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冬雨迷城

“舵主,繼續往北去?”即便是身強體健有如陸荞,到底也有些疲憊了,這裏不比中原繁華,更不如江南溫婉,不管是漠北的茫茫風沙,還是草原的荒無人煙,都算不得什麽美好的體驗。

謝文博喝了一口水,“需得找個地方補充點幹糧。”他身上的羊皮襖子是他們用獵到的幾只野兔同牧民換的,已經很破舊,但是在漸漸寒風起的這裏,卻很值得,不僅僅是他,他們幾人身上的羊皮襖,全部都很破舊,甚至還帶着點兒不那麽美好的氣味,可即便是陸荞,都對此沒有任何怨言挑剔。

他們本就是經歷過苦難的年輕人,又不是真的那般嬌貴。

“根據之前得到的情報,往北七八裏,就應當是劼莫勒的地盤。”衛裕西開口道。

十三人之中,方向感最好的意外是陸荞,她本是大家閨秀,若是不出意外,大概一輩子困守閨房,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方面的才能,哪怕是在茫茫無邊無法辨別方向的荒漠或者草原,她直覺的方向從未出過錯,只需去過一次的地方,她就絕不會遺忘,既然衛裕西說了往北七八裏地,她就能夠準備地将他們往北方帶七八裏,絕不會有半分偏差。

在這裏追逃殺戮已經超過兩個月,謝文博開始的時候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到後來才知道,是李瑞明惹下的麻煩,他在不曾去大晉之前,他祖父、他爹、他自己,就在漠北和草原惹了不少仇家,事實上他還真不是那麽心甘情願跑去大晉的,說是卧底,更像是避禍,他年少之時,還真不是後來那等老狐貍的性格,反倒直來直往悍勇爽朗,這才得了先帝的青眼,說句實話,先帝雖然不是個好皇帝,但是能放在身邊的人,都不是張致這等彎彎腸子多的,他更喜歡的是李瑞明這樣簡單“忠誠”魯直的人,然而,李瑞明的魯直雖是本性,卻到底隐瞞了他的真實目的,且在大晉那麽多年耳濡目染,終于也變了性格。

這一點即便是謝玉也是始料未及,冒充李瑞明的幼子會給謝文博帶來那麽大的麻煩。

于是,當沒有其他選擇時,他們唯有殺出一條血路。

當明顯的綠洲出現在視線裏,陸荞松了口氣,方向并沒有錯。

一絲冰涼鑽入了她的脖頸,盡管有內功護體,她依然冷得打了個顫,擡起頭來,驚奇道:“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大雪猶如鵝毛,從深藍的天幕飄落,美得猶如夢中之景。

陸荞從小在江南長大,前半生也曾錦衣玉食,卻也有坎坷苦難,可她到底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只是雪罷了,卻讓她褪去之前的沉穩堅毅,露出幾分天真純然來。

謝文博側頭瞧着她,眼神漸漸溫軟。

塞外大雪漫天,京城冬雨迷城。

“老爺,怎麽了?”

姜相猛然間驚醒過來,疲憊地捏了捏眉頭,“沒事,夫人先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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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心神不寧罷了。

說好要送來京城的陳巡撫的兒子被人半路劫走,更別說江南已經有段日子不曾有絲毫消息送來,再加上……靖王已經“失蹤”那麽久了,京城看似同以前一般平靜,聰明人甚至徹底避開了有關靖王的話題——仿佛之前在京城備受贊譽的靖王并不存在一般。

這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旁人倒還好些,能夠假作不知粉飾太平,姜相卻一日比一日惶恐。

謝玉在京城的勢力并未消退,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她并不在明面上控制那些大臣,只在某些事上……操縱他們的意願罷了,即便是被威逼利誘的那些大臣們,也并沒有想象中抗拒這種狀态,只是數月可能有那麽一次要求,平日裏在內閣同樣享有極大的權柄,他們絕不會願意為了些許小利放棄眼前這等權力的。

姜相知道,再怎麽下去,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再想要奪回皇權,再想要回原本屬于左相或右相左右朝堂的權力,恐怕再也不可能。

未來太可怕,所以他才铤而走險,然而,結局卻徹底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姜相是想着,讓靖王以皇後之位許諾謝玉,不管再怎麽強大的女人,那也是女人,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母儀天下,又有誰能不動心?但謝玉不能以常理論之,靖王直接就拒絕了,他直言謝玉根本就不會看得上皇後的身份。

姜相這才驚覺,謝玉擁有怎樣的野心。

既然意識到了,他就絕不想讓她再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是他給陳巡撫的密令,要求他務必要挑動柳将軍和謝玉的矛盾,再者,讓陳巡撫心甘情願“死”在謝玉手中——

這麽做了,他自然有辦法拿出“證據”,證明謝玉謀害朝廷命官,讓她再不能做回她那尊貴風光的靖王妃,回到京城掀起波瀾。

當然,作為狡猾的老狐貍,他自然也留了後手,這件事裏,他都是間接參與,若是實在形勢不好,定然要将自己洗得很幹淨,即便是斷尾求生,首先也是要保全自己。

“姜三兒,替我将闵先生請來。”

“是,老爺。”

姜相嘆了口氣,他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他在存在幻想了,現在需要的,就是要将自己徹底從這件事裏摘出去。

她信不信是一回事,絕不能讓她拿住絲毫把柄才是。

皇宮之中,一身精致宮裝的計紅燭正親自拿着碗,喂一個玉雪可愛的小男娃吃飯,只是這麽大的孩子,到底不可能乖得定心,左顧右盼就是不肯将勺子裏的湯飯吃下去。

計紅燭耐心地喂了一會兒,才将手中碗交給奶娘尉氏。

“太妃娘娘。”一個身着綠色宮女服裝的少女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她的身邊。

計紅燭點點頭,對那奶娘道:“好好照顧聖上。”

“是,娘娘。”

這宮裏,聖上只是個小奶娃娃,本該是太後最大,但是自從聖上繼位,太後就病了,這病斷斷續續的并不見好,是以宮中其實是這位年輕美貌的太妃娘娘說了算——再怎麽說,她也是聖上的親生母親不是?

計紅燭與綠衣宮女到了旁邊的暖房,那宮女才壓低了聲音道:“大龍頭有消息傳來。”

“拿來我看看。”

只掃過一眼,計紅燭就精神一振。

大龍頭終于要回京了。

既然回京——這京城,怕是又要變天了。

“傳令下去,太後病情不大好,我要帶聖上去東山寺,給太後娘娘求平安。”

“是,太妃娘娘。”

東山寺位于京郊的東山,原就是歷史傳承百年的老寺廟,但香火卻不算太旺盛。東山寺的主持愚恩大師素來樸素,卻是真正心底裏懷着慈悲的出家人,東山風景優美,東山寺卻清幽寧靜,有那麽三兩香客,又或探幽游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煩擾。

謝玉在此,事實上已經住了半月有餘。

計紅燭來的時候,謝玉在後山喝茶,她換下厚重的宮裝,換上暖融融的鴨絨襖裙,十分自然地在謝玉對面坐下。

謝玉看向她,微微一笑,“紅燭,你辛苦了。”

計紅燭心中一酸,卻嘆了口氣,“哪裏談得上辛苦。”

那會兒江南出事,謝玉着急離開,這年代又不像現代那樣,一個電話可以跨越千萬裏,甚至還有各種視頻通訊工具,網絡更是覆蓋全球,這時節,距離是相當可怕的東西,“遙控”更是幾乎不可能存在。

當初謝玉來京城,江南就托給了知容和桑琪,現在要走,倒是有謝文淵能管,但他新官上任,還有監察院要握在手中,分心二用雖是可以,但是畢竟不美。因此能托的人便只有計紅燭和蘇空碧,而蘇空碧畢竟要管着明玉樓,且她的身份與朝堂關系有些遠,即便能夠得到某些消息,但畢竟不同,這種距離是根本沒辦法抹消的。

那便只有計紅燭了,她貴為太妃,又掌控後宮,朝堂上有什麽事,實則是沒法瞞過宮裏的。

交代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謝玉聽着,又吩咐了幾句,這兩年,不僅僅是謝氏兄弟成長了,計紅燭也成長了不少。

山風凜冽,謝玉內功深厚,自是不懼嚴寒,計紅燭穿着的衣袍才是玉陽十二塢特制,十分溫暖,自也不怕這山風。

猶豫了片刻,計紅燭才問:“……靖王殿下呢?”

“他?”謝玉輕笑,“可不是幾頓鞭子就夠的。”

“所以?”

謝玉卻遠眺京城,輕輕道:“要入冬了,怕是草原……這個冬天很是難熬呢。”

計紅燭不明白謝玉為何忽然轉換話題。

“既然過不下去,他們自然就又想起劫掠——或者換個詞,侵略!”

“大龍頭!”計紅燭這才明白謝玉在說什麽,震驚地看向她。

謝玉淺笑,“前陣子剛剛才收到文博的消息,草原盟約已經簽訂了,即便是沒有昭王引狼入室,這個冬天也不會平靜。大晉……亂了太久,頹勢已顯,這些個異族自然認為有了機會,絕不會放棄這等時機。”

“那舵主怎麽還沒回來,若是打起來,草原就太危險了。”

“仗,自然是要打的,且不過是這一兩月間的事。”

“這與靖王有什麽關系?”計紅燭隐隐猜到了什麽,卻仍是有些難以相信。

謝玉啜了一口熱茶,“我讓他去了邊城。”

“什麽?”

“沒有見過戰争的人,是難以想象一個政權的更疊是多麽殘酷的事。”謝玉的聲音淡下來,“他的手上有精兵,也有良将,自己以為拿下整個大晉的阻礙便只有我謝玉——”她輕笑一聲,“真是天真的可笑。”

“大龍頭。”計紅燭嘆了口氣。

“于是,我便讓他去看看,這天下哪裏是這麽簡單的事。讓他先去面對一下異族人的屠刀,再看看邊城百姓因戰争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的慘狀,等經歷過幾場戰争,再來與我說話吧。”

她放他去,自不是放虎歸山,應當說,只要她願意,仍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将他抓回。

在這個世界,玉陽十二塢的斬首戰術是無解的,除非他們如同謝玉曾經在的江湖一般,也有了高深的武學,才有可能打破這等不平衡的現狀。

謝文博已經斬敵首三十七人,然而草原不同于中原,他們死了一個首領,又會迅速選出一個新的首領——

到底,還是避不過這一場戰争。

子瞻,我只希望,最後一次,你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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