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妃難(1)

趙步光罕見地失眠了。

倒不是因為楚九書暗戀她,想也知道,楚九書就算暗戀那暗戀的也是真正的永壽公主。但是他既然放河燈而不是直接剖白心意,那就表示,楚九書知道現在的趙步光已經不是趙步光。

那麽他會是那個可以幫她回去的人嗎?

再次,他那句“殉情”的玩笑似乎不是玩笑,她為什麽要殉情?死了的只有一個侍衛劉升。趙步光開始發覺,可能她查的方向不對,應該從劉升身上下手。

殿內燃着安神的香料,有點甜。

趙步光翻了個身,忽然睜開眼,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繭,又把腳從被子裏提出來,仔細摸過腳掌裏的繭。

“來人。”

殿外廊下值夜的宮女恭敬地跪在趙步光跟前。

“把翠微姑姑叫過來,本宮有話要問。”

被人從熟睡中叫醒的翠微姑姑依然美麗不失端莊,就像是她壓根沒卸妝就睡了一般梳洗整齊地給趙步光請安。

“坐。”

就在翠微姑姑坐下去的同時,趙步光屏退左右,肚子裏一直在醞釀要怎麽問話,畢竟翠微可不是一般的姑姑。

她是一個嚴厲的姑姑。

如果說整座長樂宮還有人會對趙步光現在的公主身份說不,那只有眼前這人了。

“本宮和親路上生了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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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微微掀起眼皮,但沒有直視趙步光。

“發了三天高燒,出宮前有些事記不清。本宮想知道,長樂宮裏有沒有伺候本宮的老人?”

翠微略颔首,“奴婢調任長樂宮管事前,是惜花宮管事,聽說長樂宮管事現在皇後娘娘跟前當差。”

“那總有個伺候過本宮的下人吧?”

猶豫令翠微的聲音不那麽自然,“長樂宮的宮人都是新派的,從前那些,多半打發去別的宮了。宮人歸尚宮大人統一管理,奴婢只是一宮管事。”

話說得很明白,她沒有職權過問更高層次的調令。

趙步光一看從翠微姑姑這兒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幹脆放她去睡覺,自己在席上坐了會兒,又命人把楚九書找來,理由是:本宮睡不着,要聽話本子。

活的話本子楚九書半夜被找來自然只有一張臭臉,本來他也沒沖趙步光擺過好臉,這一切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他不認為眼前的趙步光是他的主子。

宮人都被趙步光打發去睡了,殿內銅人捧着兩根蠟燭。

楚九書舉目四顧,而後嘲道,“孤男寡女,公主不怕宮中有閑話?”

“這個長樂宮不就是個大監牢嗎?誰會出去說閑話?你嗎?”

楚九書眉毛動了動,翻開話本。

“書先不忙,我有事問你。”趙步光壓低了聲音。

“嗯?”

“在湖邊你問我殉情,我該為誰殉情?”

楚九書的冷笑已經不僅止于表情了,趙步光簡直聽見了他的肺腑之聲,從胸腔裏發出來的嘲笑。

“當真貴人。”

“那個劉升,是我什麽人?”

輪到楚九書詫異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非要人把話挑明來說,他也懶得周旋。

“禦前侍衛劉升,與你本是一對,如今你當了公主,□□敗露,總歸這宮裏多的是人能殺了他。查下去,只能查到你動不了的人身上。”

趙步光生就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好整以暇地将身朝後微仰,拉開些距離打量楚九書。

“你知道這麽多,為什麽還留在長樂宮?”

楚九書笑了,那笑裏分明帶着苦澀,手中書角被捏起皺褶。

“從前我不是這宮裏的人。”

原來楚九書是宮裏一個說書人,大抵類似唐玄宗時候的梨園,這宮裏也有一個,但不限于舞樂。大秦富庶,貴族很懂享樂,尤其是皇家。養着上千人的各種藝人,唱戲的有,歌舞的有,而楚九書這樣的說書人是獨一份的。

“不是公主喜歡聽書,新皇即位後,我就該被遣出宮。”

趙乾永有個厲害的老娘,薛太後入宮後認為這幫子閑人最是容易惹得皇帝貪圖享樂,便将足足一千多記錄在冊的藝人散去九百餘,剩下的百來人,也是深居簡出,養在瞻雲臺,以備不時之需。

“你什麽時候被打發過來的?”趙步光問。

“先帝駕崩當晚,公主睡不着,遣人過來找我,翌日回去才發現大家都被散了去。公主看我沒去處,說是再想法子将我調過來。接下來的兩個月裏卻杳無音訊,等到調令來時,我卻沒來得及見她一面。”

趙步光此時已能全然确定,楚九書不是神通廣大看穿她身體裏住着的不是以前的趙步光,而是……

她這身子根本不是趙步光。

“那時候你已經是公主了。”楚九書一側嘴角勾起,膝上搭着的手縮緊成拳,“我卻不知道她去了何方。”

這麽一來,長樂宮的宮人被徹底更換就說得過去了,見過公主的人俱已不在,但總還有人見過頂替之人。

“你又是怎麽認識我的?”

“我曾在皇帝登基前的王府見過你,一面之緣。後來發現公主換了人,我便多留了心眼,你叫忍冬,曾經是皇上身邊的侍女。先帝駕崩之後便沒有露過面,皇上并未将你從王府帶進宮。”

趙步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此時也合該是一個故事說完的時候,她親手給楚九書斟上一杯茶,遞給他。

“算我敬你的。既然你肯對我說實話,我也告訴你一句實話,我不是忍冬。”

楚九書杯裏的茶水灑出來了些,他愣住,“什麽意思?”

“你看到的忍冬,同我生得一模一樣,她是我的胞姐。我叫小真。有人找到父親,讓我假扮一個人,出塞和親,他們給父親送了很多金銀財寶。沒有人可以對那樣多的黃金說不。我并不想來,但他們用忍冬的性命威脅我。你的趙步光我沒有見過,先前并不知道你認識公主,所以我也不能貿貿然說出我的身份。”一邊說着話,譚小真一面觀察楚九書的表情,見他緊蹙的眉心逐漸舒展,面部肌肉也松弛下來,她便知道這話起碼有大半,楚九書信了。

“既然和親失敗,皇上為什麽不把公主接回宮?”楚九書低聲喃語,剛放松的表情立時緊張起來,“莫不是公主遭遇不測……”

“應該不會,再怎麽說也是皇上的妹妹。”

“送出去和親的妹妹?”楚九書對天家的親緣素來是不信的,若不是送親前一晚發現被送出城的并不是趙步光,他本合計着索性劫車,帶着他的公主遠走高飛。

“你在想什麽?”趙步光問。

“想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趙步光心頭一凜,“劉升如果是忍冬的情郎,那麽他很可能是被滅口的。皇帝不想讓假公主,我的身份洩露出去。”

“興許他想讓你當一輩子的公主。”楚九書說,“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沒有人能對公主的身份說不。”

他模仿着趙步光的語氣,趙步光卻為難地皺起了眉,“對啊,怎麽辦呢,以後得發愁有錢沒處花這事了。”

“……”楚九書氣結道,“你該發愁的是有錢沒命花。”

趙步光看向他。

“以我對趙乾永這人的了解,他不會留下沒用的人。畢竟你是他用,嗯,多少金銀財寶換來的。要是你沒法查出劉升是誰弄死的,就證明不了自己的價值。憑什麽讓你享受永壽公主的待遇,憑你這張臉嗎?”

“劉升擺明了就是趙乾永自己找人弄死的。”趙步光抿了抿嘴唇。

一時間二人俱是沉默。

他們知道劉升多半是趙乾永派人弄死的,趙乾永自己也知道,卻讓趙步光去查。肯定不是想她查出來這個侍衛是皇帝派人弄死的,他要的只是趙步光這個替代品存在的價值。

趙步光眼神驟然一亮,“明日晚膳過後,你再來找我。”

楚九書無奈嘆氣,“我已經說過了,孤男寡女,你能不能稍微自重一點。畢竟你現在用着永壽公主的身份,一舉一動都是皇家臉面。”

“這個你放心,我有辦法。”趙步光胸有成竹,知道自己用的身子不是公主的,她反倒輕松了些,撿回了小人物生存方式的多樣性,簡直像是用技能點開發出了新領域。

☆☆☆

大秦皇帝趙乾永每天早上醒來都有點不真實感。

因為他醒來的地點往往不固定,大概人總要呆在熟悉的地方才會有些安全感。

這一早他便是在某間陌生宮殿醒來,身邊睡着的女人臉孔也有點陌生,不要誤會,他與這妃子昨晚沒行任何非禮之事。

趙乾永坐起身,妃子也便醒了,直至女人服侍他穿衣起身,趙乾永才一臉驚喜,不太确定地問指着妃子問,“你是林才人?”

五官明豔的女子嬌嗔一聲,輕輕俯下身替趙乾永系腰帶,香肩半露的身子幾乎靠在趙乾永身上。

“皇上真壞,臣妾是雙兒啊。”

“……”雙兒又是哪個?

趙乾永決定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他閉了嘴。

見皇帝黑着張臉從內殿出來,王公公立時帶着一堆宮人半步不敢落下地跟着趙乾永出了殿門,剛走下玉階,趙乾永就十分納悶地回頭瞅了眼。

“惜花宮。”

他手指點點,“這是哪個妃子住的?”

“回皇上,兵部侍郎左大人的千金,左雙兒,從前就在王府裏的,與吏部侍郎賈大人的獨女一起入的府……”

趙乾永豎起手掌。

王祥福識相地閉嘴。

皇帝眉頭皺得死緊,又開始頭疼了。

王祥福一邊眉毛擡起,小心翼翼瞅了眼趙乾永的臉色,小聲而快速地禀報,“長樂宮那邊昨日一早請太醫院過去瞧了,說是公主在關外受了驚吓,難以安眠,開了點安神的方子。”

趙乾永冷冷一笑。

怕是被劉升的鬼魂吓得睡不着。

他就說怎麽這婢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着自己的殺威棒打準了地方,趙乾永龍顏稍霁,曼聲問,“還有呢?”

王祥福見提起趙步光,趙乾永這做哥哥的心情好了點,便光撿着趙乾永想聽的說了,“昨日上午公主去了鳳栖宮拜見皇後,皇後與公主一見如故,很是投緣,留了她用過午膳,下午又見了四妃。”

一聽見“妃”字,趙乾永的頭就又開始疼了。

“她去見這些人幹嘛?”

“從前公主幾乎不出長樂宮半步,娘娘們也算得是公主的嫂嫂,姑嫂彼此做個伴,想必是拉扯些王府上的事。”

趙乾永一聲冷哼,“她倒是有心。劉升那件案子有什麽消息?”

“聽說公主已将長樂宮中衆人都叫去仔細詢問過,今日一早派人來遞了消息,想将禦前侍衛分別叫去問話。”

“随便。”趙乾永擺了擺手,“她想怎麽辦便怎麽辦,找個太監過去傳話,朕晚上過去用膳,順便聽她說一說這樁案。”

兇手就是朕,趙乾永心道,朕倒看看,你有沒有膽子把朕拿起來問話。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

為了封面也是拼了【沖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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