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紅衣金鬼

“月亮真美啊。如果我能飛上去看看就好了。”

一個少年的聲音道。

聲音來自一道石坡下, 一個坐在地上的小少年。這少年面上戴着一張純白色、沒有任何紋飾的面具, 看不見臉, 烏發間垂落下紅繩,黑衣襯得他露出的脖頸和手瑩瑩如玉。

看起來極為年少。

他仰着頭看了眼月亮,感慨了一聲, 複又低下頭。雖然看不見表情, 但從聲音裏能判斷出,這位小少年雖然語帶着笑意,可分明語調是遺憾的。

這正是十五歲的虞夏。

幽幽螢火在他身邊盤旋飛舞。虞夏瞅了眼自己腫成饅頭的腳腕, 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要被阿藍知道,自己偷跑出來參加山海宴還扭了腳這件事。

此事說來話長。

山海宴是世間所有妖物的盛典。它時間不定、地點不定,有時數百年也未見得開設一次, 有時隔了一年便再次開設。

山海宴為期三天,由九位大妖“九歌”提前派妖鳥傳遞文書,操辦盛典。在這三天裏, 所有能趕過來的妖怪都會彙聚于此,衣着華麗, 戴着各異的面具, 共慶盛會。

妖怪的事, 本來與虞夏也沒什麽關系。但前些天虞夏看到碧落山的結界邊上有許多鬼火,山裏的小妖也都打扮得花裏胡哨地往那裏趕,抓住一個竹鼠精問了, 才知道“山海宴”這麽一回事。

這一年的山海宴, 剛巧就開設在碧落山, 有一小部分侵占了結界。虞長樂才動了心思,連夜換了一身黑衣,快刀斬亂麻避過了師祖的眼睛,和竹鼠精一起混進去了。

這是妖怪們放松的盛典,自然會嚴格篩查,不允許人類混進去。竹鼠精和虞夏平時玩得好,把三根胡子借給了他給他沾染上妖氣。

虞夏抱着竹鼠精,戴着小鬼面具的竹鼠精沖看門的牛頭人打招呼,介紹虞夏:“這是我表哥!比我有天分得多,你看看,都修煉成人形了!”

虞夏适時地露出一個微笑。

牛頭人點點頭,并未起疑。也是虞夏平常就和妖怪待在一起,身上人的氣息本身就很淡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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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面具?”牛頭人打量虞夏,在他領口別了片葉子,“皮相煉得不錯。但今天不看皮相,想俘獲女竹鼠的歡心,不能靠臉。”

虞夏依然微笑點頭:“……好。”

“你表弟也不提前給你準備?那邊有賣面具的,就是樸素了點兒,你自己去買一個。”牛頭人給他通過了,指了指前方。

他走向山海結界內,只見燈火通明,夜色漆黑,妖月高懸。

黑夜會讓妖物有安全感,因此山海宴的整個三天,是永夜。

面具攤子邊還圍了幾個人,看起來都是比較落魄的妖怪,看到虞夏頓時露出了“同是天涯淪落妖”的表情。

山海宴上,面具會彰顯出妖物的財力。領口別的竹葉會遮擋妖氣和靈力強弱,所以唯一能判斷妖物地位的只有面具和衣着。

……而這兩樣虞夏都沒有。

竹鼠精大約是覺得丢臉,掙脫虞夏的懷抱獨自溜了。

“面具要嗎?”攤主問。

虞夏上前一看,這哪裏是樸素了點兒,根本是敷衍。

純白色的石頭面具,連眼睛鼻子嘴都沒有,兩邊拴着紅繩,攤主收了虞夏一塊石頭就賣給他了。虞夏戴上面具才發現,雖然沒有刻出眼睛,但這面具材質奇特,從裏往外看是透明的。

他十分滿意,戴着就走了。穿過第二重結界,山海宴真正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虞夏睜大了眼睛,廣袤無垠的夜空下,無數妖怪說有說有笑地走過。奇異的建築高低錯落,不似人間物的花花草草随處可見,笑鬧之聲充溢着耳膜。

比他十三歲時下山,在人界看到的那場集會還要熱鬧一百倍。

虞夏眼睛都要舍不得眨了,一路走一路看,目不暇接。

結果,因為看熱鬧看得太入迷,尤其是一個紅衣黑靴、戴着黃金鬼面具的少年舞劍戰獅,太過精彩,虞夏全副注意力都投入了進去,沒注意腳下有坡,摔了個四仰八叉。左腳也扭了。

——就有了現在的一幕。

虞夏疼慣了,不覺得難受,只是山海結界內不能大肆運用靈力——他上不去了。

平時一跳就上去的坡,扭了腿沒了靈力,虞夏只能望坡興嘆。

有螢火落到他身邊,蹭着他的面具,好似在安慰。這是一種無害的小妖,名曰“浮游”,朝生暮死,但在山海宴的永夜裏能活三天。

面具下,虞夏彎起唇角,讓浮游妖栖到了他手指上。

點點螢火親昵地蹭着他的手指,虞夏道:“這坑底有什麽好玩的?你們快飛走吧。”可浮游妖還是圍繞着他轉。

說來也奇怪,虞長樂雖身為人類,但自小妖怪都愛親近他;山中的飛禽走獸,也都愛圍着他玩耍。

“好吧。不想走就不走吧。”虞夏擡頭看月亮,感慨了一句“如果能飛上去看看就好了”。又覺得自己無聊,浮游小妖可聽不懂自己的話。

誰知,上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想看?我帶你飛上去。”

虞夏仰頭,定睛一看愣了一下:竟是剛剛舞劍的那名黃金鬼面少年。他看着比自己大三四歲,紅衣如火,語氣随意,透着淡淡的傲氣。

圓月在他身後,顯出少年身形高挑的剪影。

“行啊!”虞夏笑着道,想起自己戴着面具對方看不到,又改為招手。

紅衣少年一跳而下,虞夏打量他,赤紅與金黃交織,格外貴氣明豔。

雖然少年沒說話,但虞夏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也許正因為心情不錯,所以才搭理他這個坑底的人,畢竟看少年的語氣,不像是會随便布施善心的樣子。

“我怎麽稱呼你?”虞夏問道,山海宴中妖物不得透露姓名,但若雙方有意,結束後可以交換姓名再次聯系。

紅衣少年道:“随便。”

“那我叫你‘随便’?”虞夏哈哈一笑,想了想,“就叫紅衣吧。我是玄衣。”

“嗯。”紅衣不甚在意,伸出一只手,“我帶你上去。”

虞夏握住那只白皙修長的手,只覺眼前一花,人便已到了坡上。

“你是飛上來的?”虞夏驚訝,剛要問“你本體是鳥雀?”,又自知不禮貌,住了口。

山海宴中,妖物的妖力和靈力都會受到限制,能飛,說明紅衣原形就能飛。但這對于妖怪來說是很私人的問題,不便問。

紅衣點點頭,足尖一挑,将地上的長劍挑飛,剛剛好落到了賣劍的獅子攤主豎起的刀鞘中。這正是他剛剛舞的拿一把劍,沒想到并不是自己的劍,而是随便從攤子上拿的一把,和他戰的獅子就是攤主。

山海宴雖有諸多限制,但像化形不太完全的獅子妖和之前的竹鼠妖,都是能看出原形的。但這名紅衣,虞夏看不出。他與人類幾乎沒有差別,也沒有妖怪的奇異舉動。

“我剛剛看到你舞劍了。舞得很好、很精彩!”虞夏道。

紅衣頓了下,道:“是嗎?我平時不用劍。”

“那就更厲害了!”虞夏贊美。

“是啊,客人使劍如此厲害,不如買一把做自己的武器?”獅子妖道,“保準不虧,我的劍都是好劍!”

虞夏看着攤子上的一排武器,心想,剛剛紅衣舞劍時,自己覺得那必然是絕世名劍,刀鋒如水。可現在一看,也不過如此,還不如自己的木劍呢。

這本是一句客套,沒想到紅衣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我買不買劍與你何幹?這樣的劍也配給我用?笑話!”

就算看不到表情,虞夏也猜得出紅衣此刻面色有多惡劣。虞夏一驚,剛剛這少年态度溫和,但轉眼便如此,可說是喜怒無常了。

獅子妖僵立當場,惱羞地站起來:“你怎麽說話的!?”

紅衣不甘示弱,輕笑了一聲。這一笑直接把獅子妖點炸了:“我要教訓教訓你這個小鬼!!”掀了攤子就追過來。

虞夏趕緊道:“我們走!”便拉着紅衣的手跑起來。

他一條腿跳着走,還跳得特別遠、特別輕盈,把紅衣都看愣了,忍不住道:“你沒事吧??”

“哪裏跑!!”後面傳來獅子妖的怒吼,還有圍觀妖怪的驚呼。看熱鬧不嫌事大,虞夏二人在人群中穿行,各色妖怪都在叫好:

“好!追啊!逃啊!!打起來,打起來!!”

紅衣看不過去,喝道:“別跑了!”

虞夏腳下一輕,感覺自己落進了一個懷抱裏,轉眼明月便已在眼前。他低頭一望,發現圍觀群衆慢慢變小——紅衣少年橫抱着自己飛了起來。

準确說,是一跳便跳了很高。虞夏趕緊伸手環住了紅衣的脖子,紅衣落下踩着樹幹一個飛躍,便離開了衆妖的視線。

高空中夜風吹亂了虞夏的頭發,紅繩飄舞。他不由得伸出手,張開五指:“好漂亮的月色!原來飛是這樣的感覺!”

月華在少年純白的面具上鍍了一層銀霜,黑發飄飛,露出了微粉的耳垂。看不見表情,卻能聽得出少年的快樂。

無憂無慮,純真純粹。

紅衣道:“你話真多。”

虞夏哈哈笑起來。

飛躍過了一片樹林,紅衣終于落地,虞夏一手扶着他跳了下來。紅衣托着他的手:“小心。”

頓了頓,他道:“我走了。”畢竟只是心情好了,随便和一個沒錢的小妖怪說了一句話,而且也實現承諾帶着他飛了一次。

“噢……”虞夏一愣,心裏莫名失落。可萍水相逢,也不能再要求了,便道,“那好吧,再見啦!”

紅衣轉身走了。

虞夏看了眼自己的腳腕,似乎消腫了不少,動一下卻還是鑽心地疼。他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樹林邊,想找根樹枝,像只歪歪扭扭、蹒跚學步的小雞仔。

正翻撿着,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笨死了。”

“你聰明,崴了腳也能自己走?”虞夏随口回了一句。說完才發現,是剛剛的紅衣,立即一喜,“你回來啦?”

“怕你摔死。”紅衣冷冷道,嫌棄地伸出了一只手。

虞夏握住他的手,笑道:“謝謝。”

紅衣哼了一聲:“誰要你謝?你算什麽?我無聊,沒事做。”

這紅衣的脾氣真算不上好,但虞夏從小到大,脾氣古怪的妖怪見多了,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無聊,你去舞劍啊。”

若是多年之後,不會有這些少年意氣的相争。但這時候的虞夏年歲尚小,不懂收斂,喜歡口舌之争;而這紅衣也不逞多讓。

紅衣聽到這句,腳步一停,周身氣壓冷了下來,似乎是想狠狠地推開他,但虞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隔着面具,二人無聲地對視了一瞬。

針尖對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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