到了今早還在殿內同保成針鋒相對的老大。
此時再看底下這對一胖一瘦,一白一黑的兩兄弟竟是意外的覺得和諧。又想着老四這些年耿耿于懷的……
老爺子大手一揮,兩人出宮之時不免收獲頗豐,宮門處,胤祺原本還頗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個兒平白占了自家四哥的功勞。
誰曾想,打從出了殿門,自家這位一向淡定的四哥卻是難得神情恍惚了起來。撓了撓頭,一向心大的胤祺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四貝勒府內,弘曦盤腿坐在炕上,費力地撐起搖搖欲墜的眼皮子,複又牛飲了杯茶水,這才止住了困意,心裏還疑惑自家阿瑪按理說早該回來了呀?往常這種時候便是再晚也總要來他這裏瞧上一瞧的。
正疑惑間,卻見小陳子刻意放輕着步子走了上來。
“回三阿哥,奴才打聽到了,貝勒爺從宮裏回來便徑自去了書房!還刻意揮退了一衆侍從。”
“如今怕是已經一個人呆了許久了……”
弘曦聽罷不由怔了怔,這反應不正常啊!心想難道是觐見之時皇瑪法說了些什麽不中聽得,也對就他家阿瑪那別扭性子,怕是要耿耿于懷許久。想到這裏,弘曦便有些坐不住了。
當即小手一揮,便帶着小陳子等人往書房裏走去。不多時,幾人行至書房外,便見往日裏服侍的下人們果真都被打發的遠遠的。
弘曦到時,房中燭火還亮着,透過紙質紗窗,将一旁略顯瘦削的影子拉的極長,也不知室內之人究竟這般站了多久,從方才竟都未曾動彈一下。
弘曦當即便再顧不得別的,先是交代衆人退下,自個兒卻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阿瑪!”
稚嫩的童音在耳邊響起,胤禛轉過身來,餘光瞥到手邊兒那盞即将燃盡的燭火,恍然間才意識到自個兒竟是在書房裏呆了這般久了。
這會兒見弘曦小小的人兒,巴巴的仰着頭往自個兒身上瞧,眼眶下還帶着些許陰影,哪裏還不明白緣由。心下不由有些酸澀。
弘曦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已經被人抱在了懷裏。
“是阿瑪不對,先前該使人同弘曦道一聲的。”
胤禛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
輕輕搖搖頭,弘曦只覺手間硬邦邦的,仿佛貼着快骨頭似的。幾乎瞬間眼眶便紅了起來,他家阿瑪奔波勞碌那般辛苦,回來還要被皇瑪法責備。
知子莫若父,更何況弘曦表現得這般明顯,胤禛瞬間便明白他這是誤會了什麽。
“此番非是你皇瑪法責備之故,不過是你阿瑪只是想到些往事,一時傷懷罷了。”
弘曦垂着腦袋,也不知信還是沒信,胤禛微微嘆了口氣,大掌輕輕揉了揉小孩兒的腦瓜。
半響,帶着些許悵然道:
“你阿瑪年輕時候性子急躁沖動,曾做過一件讓你皇瑪法極為不喜之事。也因此得了些不好的評價………”
至于是什麽,胤禛并未開口,也不願解釋遮掩什麽。
這麽多年過去,當年他同胤禟孰是孰非已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皇阿瑪眼裏,他确實為了一只畜生對兄弟下重手。
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何況辮子這麽重要的東西。
“喜怒不定,為人輕率。”這些年來這兩個詞便如魔咒一般時時刻在他的耳邊。便是他去年因着有功,成功求得皇阿瑪撤掉以往的評語。
但到底不過是蓋了層遮羞布罷了,當年之事鬧得這般大,每每旁人提起時他還是那個不顧手足之情,狠心對親兄弟下手的涼薄之人。
甚至這些年裏他從來都不敢去猜在皇阿瑪心中,是不是這般想法………
胤禛指尖微顫,弘曦微微仰頭,看着眼前之人,在他們面前,阿瑪向來是穩重的,像座高山一般将他們護于身下。不論外間幾多風雨。
從出生到現在他還從未見自家阿瑪有這般可以稱的脆弱的時候。
“那現在呢?現在阿瑪這麽好,皇瑪法肯定後悔當初那麽說了吧!”
“再說,小時候人都會犯錯的呀!弘曦當初拆掉了皇瑪法最喜歡的鐘,當時他老人家就是這麽說的。”
弘曦忍不住開口道。
“現在?現在這件事終于過去了。”胤禛伸手指了指書案上那副大字,帶着些許釋然道。
“弘曦可知道此字何意?”
雖是問句,胤禛卻并不指望他一個小孩兒能答得出來。很快便繼續道:
“雍者有團結和睦之意。你皇瑪法今日肯當着你五叔的面兒賜下此字,說明往日之事,在他老人家這裏已經徹底過去了……”
甚至有了皇瑪法親自賜下的字,旁人也等閑不能拿此事來攻讦于他。
多年來壓在自己心口中的大石今日終于被移開,便是這些年沉穩如胤禛,語氣也不免帶着些激動。因而未曾注意到,懷中小兒極度震驚呆滞的目光。
一旁的胤禛還在不停說着什麽,然而弘曦如今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渾渾噩噩中,弘曦已經不曉得什麽時候被送回的房間,只記得有雙略顯粗糙的大手輕柔的替他掖了掖被角。
對他這般懵懂的狀态,胤禛也只以為小孩兒熬的太久,實在過于困頓了些。臨走前特意交代下人莫要發出聲響。
深夜裏,弘曦手腳伸開,呈大字形躺屍在床上,怔怔的望着漆黑的頭頂,原本還困得要死的,如今卻是丁點睡意都不見了蹤影。
來到這個時代這麽久,弘曦心中也隐約明白他太子二伯處境艱難,但他從未想過用自個兒從損友口中聽過的,那些零零碎碎,一星半點兒的知識去猜測皇位最終的歸屬。
什麽時候,全然的無知其實并不可怕,反倒是不靠譜的猜測才最有可能會将自個兒帶入無止盡的深淵之中。
然而在此刻,憑借他良好的記憶力,損友當初那些唠唠叨叨吐槽的話卻是一字不差的響在耳邊。
要我說,清朝較盛時期,康雍乾這三代裏頭,最倒黴的皇帝莫過于雍正了。
這爹不疼,娘不愛的。一輩子兢兢業業,連覺都不敢多睡的替老爹擦屁股,結果辛辛苦苦攢的小金庫最後都被自家狗兒子乾隆當零花錢大手大腳散了出去。
甚至連雍正這個年號都極有可能是為了證明“雍親王繼位之正”來的,然而當年這個年號一出,謠言反倒愈發激烈了起來。
真可謂百口莫辯不莫如是。
然而最倒黴還要屬子嗣這裏,這位雍正爺前期,大體可以總結為,死一個生一個。
老三出生的時候,同年老大沒了
老四出生前不到一年,老二又沒了。
後期遇上了個疑似真愛的小年糕,那就更慘了,當真應了那句生一個死一個,徹底成了再沒回過本兒的買賣。
哎,也不曉得是不是好的都沒了,最後剩下的不是敗家就是棒槌………
偏生這敗家活的最久,又坑死了底下一衆兒子………
雍正,雍親王繼位之正,雍親王,弘曦睜大着眼睛,在心裏不住地默念道着,哪怕他再蠢,也明白自家皇瑪法的字不是那麽随便賜下來的。以後極有可能在阿瑪更進一步,也就是封王之時當做封號來用。
更何況既是當着自家五叔面上賜下的,那就基本不可能作為旁的叔伯日後封號。那麽這位日後的雍親王,甚至歷史上倒黴催的雍正皇帝極有可能便是自家阿瑪。
還有自家小哥哥,老三……老三………若是沒有他的到來,拼了命從自家額娘肚子裏爬出來。那麽依着當時的險境,那孩子很大可能是熬不過來的。
那麽損友口中的老三………想到西院裏那位大着肚子的李側福晉。
黑暗中,弘曦心口陡然一顫,募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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