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妄洲神态倦懶, 手肘撐在膝蓋上, 單手托着下巴, 眯着眼，輕輕揚起眉，看着小跑到主席臺上領獎的童瑤。為了保證學生的財産安全, 獎金都是直接打到學生或者學生家長的卡裏的，領獎合影留念時，童瑤就拿着一塊白板擺在胸前，白板上是大寫加粗的紅字——

國家勵志獎學金捌仟元整。

童瑤筆挺挺地站在上面，表情極其地不自然，就像在接受公開行刑般。

看起來巨特麽的搞笑。

雖然話剛說完就被狠狠地打了臉，但除了在林倩跟前有失威信外，林妄洲并不覺得有其他什麽損失，過了幾秒，他随大流地鼓了兩下掌, 扯起嘴角“牛掰。”

茂密的樹叢下，蟬鳴不止。

呆滞住的林倩緩緩地回過神, 眨眨眼, 須臾, 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看向主席臺, 沖着主席臺上的她媽童瑤投之以豔羨的目光, 鑒于被爺爺奶奶派送到這邊後, 爺爺奶奶考慮到山溝溝裏的消費水平, 直接把他們倆的零花錢縮減了一半的實際情況，囊中羞澀的林倩極其不要臉地就将自己那羨慕的目光直接定義為來自貧窮的凝視。

“爸爸，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林倩扭過頭，忽然想起在還沒有穿過來前她爸苦口婆心勸她向學的模樣，場景一閃而過，瞬間讓林倩有了報複回來的打算，她決定用當時她爸勸他努力的語氣來反勸他，“只要肯努力，獎學金就是你的，你也是時候崛起了，爸爸。”

聞言，林妄洲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盯着林倩看了數十秒。

然後，擡起手，拍拍林倩的肩，語重心長道“現實點，我們家沒這基因。”

林倩回頭看了眼拿了錢走下臺在夕陽下笑容燦爛的她的媽媽後，斂了笑，閉上嘴，陷入了沉思。

開學典禮結束後，走讀生就可以放學回家了。

擁擠的人群推推搡搡地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剛回到教室，童瑤就被鄭芳叫去了辦公室，說是要交代一下獎學金的後續事項，天色未晚，林妄洲和林倩拿上背包，靠在走廊的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等着童瑤。

十多分鐘後，三人一塊兒離開了學校。

水泥澆灌好的大路上，林妄洲慢悠悠地走在後頭，林倩則挽着童瑤的手笑眯眯地走在前頭。

傍晚時分，氣溫驟降，涼風徐徐。

林倩為了跟童瑤套近乎，這會兒正卯足了勁兒地就剛剛童瑤在開學典禮上的表現對她進行溜須拍馬。

那牙尖嘴利吹彩虹屁的本事兒簡直讓林妄洲為之側目。

童瑤認真地聽着，也沒有因為林倩的鼓吹而就此膨脹，金色的餘晖洋洋灑灑落在他們三人身上，過了一會兒，童瑤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她腳步一頓，別過臉，直視着林倩。

林倩有些出神，捧着臉嘿嘿嘿地傻笑。

就在這時，時不時瞥來兩眼注意她們的動靜的林妄洲看不下去了，他咬着後槽牙“嘶”了聲，幾步上前，擡手就摁住了林倩的腦袋，被鉗制住命運的喉嚨的林倩回過神，一臉懵逼。

随後，她便聽見她媽說“對了，林叔叔離開這兒前，特意交代我要抽點時間輔導你們的學習，你們要不看看，我們什麽時候開始輔導比較合适？”

莫名地，有種你媽媽還是你媽媽的錯覺。

林倩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了兩步，一擡頭，就看見被她牽連了的她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帶着濃濃的嘲諷，好像在說喲，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呢。

林倩倒吸了一口氣，突然就蔫了。

隔天上午。

第三節 數學課下課後，體委走上講臺組織大家到操場上上體育課。

本來第四節 課是化學，但因為體育老師下午有事，就把課換到了上午。

拐過走廊，林倩踩着樓梯一節一節地往下跳。

沒過多久，便被走在她身後的林妄洲拽住了馬尾，林倩身子稍稍往後仰，張牙舞爪地準備脫離林妄洲的桎梏，童瑤就走在他們前面不遠處，側着頭和她的同桌相談甚歡。

“這會兒怎麽不去找人家做朋友了？”林妄洲挑着唇，幸災樂禍的意思很明顯。

聽到這話，林倩立刻就扁了嘴，自己就先委屈上了。

“我害怕。”她說。

被媽媽叫去寫作業的恐懼爸爸你怎麽會明白！

你不僅不明白，你後來還和媽媽“蛇鼠一窩”沆瀣一氣。

想到這兒，林倩就悲傷地捂住臉，幽幽地嘆氣“哎。”

今天的天兒陰沉沉的，沒有太陽，也不下雨，風比昨天大了許多。

沉默了半晌，林妄洲晃晃悠悠地走到林倩跟前，他想抽根煙渲染渲染氣氛的，一摸口袋，沒有煙，只能就此作罷，索性擡起手拍拍林倩的肩膀，感同身受地安慰她道“我也是。”

怎麽說呢，關于補課，他其實也千不甘萬不願，但是作為爸爸，他得以身作則。

所以關于童瑤說的給他們補習的事情，林妄洲想，他大概是會咬着牙同意的。

林倩“……”

沒有熾烈陽光焦烤着的天氣，體育老師吹響了哨子，讓全班圍着操場跑五圈。

隊列從整齊劃一，到後來的稀稀拉拉。

跑完後，開始自由活動。

不算大的操場上，有好幾個班在上體育課，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聲漸漸在空蕩中傳開，稀釋。

林倩原地休息了會兒後，視線在周圍轉了兩圈，通過餘光看到了她媽媽童瑤正被一群女生圍在中心替她們講題，林倩嘴角一抽，腳底抹油，果斷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她爸林妄洲走去。

香樟樹下，林妄洲席地而坐，拿着手機打游戲。

卡到窒息的網絡讓他煩躁到罵髒話。

“你怎麽不去打籃球？”林倩坐到他對面。

籃球場上，砰砰砰的聲響不斷傳來，在蒼桦，每節體育課，林妄洲都在球場上散發魅力，林倩想，林妄洲要是這會兒上場了，她肯定拉着她媽去看，然後在她媽面前使勁地誇她爸。

可惜，她爸不配合她啊，林妄洲懶懶地擡起眼“沒興趣。”

融入不了，也不想融入，反正在他看來，在這兒也待不了多久。

林倩無話可說。

接下來的時間裏，林妄洲從玩吃雞到妥協到打單機游戲，林倩則在旁邊塞着耳機聽歌。

山間的風呼呼地刮，刮地樹林手牽手地跳着搖曳的群舞。

沒過多久，林倩忽然擰了眉，小腹熟悉的墜痛感襲來，以及攔也攔不住的“麥浪”的席卷瞬間讓她坐立不安，嘛的，她是最近浪過頭了，忘了大姨媽這回事兒了！

現在要怎麽辦？她今天穿的還是淺色的褲子，林倩摘下耳機，單手扶着腰，視線下意識地去找童瑤，離得有點遠，不好叫，痛感來得突然，像是絞者肉，一陣一陣的，剛剛又才跑完八百，好像受了點影響，林倩咬着唇，臉色逐漸蒼白，她“嘶”了一聲，摁壓着小腹。

不多時，在毫無選擇之下，拍了拍林妄洲的肩膀，她極其不好意思，別開臉，壓低聲音“爸爸，你能不能幫我把瑤瑤喊過來。”

林妄洲本來想怼她一句“自己去找”的，可一擡眼，就被林倩虛弱的樣子吓到了。

他趕緊鎖了屏，把手機放到兜裏，湊過來“不是，你怎麽了？”

垂下眼，視線落到林倩的摁在小腹上的手上“肚子痛？”

林倩搖頭，兩秒後，又點頭。

然後，聽見她爸“我操”了聲“這破學校好像沒有醫務室啊！”

林妄洲直接站起來，開始原地打轉。

林倩伸出手，指了指她媽所在的方向，咬牙切齒“爸爸，你先把瑤瑤找來。”

她臉皮薄，這種事情，她只能跟她媽媽說，也只能向她媽媽求助。

把話說完，擡眼瞧見了她爸跑向她媽後，林倩悄悄撐着地面讓自己蹲起來，蹲着靠着樹幹，垂下眼，倒吸着氣兒，強忍着陣陣墜痛。

童瑤被林妄洲從人群中拎出來後還是懵的。

她眨眨眼，擡眸看向身旁的少年“？”

四目相對，後知後覺的林妄洲突然發現自己還拽着童瑤的手腕，他愣了兩秒，趕緊放下，然後又想起正事兒，扯着她的袖子往香樟樹下跑“你們這兒附近有診所嗎？”

他話剛問完，童瑤就看見了蹲在不遠處臉色不是特別好的林倩，她微微皺眉，直接把自己的袖子從林妄洲手裏拽出來，随後，咻地一下沖了出去。

被甩在後面的林妄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望着跑的飛快的童瑤的背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而後，趕緊追了上去。

他其實也是後了童瑤兩步到的。

到的時候，林倩正趴在童瑤的耳邊說悄悄話。

童瑤緊蹙的眉頭漸漸放松下來，過了會兒，站起身，拉開外套拉鏈，把校服脫下來遞給林倩“你先在這兒等一等，我去幫你問問。”

“好。”林倩點頭如蒜，聲音有氣無力的，“那這衣服……”

她怕把校服給弄髒了。

都是女生，童瑤自然是知道林倩要問什麽的，她側過身，看向她，微微勾了勾唇“沒關系的。”

髒了洗了就是了。

啥也不知道啥也沒敢問全程看她倆一唱一和的林妄洲垂着眼，臉上不動聲色。

兩分鐘後，才擡腳離開幾步遠的童瑤被林妄洲抓住了胳膊。

童瑤轉過頭來仰起臉疑惑地看他。

林妄洲意識到自己又唐突了後，趕緊放開她，他咂咂嘴，擡手摸了摸脖子，稍稍有點不自在，知道他爸跟童瑤介紹林倩時用的是“侄女”的輩分，林妄洲默然地盯着她，幾秒後，問“我妹她沒事兒吧？”

頓了頓，又蹙起眉，表情嚴肅“是不是因為水土不服？”

童瑤“……”

撥開烏雲，漸漸地有細微的陽光灑下來。

空氣忽然寂靜下來。

童瑤面無表情地盯着林妄洲看了好半晌，直把林妄洲看急了她才慢悠悠道“同學，生物課成績不好吧？”

說完，實在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彎了眼。

林妄洲“……”

林妄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