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利益交換

冬去春來,謝玉曾經讀到過“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句子,這個世界沒有揚州,但如今的江南,怕也已經風暖玉陽,綠了堤岸。

可在京城,卻只有些初春氣象而已,

靖王果然如謝玉所言,沒能撐過這個春天,倒是老王妃在知道他死後,似乎有什麽支撐着她的東西一下子抽空了,似是憑空蒼老了十歲,之後,她就提出要見謝玉一面。

于是,謝玉去了幽禁老王妃的小佛堂。

老王妃本是很強勢又精明的模樣,因多年養尊處優,并不顯得如何蒼老,這會兒卻迅速鬓白了頭發,眼神到底也變得渾濁起來。

“你來啦。”被迫念了這麽長時間的佛,她連口吻都變得平和起來。

謝玉在她面前跪坐而下,微笑道:“我來了。”

老王妃擡起眼皮認認真真地看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我真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麽?”

“沒有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謝玉并不惱怒,“我權當這是誇獎了。”

“這本來就是誇獎。”老王妃平靜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未想過女人也可以變得這麽強大。”

“哦,謝謝。”

“記得我還未出嫁之時,家中雖有兩個兄長,卻都不怎麽成器,父親也感嘆過若我是個男孩兒就好了,但也僅止于此,母親一遍遍道,‘女子就該貞靜賢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雖聰明,卻也記得藏拙,不會有男子喜歡比自己更強勢的女子’,”老王妃輕輕道,“可我出身既高,又自小讀書,自認并不比男子遜色,怎肯安心做一依附男子而活的女人?是以即便出嫁,也不肯收斂半分。”

謝玉略挑起眉,她知道,老王妃說的才是這個年代女子生活的常态,原本她一直拖到快十八歲,卻也沒有成親的意願,大抵就是因為如此,哪怕這個年代地位再低的男人,願意低女子一頭的畢竟是少數,再加上她才不願委屈自己,去找那些個真正沒用的軟男。

碰見魏瑾瑜那是個意外,說穿了也不過因為他的容貌太出色,讓她可以不計較很多其他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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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男子看重女人顏色,女子也未必好得到哪裏去,看那張璃,還不就因為魏瑾瑜的一張臉而喜歡他多年嗎?要說喜歡他性格那是純屬說笑,連話都沒說過好嗎?

也不過就是臉而已。

“是以丈夫并不喜歡我,除了初時因我是正妻,他還算尊重于我,讓我生下墜兒之外,後卻幾乎再不歇在我的房裏,于是,我這一生,只有一女。”老王妃似是陷入了回憶,口吻略悲傷,這墜兒就是她那獨女的小名。

“但您的女兒并不像您。”謝玉到底還是給了她幾分尊重,怎麽說老王妃都是這個年代她遇到的最強勢的女人之一,即便她有罪過,卻到底還是有值得尊敬的地方的。

老王妃點頭,“不錯,墜兒并不像我,反倒更像我的母親,她柔弱纖細,心思敏感,卻整天喜歡那些個風花雪月的東西,明明是嫡女,卻沒有嫡女該有的氣度,這也是我的錯,自小太過寵溺于她,因她本就身體不好,更不敢過于嚴厲教養,才使得她養成這副模樣。”

“靖王府的嫡女,即便是這樣子,本來也沒太大關系。”謝玉就事論事。

老王妃嘆了口氣,“說得對,我在她的婚事上十分着緊,因為知道她的性子嫁不了太好的人家,若是當她去當宗婦,那不是對她好而是害了她,難免讓我的墜兒郁郁不得歡顏,是以給她挑了清貴的陳家,一家的書香門第,丈夫博學多才,婆婆慈善又無小姑煩擾,家庭結構簡單,足以讓她過好日子。”

謝玉笑道,“最重要的是陳家門楣低,怕是絕不敢得罪靖王府吧。”

“墜兒本就是下嫁,他們自然不敢去為難墜兒。”老王妃神色平靜,“可我仍然沒想到,在這家中竟是有我不知道的事。”

謝玉知道,接下來她說的才是關鍵。

“我将平善抱到我膝下教養,他一向文質彬彬知禮懂禮,并不比他父親遜色,且因此他與墜兒自小感情極佳,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地關懷墜兒,為她着想,即便是墜兒出嫁之時我因為私心多貼補了些許嫁妝,他都完全沒有意見,甚至說服了當時頗有微詞的陸氏,因此我也更加顧念于他,陸氏生下瑾瑜,我便替他照看長大。”老王妃說着說着,手到底有些顫抖起來。

“這輩子,我自問對得起他魏平善,看着他從那麽丁點兒大,長成英武俊美的青年,我雖偏心我的墜兒,卻從未慢待過他。”

謝玉看着老王妃眼角已經有了淚意,隐約猜到了什麽。

“我曾暗自高興他們兄妹感情親密,也欣慰過即便墜兒出嫁他還時常去陳家探望于她,哪知道……哪知道!”老王妃的口吻裏頓時憤恨起來,“哪知道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竟勾引我那墜兒!”

謝玉心下恍然,随即嘆氣,勾引什麽的,恐怕是老王妃一廂情願,這說起來更像是兩情相悅,只是這種兩情相悅……

老王妃喘着粗氣,好久才平靜下來,“最後那陳家忍無可忍,一瓶子毒藥結束了我墜兒的生命,包括她那可憐的孩兒,陳家也沒能容他。若非她的長女長得并不像她反倒與陳家人像了八九分,恐怕都不能活,我告訴你這等醜事,自不是為了洗清自己,瑾瑜确實無辜,但當時,我就是想讓他死,我的墜兒死了,墜兒的孩兒死了,憑什麽魏平善能獲得風光得意,他最重視的兒子還能過得那麽好,還不如讓他們都去死。”

最後這口吻與其說是惡毒,不如說是一種壓抑許久的憤恨。

“那陳家已經要續娶繼室了,總有一天要生兒子的,她的女兒因為有墜兒這個母親,使得父親不喜祖母不愛,雖是嫡女,怕是還不如庶女,”老王妃說着說着便有些悲傷,“我在的時候,他們還不敢對她如何,若是我去了,瑾瑜他們與那孩子并不親近,怕是再沒有人幫她說話。”

謝玉沉默不語。

老王妃認真道:“你若願意接了那孩子來,我便日日在這佛堂裏也是無妨,若是你要我的命,也是可以給你,只求你照看一下我墜兒的孩子。”

說來其實老王妃的女兒比靖王還要大兩歲,魏瑾瑜都快二十了,她的女兒卻才剛過十四,也難怪老王妃急了,再過兩年,這孩子也要嫁人,她怎麽能容忍自家女兒唯一留下的孩子被随随便便從陳家嫁出去?

即便她夠心狠手辣,卻到底還是個母親。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答應呢?”謝玉反問,“因為你的緣故,瑾瑜差點沒了性命,他的父親更死于你手,我實在找不出什麽理由能夠對你以德報怨。”

她最尊重老王妃,卻不代表要聖母寬大地原諒她。

老王妃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疲憊道:“看來,你當真不是那等心慈手軟的人。”她告訴謝玉那等醜事當然不是為了讓人取笑的,某種程度上已經代表她的屈服,只是為了告訴她自己也有苦衷,寄希望于能引起謝玉的同情,可是失敗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在乎流言的人,即便是外面再如何說你不慈不孝,卻也不會對你有半分影響。”

謝玉微笑,“您真的很了解我。”

“那就只有實際的利益能夠打動你了,”老王妃冷冷道,“我在這靖王府裏數十年,管過家理過事,私房也有不少,京城東山有一大片産業,衆人皆不知是誰的,卻是我早年置辦的,另外,城中女眷很是信服的冷月庵庵主是我的人。”

謝玉贊賞道:“這才算有點誠意。”

老王妃并非沒有試圖收買這些個看守她的人,然而這些人看着年輕定力卻極強,她開出再高的籌碼,她們都毫不動心,甚至回頭就報告了謝玉,當真個個都對謝玉忠誠萬分,讓她着實開了眼界。

若非迫不得已,她才不會同謝玉做什麽利益交換,這個女人太可怕,誰知道她會不會遵守承諾?

“我的錯自由我來承擔,孩子是沒什麽錯的,”老王妃垂下眼睑,“我只想以這些,換她一世平安。”

謝玉站了起來,微笑道:“如此,我倒可以答應你。”

老王妃接下來的日子,仍然只能在這安靜的小佛堂裏度過餘生,她知道,她的時日也不長了,只是了了這樁心願,她對于這世間,本也沒什麽可以留戀的了,只要聽到惠兒出嫁的消息,她再別無所求。

佛堂只有一扇小窗,如今窗外一棵梧桐已經發了新芽。

隔天,謝玉就拿到了老王妃做出的承諾,然後,一頂小轎從陳家到了靖王府,至于陳家人也不是沒有阻攔的,畢竟說出去不好聽,他們可是書香門第,很注重名聲的——

然而,面對謝玉的人他們想要阻攔,呵呵呵。

于是,十四歲的陳晚惠從陳家到了靖王府,便再沒有回去。

她從轎中好奇地探出頭來,靖王府中,桃花已經靜悄悄地開放,一片粉色氤氲,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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