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吵鬧

陳二郎夫婦從鎮上拎着一條肉回到家,已經快要中午了。日頭懸在正當空,明晃晃的照下光線,使得院子一角那團桃粉色華麗耀眼。

“妹妹!”陳二郎快走兩步,先進了院子,大聲說道:“哥給你帶糖回來了!”

陳寶音蹲在陳有福旁邊,看他修理農具。鋤頭的木柄有些松了,不大趁手,陳有福削了一塊楔子,準備填填縫隙。

杜金花出門去喊跑出去玩的孩子們了,因為外面道路泥濘,杜金花擔心閨女摔跤,沒讓她跟着。陳寶音就蹲在陳有福跟前,爺倆兒一個悶不吭聲修理農具,一個安安靜靜地看着。

聽到陳二郎的喊聲,陳寶音擡起頭來,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二哥。”

陳二郎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新妹妹,把兩只手都伸出來問她:“你猜猜,糖在左邊還是右邊?”

緊跟在後面走進院子的孫五娘,撇了撇嘴道:“人家什麽出身,你什麽出身,一塊破糖,巴巴兒的獻到人跟前了,也不看人瞧不瞧得上。”

陳寶音在淮陰侯府長大,那不是一般的富裕人家,那是一頂一的權貴人家,再往上數,那就是公主郡主了。什麽好東西沒吃過?

想到陳二郎拿出三文錢,買了一個糖人,好生收在袖子裏,一路上自己不吃也不給她吃,咬定要給新妹妹吃,孫五娘心裏不痛快。金來、銀來都沒得吃!

她眼神不友好,但陳寶音沒看見似的,扶着膝蓋站起來,指着陳二郎左邊袖子道:“左邊!”

陳二郎笑吟吟地道:“猜對啦!”伸進左邊袖子裏,動作誇張地掏出一個糖人,“當當當!”

陳寶音笑彎眼睛,伸出手:“謝謝二哥。”

“好看吧?不僅好看,還好吃呢,這是鎮上做糖人最好的高老頭做的。”陳二郎眉飛色舞地道。

孫五娘撇撇嘴,補了一句:“比別家還貴一文錢呢!”

陳二郎沒反駁,笑嘻嘻的,對陳寶音眨眨眼:“哥對你好不?”

陳寶音一口咬掉糖人的頭,提純不夠的麥芽糖有甜味兒,但跟她從前吃的比起來,味道差遠了。她從前吃的什麽呢?陳寶音想起來,有玫瑰糖,蓮子糖,酥糖,芝麻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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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起頭,沖陳二郎笑:“二哥,我以後也對你好。”作為一個農女,她以後不會輕易吃到糖了。別說是侯府自己的廚子做的精致美味各色糖塊,就連市集上三文錢一根的糖人都不會輕易見到了。

“哎呀,傻妹妹!”陳二郎被她直白的回應,一下子笑倒了,眼底湧起一絲無奈,大手在她頭頂上揉了一下。

真假妹妹的事,不光給杜金花帶去了重創,對他們全家人來說,都造成了深深的影響。琳琅怎麽樣,陳二郎不想說了,但他真的妹妹回來了,陳二郎希望她是個好姑娘,能跟家裏相處好,至少不要傷娘的心。

現在看着,的确是個好姑娘。像他們老陳家的人!陳二郎高興了,遠遠看見被杜金花叫回家來吃飯的孩子們,大笑着就迎上去,一把抱起金來,舉高轉了三圈,然後放在地上,又把銀來抱起來,讓銀來騎在他脖子上,自己發出馬兒的聲音,唏律律的往遠處跑去,銀來發出一連串的咯咯笑聲。

杜金花牽着大孫女往院子裏走,黑下臉道:“剛叫回來,孩子還沒見過姑姑呢!”

七歲的小姑娘蘭蘭,瘦瘦的,眉毛稀疏,頭發細黃,是個典型的黃毛丫頭。她眼神很安靜,好奇地往陳寶音瞧來。

五歲的金來就不一樣了,生得濃眉大眼,結實的跟小牛犢似的,看了一眼新姑姑,很快注意力被滿院子的飄香吸引走了,用力晃着杜金花的手,大聲叫道:“奶奶,奶奶,在做什麽好吃的?”

杜金花在他後腦勺削了一巴掌,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然後才道,“炖雞呢!”

正要讓兩個孩子叫姑姑,冷不丁聽到一聲尖嚎,吓得渾身一個哆嗦。

“叫什麽叫?叫魂兒呢?!”她怒道。

“娘——”孫五娘從西屋跑出來,大聲道:“金來、銀來的被褥怎麽放到我們屋來了?!”

原來是這事?杜金花平靜地看她一眼:“寶丫兒回來了,讓金來銀來睡回你們屋。”

“睡不開!”孫五娘跺腳道。

杜金花撇撇嘴,不慣着她:“不讓金來銀來回去,那讓你們妹妹睡哪兒?睡地上?”

孫五娘眼珠一轉,指了指東屋,說道:“叫金來銀來跟大哥大嫂睡,正好給他們屋添點喜氣,說不定大嫂還能再懷一個,生個男娃呢?”

咚!廚房裏傳來一聲,像是什麽摔倒了。

蘭蘭連忙跑向廚房:“娘?”

家裏一向是錢碧荷做飯,錢碧荷不在院子裏,那肯定是在做飯。

杜金花顧不上廚房裏的動靜,見大孫女跑了,也不管她,指着孫五娘的鼻子就罵:“胡說八道什麽?你讓金來銀來睡東屋,那讓蘭蘭睡哪兒?淨瞎出馊主意!”

孫五娘幹脆利落地擡手一指:“叫蘭蘭跟妹妹睡。正好兒!”

見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杜金花徹底火了,地上散落着陳有福修理農具剩下的木料,她随手抄起一根樹枝,朝孫五娘打過去:“就你長嘴了!你這麽能耐,這個家要不要給你當啊?”

孫五娘是不介意的。但她也知道,不能搭這個茬,一邊叫嚷一邊躲閃:“娘,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呗,生這麽大氣幹什麽?”

還生這麽大氣幹什麽?混賬娘們兒不氣她,她能生氣?杜金花攆了幾圈,沒攆着人,剛病愈的身體有些吃不消,慢慢停下來,重重喘氣。

丢了樹枝,兩手叉腰,仰起脖子沖天大喊:“陳二郎!給老娘滾回來!”

她收拾不了這潑婦,還收拾不了她兒子嗎!

“娘。”陳寶音剛才在外圍觀戰,此刻見戰場平息了,小心翼翼地踩着還沒幹的地面走過來,輕輕挽住杜金花的胳膊,“不要生氣啦。”

生什麽氣呢?有什麽好生氣的?陳寶音心裏覺得二嫂說得有道理,不願意就說不願意,犯不着搭理她,生氣不值當。

但她也知道,生氣才是人之常情。

“娘不氣。”杜金花冷眼睨着孫五娘,“跟有些人,生不着的氣!”

孫五娘還在那點頭:“是啊是啊。”厚臉皮的樣子,差點又把杜金花的火點起來,她全沒在意,忽然看到陳寶音腳上的大棉鞋,頓時哈哈笑起來,“寶音,你這穿的,哈哈哈!”

太可笑了,太招笑了,錦衣華服配破棉鞋,真是笑死人了!她笑得前仰後合,圈裏的雞都被她吵得咯咯直叫。

“你個混賬東西!”杜金花一下子惱了,手裏的樹枝用力扔過去,“你妹妹沒鞋穿,你還笑!你笑什麽?沒心沒肺的混賬娘們兒!”

孫五娘腰肢一擰,閃避開了,嚷道:“琳琅的東西不是沒帶走嗎?娘拿出來給妹妹穿不就有了?”琳琅的身量跟她差不多,孫五娘盯上很久了,可是婆婆不給她。

“你——你要氣死我!”杜金花一下掙開閨女的手,撲過去打孫五娘的嘴。

這時陳二郎回來了,咯吱窩下面夾着銀來,進門就道:“好熱鬧啊!”

熱鬧個屁!杜金花追不上年輕利索的二兒媳,轉頭看向陳二郎,撥了撥臉旁的亂發,說道:“寶丫兒睡正屋。”

陳二郎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了,把咯吱窩下夾着的銀來放地上,手掌沒輕沒重地拍了下小兒子的腦袋瓜:“那金來銀來睡回來。”

這還像句人話,杜金花哼了一聲,眼角夾了孫五娘一眼,懶得搭理她。二兒媳就是個潑婦,不講理還沒眼色,搭理她幹什麽!

“娘,那琳琅留下的衣裳和鞋……”孫五娘卻沒逃過一劫的輕松,倚在門框上嗑瓜子,還惦記着。

不等她說完,杜金花猛地拔高聲音,大吼起來:“不許提‘琳琅’!”

震天一吼,把所有人都驚住了。

孫五娘的瓜子嗑歪了,紮到肉裏去,疼得她皺起臉,哎哎喲喲,呸呸呸起來。

陳二郎傻了,看看親娘,又看看婆娘,張大嘴巴。

“以後誰也不許再提!”杜金花一字一頓地道,沉着臉,目光掃過家裏人,包括廚房方向,最終停留在孫五娘的臉上,“叫我聽見一次,老娘的鞋底子可不認人!”

孫五娘老實了。

牙龈被瓜子殼紮破了,一嘴的鐵鏽味兒,她小聲說道:“不提就不提,幹嘛……”

“咳!”陳二郎瞪她一眼,“快晌午了,還不幫着大嫂做飯去?”

孫五娘反瞪回去,随即也哼了一聲,拍拍手,扭着腰往廚房去了。

院子裏終于安靜下來。

陳二郎瞄了眼妹子腳上的大棉鞋,眼角抽了抽,擡起眼睛說道:“我找找金來銀來的舊衣裳,一會兒給娘送過來,給寶丫兒納鞋底子。”

“算你還有個哥哥的樣兒!”杜金花說道,臉色沒好看到哪兒去。

陳二郎臉皮厚,不在乎親娘的這點臉色,嘿嘿一笑,一如往常的俊秀和熱情,還道:“那是,我可是親哥哥。”說着,視線在泥濘的院子裏掃過,又看了看寶丫兒腳上的大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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