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更

态度

“殿下, 這是大廚房新出的合意糕,您要不先将就着用上些。”

暖閣內,琥珀親自提着食盒, 素手将裏頭的糕點一一擺在案上。曉得自家阿喝點的喜好, 琥珀特意将一盤藕荷色的糕點往弘曦手邊推了推。

不出意外地,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琥珀輕輕嘆了口氣,看着炕上打從方才便沉默着不說話小主子, 眼中不免染了些憂慮。

打從宮中回來, 阿哥爺便有些心神不寧,便是晌午正餐也只草草用了幾口罷了。弘曦素來身子康健, 少有胃口不佳之時, 如今這一出這可把一衆侍從吓得夠嗆。

暖閣外,琥珀擡手細細抹了抹額間的汗珠子,先是沖着安宏二人微微行過一禮, 這才緩緩開口道:

“兩位少爺, 奴才鬥膽問上一句, 今兒貝子爺在宮裏, 可有遇上為難之事?”

“為難?”

安宏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搖了搖頭。琥珀見此松口氣的同時心中也未有意外,以她們阿哥在陛下跟前兒的地位, 等閑也不會有那些子不長眼的犯到跟前。

至于旁的, 琥珀張張嘴,到底沒敢多問,她一介奴婢, 便是再得主子信重, 有些動西也委實不敢打聽的。

找不出緣由, 阿哥爺又特意交代不許打擾到爺跟福晉, 便是靈透如琥珀,這時候也不免有些麻爪。

弘曦依舊皺着眉頭,不曉得在想着什麽。暖閣中央,一方紫金色的香爐緩緩燒着,不時帶着些瓜果的甜香。

衆下人一籌莫展之際,一旁的安宏腦海中不斷回憶着今日殿上的點點滴滴。想到陛下早時略帶沉怒的面容,以及弘曦入殿前後的反差,須臾間腦海中不覺閃過了什麽。

打發了一衆下人,瓜爾佳安宏猶豫許久,到底還是咬咬牙站了出來。

“殿下,奴才私以為,陛下綱乾獨斷,若要影響其态度決定,除非有鐵證在手,否則絕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話音剛落,待弘曦回過頭時,便就見下首瓜爾佳安宏纖瘦地身子已經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光潔地額頭緊緊地貼在冰涼的地板上,  瓜爾佳安宏心裏明白,今日此舉委實是僭越了。揣摩帝心,教唆阿哥,其中哪樣罪則他都受受不起。

可只要想到入府後受到的諸般照顧,還有額娘日日囑咐念叨的“忠心”二字,安宏微微垂眸,不拘結果如何………

今日此舉,他總歸是不後悔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安宏在回過神兒時,已經被一只小手從冰涼地地面上拉了起來。

入目所及之處,一雙小小地繡着金繡雲龍地地鞋面兒。下一秒只聽來人道:

“安宏說的對,想來倒是小爺我着相了。有些事…………急是沒有用的。”

最後一句,弘曦近乎呢喃道。

想通了這些,弘曦心中募的松了口氣,看着自起身後便不再多言一句的小夥伴,心中不免多了些驚嘆。

雖早知他這位伴讀不是一般的聰明,只沒想到對方小小年紀,觀察力和思維能力便已經到了這般地步。

甚至這份分寸,便是有些年長些的大人也難以拿捏。

想到今早一臉漠不關己的瓜爾佳大人,弘曦搖搖頭,當真不曉得說些什麽了,

心中重擔暫且放下,弘曦回過神兒來當即便覺得腹中尤為饑餓。忙喚來琥珀端來熱好的牛乳,配着眼前的點心一口一口慢慢用了起來。

見弘曦吃的香甜,院中衆人這才松了口氣。看向一旁的安宏,眼中也多了些感激。

還別說,大廚房新出的糕點還真心不錯,弘曦不覺間便用了大半一碟子。

“你們兩個也別光愣着呀!多用些吧,離晚膳還有些時辰呢?”

弘曦伸手将點心往玉衡兩人處推了推,擡起下巴沖兩人示意道。想都不用想,自個兒早前那般狀況,這兩人能吃的香才怪了。

果然下一瞬,只聽一聲突兀地咕哝聲,對面坐着地玉衡面色驀地一紅,只臊地将腦袋往地裏鑽去。

“噗噗噗!”

“哈哈哈………”

弘曦最終還是沒忍住笑意,仰倒在軟踏上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衆下人們忙低着頭來,肩膀微顫,連一旁面色清淡地安宏面上都露出些許笑意。

***

天色已晚,暖閣內的燭火遲遲未曾熄滅,不過衆下人們早已習以為常。只以為主子這是又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麽,只留意着時候,莫要熄地太晚才好。

昏黃的燭火下,弘曦将有關綜合介紹西方文化科技地書籍一一閱過,不時還在一旁的本子上記着些什麽。

只望能從中找到合适地切口。

只有更加深刻地意識到海外科技發展的前景,皇瑪法心中才會有所顧忌。

由歷史可知,當一個國家發展到一定地步,能安于己處不擾旁人者極少,尤其是天生冒險與掠奪并存的西方國家。

由風險打敗風險,這是他眼前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弘曦揉了揉發酸地胳膊,看了眼天色,複又繼續埋頭整理了起來。與此同時,安宏兩人也各自回到了家中,随着地還有下人們小心翼翼捧着“禦賜之物”。

不過大半日的功夫,弘曦二人受到冊封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章佳府,玉衡普一歸來便受到了阖府上下地熱情相迎。待得知受了賞賜的還有玉衡本人,府中衆人更是眼熱了三分。

打從年初章佳老大人致仕,這府上光景便一日日地落了下來。幾位老爺手上都沒啥本事,老太爺當初安排時,特意挑了些安穩沒甚妨礙地差事。

便是如此,這些年也少有晉升之時。如今府上,十天半個月地能有那麽一封拜貼便已是極難得了的。更難的事,本家族裏,有關他們這一脈,不好的聲音愈發多了起來。

這時候,衆人才真正明白,老爺子當初不惜倚老賣老非要用上情分也要将兒子(侄子)送到四貝勒府的原因。

形勢如此,便是原先再多的酸意跟不甘,這會兒也只剩下恭維之聲。

正廳內,已經致仕的章佳老爺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躬身而立地孫兒,又瞅了眼一旁印着“禦造”式樣的玩意兒。半響也不得不感嘆道:

“玉衡能遇上三貝子這般才華能力俱佳,還難得體貼下屬地主子爺,比瑪法當年可是要幸運多了。”

才華能力者多有,然待下這般慷慨的,卻委實不多矣。

伴随着四周一溜煙兒的誇贊聲,章佳玉衡咬咬牙,想到此次多半是占安宏的便宜。心中只覺更為過意不去。

另一頭,被對方惦念的瓜爾佳安宏這會兒在一衆下人或恭維或驚異,百般複雜地目光中,連臉色都沒變上一下,只自顧自地往西側院兒裏走去。

額娘這些年為了他能成才付出了多少,種種心酸,再沒人比他們娘倆更清楚。如今所得賞賜雖有阿哥照顧的緣故,但能讓額娘高興些也好。

想到這裏,安宏腳步不由加快了些許,然而路過花園拐角處時,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正要前往前院的大公子安平。

“二弟,你回來了?”安平先是愣了下,而後才後知後覺想到今兒個自家二弟正是回府之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大哥正要去前院跟父親請安,二弟可要一道過去?”

原想着三貝子突逢好事兒,二弟怎麽也要同阿瑪道上一句。安平這才笑着對眼前之人邀請道。

誰曾想對面的安宏依舊一臉淡淡的搖了搖頭:“弟弟還要前去拜見額娘,恐不能同大哥一道。”

啊?這般果斷的拒絕,大少爺不由愣住了,一雙清澈的眸子瞪得極大。半響才帶着驚詫道:

“這麽大的喜事,弟弟就不同阿瑪說上一句嗎?”

而且,若是他沒看錯的話,身後那些應當是宮裏頭的賞賜吧!安平有些羨慕的想到。阿瑪平日裏總看不得二弟,只覺二弟木讷沒出息,如今有了這些,說不定能扭轉一二。安平實在不明白,這麽好的事,對方為何要拒絕。

心中這麽想着,安平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對方,稍顯委婉地開口勸道:

“看到二弟有出息,阿瑪心裏定也是高興的。”

“這只是大哥你一人的想法罷了。”安宏面色不變,微微一禮只留了這麽句話便帶着随從匆匆離去。

今時不同往日,也沒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敢出手攔人,僻靜的小道上,來人很快便沒了身影。

“大公子,您可瞧瞧吧,這才将将得勢,便這般不把您放在眼裏,白瞎了爺您平日裏還在老爺那裏明裏暗裏地幫他說話,真真是不識好歹!”

跟他那上不了臺面的娘親一樣,活脫脫白眼狼,養不熟的。

習慣了對方的冷淡,安平倒也無甚在意。然而一旁的嬷嬷卻是絲毫忍耐不得。想着從眼前一掠而過的禦賜之物,更是紅了眼珠子。

也不曉得那位三貝子什麽眼神兒,她家公子為人寬厚,論人品,論才德哪裏比不得西院裏那位。見天兒的,一巴掌都打不出個屁來。

若是當初挑中的是她們公子該有多好。哪裏還能容得對方猖狂。

“二弟性子如此,非是有意下我面子,嬷嬷日後莫要如此。”

瓜爾佳安平微微搖頭,帶着些警告的看了對方一眼。

老嬷嬷這才悻悻閉上嘴。只仍有些不甘道:

“不是老奴多嘴,只這二公子轉了運道,眼瞅着就要起來了,若再借此賣乖籠絡了老爺,少爺您在府裏處境就危險了。”

“那又如何?二弟既能憑本事立住,難道本公子就不成嗎?”

瓜爾佳安平說着揚了揚手中折扇,迎着光昏的微光,面上具是一派少年人的志氣。這是經年累月養成的信念感。

雖出生武将之家,安平确實早早立志要走科舉一途,且這些年下來也不負衆望。連先生都說了,若非年紀實在太小,來年一個童子試是不成問題的。

這些于一名八歲的學童來講,已是極了不得了。若非如此,也未必能得太子妃如此看中。

瓜爾佳安平微微搖頭。

“再者,當初是本公子技不如人,輸給了二弟,這輸了就是輸了,嬷嬷也甭在提什麽運道。”

他承認,早先出局之時也确實頹廢過一陣兒,等閑不願出門兒見人。但扯到運道二字,純屬自欺欺人罷了。

話到這裏,安平也不願多說,見二弟背影已是徹底瞧不見了,明白對方确實是鐵了心了,便只好擡腿便往前院走去。

練武場上,瓜爾佳大人這會兒正同一名門下打的熱鬧,見安平來了,當即便猛的發力,三下五初二便将對手撂了下去。

随即大步來到臺下,接過兒子濕好了的帕子,瓜爾佳大人一臉的塞羅胡子都擋不住臉上的笑意。

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兒子,瓜爾佳大人面上更添幾分得意。

他雖魯俗,但在教導兒子這頭,卻是半點不敢疏忽,甚至一度舔着老臉為兒子拜訪那些老頭子們。好在這些年的辛苦沒有白費,他們的安平幾乎完完全全按着夫人期許那般長大,便是他那挑剔如斯的妹子,也只道了句心性簡單了些。除了這個,在沒旁的可指摘之處。

想到已逝的夫人,瓜爾佳大人不由眼眶微濕,怕被兒子瞧見,忙拿起帕子胡亂擦了幾下。

瓜爾佳大人平日裏糙慣了,安平一時間到未曾注意到,只看着阿瑪今日心情不錯,這才試探着開口道:

“二弟此次能得陛下嘉獎,想來平日裏也是用了功的,阿瑪您………”

然而話還未說完,便被眼前之人揮手不耐地打斷道:“好好的提他作甚?”

“他若有能耐便只管往外頭撲騰,是好是壞自個兒擔着,咱們府上也不貪他什麽。沒能耐,瓜爾佳府總還不缺他口飯吃。”

只再多的,那是決計沒有的。涉及兒子,平日裏粗莽的瓜爾佳大人也難得費心計較了起來。

“我兒醇厚,可也要知曉,這人心啊,哪有知足的時候!別到時候養大了心思,反噬了自個兒。”

這理兒就跟他們打仗一般,一步退就得步步退,到最後反倒把自個兒推到死胡同裏。

都道他偏心又咋樣,夫人走了,安平就只他一個阿瑪能靠着,若他不偏着些,安平這性子,還不曉得被人欺負死。

他家安平,就得跟現在一樣,沒甚拘束地長大,像她妹子說的,眸光清澈,性子敞亮只站在那裏,便能叫人心生愉悅。

見此,瓜爾佳安平還想說什麽,最終在自家阿瑪滿是不耐地眼神中,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巴。

西院裏,齊佳氏流着眼淚将賜下地物件兒一一收好。夜裏又特意起來多燒了幾遍佛經,這才安穩睡去。

生怕一覺醒來,眼前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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