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姐姐(1) (8)
活得如此輕松惬意。
“我們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對常人不能面對的犧牲。”
鐘老太說的話,每一個字她都記得。
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不是一天兩天,為什麽以前的生活從來沒有跟“犧牲”這兩個字沾上一點邊兒呢?以前也抓鬼,也會遇到危險,但是日子卻是快樂的,天不怕地不怕,沒有任何負擔……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淪落到如此深沉悲涼的境地?!莫名其妙的打擊一個接着一個,大有不擊垮她不罷手的勢頭。
為什麽要這樣?
難道是上天見不得她幸福?!
鐘旭忍不住嘆氣,自嘲般地笑了笑。
清脆的鈴聲再次響起,22樓就在門外。
電梯門緩緩滑開,鐘旭卻遲遲挪不動步子。一瞬間,她突然有了想逃走的沖動,不去找他證實什麽,就當今天沒有遇到蔣安然的父親,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但是,在電梯門就快合上的剎那,她還是閃身而出。
事實就是事實,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教她如何“當”它沒有發生過?!
只求上天垂憐,得來的答案不是另一重打擊罷。
鐘旭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理理衣衫和頭發,又掏出随身攜帶的小鏡子照了照,确認自己已經裝得很“正常”之後,她舉步走進了盛唐燈火輝煌的辦公區。
跟司徒月波結婚後,這是鐘旭頭一次以司徒太太的身份進來公司。
這裏的布置跟以前一樣華麗奢侈,被她跟鐘晴毀得一塌糊塗的的地方早已經完好如初,沒有留下任何瑕疵。有誰能想到,在這樣一個現代又現實的地方,曾爆發過那麽激烈的人鬼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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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時,辦公區裏的人仍然很多,個個都一如既往地忙碌,連午餐都無暇顧及。沒有誰注意到鐘旭的到來,事實上即便看到了她,也沒有幾個知道這個貌似平凡的年輕女子是盛唐集團的總裁夫人。
司徒月波對于私生活一貫低調,沒有任何一家媒體有機會讓他們夫婦的真容大白天下,對于此地的盛唐員工來說,不認識她也并不奇怪。
憑着上次來時的印象,走錯了三個地方後,鐘旭總算是找到了總裁辦公室,也就是當時司徒月波他父親所用的辦公室。
黑色的房門緊閉,不知道他人在不在裏頭。
正要上前,鐘旭卻被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叫住了。
“對不起,請問你找哪位?”
她循聲看去,這才注意到有一位陌生女子坐在門口的秘書臺後頭,染成暗紅的頭發規矩地绾在腦後,标準的秘書打扮。
他的秘書不是上次看到的那個被鐘晴逗得哈哈大笑的美女麽?!
換人了?
鐘旭不得而知,不過,她很不欣賞這位新秘書的态度,跟之前派去她們公司管事的那個叫瑪麗還是芬妮的女人像是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一樣,傲氣得很。
“我找司徒月波。”鐘旭壓下不滿,裝做很有修養地笑了笑。
秘書大概對于她直呼總裁的大名很是介意,眉毛一挑,用審犯人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語調裏的溫度又降了幾度:“小姐貴姓?有預約嗎?”
“免貴姓鐘。沒有預約,我有急事找他。”鐘旭收起笑容。
“那不好意思。總裁現正在開會,恐怕今天沒有時間見鐘小姐。或者你可以做個預約,我會為你安排。”說完,秘書埋下頭去,噼裏啪啦地敲她的鍵盤,不再理會鐘旭。
鐘旭搖搖頭,繞過秘書臺,徑直朝他的房門走去。
“喂,你幹什麽。怎麽亂闖呢?!”秘書見狀,立即站起身,從臺子後頭跑出來拽住了她。
“放手。”鐘旭不想再跟她廢話,從這女人身上飄過來的濃濃香水味讓她的心情更加不好。
“鐘小姐你最好馬上離開,你這樣亂闖我會叫保安的!”秘書說什麽也不放手。
一股無名火不可抑止地竄上來,鐘旭猛地扣住秘書的手臂用力一擰,喝道:“我見我老公還要預約?!滾開!”
秘書痛得驚叫連連。
鐘旭還不解氣,說完又是一掌,将秘書推了一個趔趄,重重撞在了牆上。
也許這女人尖叫的分貝太高,驚動了房間內的人。咔噠一下,緊閉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從裏頭走了出來。
“咦?”一個男人驚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鐘旭回過頭,迅即映入眼簾的,是燈光映照下的一頭惹眼金發。
“啧啧……看來今天司徒太太的心情不太好啊。”KEN看了看一臉委屈歪靠在牆上的秘書小姐,撓了撓自己的鼻子,面帶笑容地看着鐘旭。
見來人是他,鐘旭也不多講客套,硬梆梆地問道:“我有急事,他在裏頭吧?”
“在在在在!”KEN忙不疊地吐出一串在字,生怕再度惹惱這位突然駕臨的老板娘,恭敬地一揚手:“這邊請。”
鐘旭這才微微舒開眉頭,黑着臉走進了司徒月波的辦公室。
看着她怒氣沖沖的背影,KEN笑着聳聳肩,然後回轉頭對已經吓懵了的秘書道:“這位總裁夫人不好惹,以後小心點。”
手足無措的秘書傻呼呼地猛點頭。
“唉,這女人……厲害角色……”KEN搖搖頭,斷斷續續地嘀咕了幾聲,跟了進去。
“外頭怎麽了,誰在那兒亂喊亂叫的?”
急促的腳步聲傳進耳裏,司徒月波頭也不擡地問。
只着一件襯衫的他端坐在辦公桌前,埋頭逐一翻看着摞在面前的幾堆厚厚文件,不時用筆做一些批注,神情專注,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來者是誰。
鐘旭走到他面前,停下步子,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怎麽不說話,外面到底……”覺察到有些異樣,司徒月波擡起頭,登時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萬分吃驚地站了起來,“嗳?!你怎麽來了?!我還當是KEN進來了呢。”
“我……我……”
一看到他的臉,之前充斥心間的種種疑問不知遭了什麽打擊,突然集體卡在了身體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鐘旭張着嘴,“我”了半天也沒道出下文。
這時,KEN也走了進來,微笑着對司徒月波道:“總裁,剛才只是莉莉跟尊夫人發生了一點小誤會而已,已經沒事了。嗯,如果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先出去了?”
司徒月波點點頭:“先出去吧,下午記得叫他們把那份報表送過來,我今天必須要把這些工作全部弄妥當。哦,這些我已經簽好了,拿去吧。”
“放心,我知道。”KEN接過他遞過來的文件,又禮貌性地對鐘旭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出門前,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司徒夫婦一眼,輕輕嘆了口氣,順手關上了房門。
“呵呵,臨近年底了,事情特別多。”司徒月波無奈地笑笑,繞過辦公桌,拉着她朝沙發那邊走去,“這邊來坐。”
鐘旭目不轉睛地盯着的他,表情依然自如,言語依然誠懇,連笑容都一如既往地溫柔,她的眼睛不停地告訴自己,面前的人,仍舊是她鐘旭最熟悉最信賴的那個男人,沒有任何破綻,沒有任何疑點。
可是,一想到今天早晨的事……天,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他跟“騙子”這個萬惡的詞彙聯系在一起。
在沙發上坐定後,司徒月波握着她冰涼的手,道:“怎麽突然跑來了?有事?”
“啊?!沒事……沒事……”他手掌裏的溫度讓鐘旭心慌意亂,忙搖頭否認。
司徒月波眉頭一皺,大掌立即覆上了鐘旭的額頭,片刻,他收回手,帶着疑惑地口吻嗔怪道:“是不是病了?臉色這麽差。我早叫你留在家裏休息,這大冷的天,惹上病實在是太容易了。你就是不肯聽……”
“我……我去買好了東西,看時間還早,就順道過來……嗯,找你一起吃午飯啊,難道不可以嗎?”鐘旭打斷他,努力讓自己的神情跟平時一樣自然,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編出了一個很不高明的謊話。
“買……東西?!”司徒月波盯着她空空如也的雙手,狐疑地重複着她的話。
“是啊,我去買了……呀……”鐘旭正要繼續編下去,卻猛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兩手空空,莫說沒有半個購物袋,連手提包都不知道在何時跟自己分了家。
“嗯,這個,我……我只買了一個口香糖,吃掉了。”她尴尬不已地左顧右盼,絞盡腦汁找了一個牽強的理由為自己圓了謊。
“哦。”司徒月波點點頭,不再追問下去,擡手看看腕上的手表,他話題一轉:“不早了,一起去吃午飯吧。”
“啊?!什麽?”還在為剛才幾乎穿幫的小謊話而分神的鐘旭心不在焉地問。
“不是你專門過來找我吃午飯的嗎?”司徒月波不無擔憂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今天……怎麽又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
“我沒有啊!我只是……餓得頭昏眼花了。”她趕緊否認,然後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做出慣有的饞相,拉着司徒月波的手問:“走吧走吧,這裏有什麽好吃的?嗯?”
司徒月波站起身,帶着抱歉的笑容道:“二樓有個餐廳,去那兒吧。不過我今天實在有太多工作要處理,只能陪你兩個鐘頭哦!”
“嗯嗯,我知道你忙。”鐘旭邊說邊拿過他扔在沙發扶手上的外衣,披到他身上,“走吧,我快餓癟了。”
司徒月波一面往外走一面穿外衣,笑道:“你這個人哪,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什麽意思?”她對他說的每個字都無比敏感。
“呵呵,你這樣神叨叨地突然出現在我辦公室,還不算意料之外嗎?”司徒月波憐愛地戳了戳她的額頭,“吃過午飯我叫KEN送你回去,好好在家修養,不準亂跑,否則定不饒你!”
“不要,我不回去!”鐘旭馬上反對,倔犟地說:“我……我要留下來,等你下班,我們一起回家。”
他一愣,放慢步子道:“可是……我今天會忙到很晚,也許要到淩晨,你還是……”
“不!”她幹脆停下來不走了,跺着腳喊:“多晚我都等!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外面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她的出格表現吸引到了他們夫妻這邊來,幾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男女職員畢恭畢敬地沖司徒月波打了個招呼,然後紛紛忍住笑走開了去。
“好好,你想怎樣都沒問題。先去吃飯好吧?!”司徒月波趕緊投降,拉着她就朝電梯那邊走,邊走邊壓低聲音勸道:“這兒人多,別耍小孩脾氣,會被人笑話的。”
“愛笑就笑,我才不怕呢。”鐘旭一臉不在乎。
“唉……老婆,我大小也是這裏的總裁,被下屬看到總歸是不合适啊。”司徒月波撓着頭作痛苦狀,“聽說人在饑餓中,情緒會特別不好,果然有道理。”
鐘旭瞪了他一眼,不再與他辯駁。她心裏很清楚,那麽執意留下來,只是在給自己找機會罷了。
別誤會,此刻她并非是想找機會挖掘出司徒月波說謊與否的證據,而是想找機會讓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去做一個決定——究竟有沒有追究這個疑問的必要?!
看到他的時間越長,之前種種渴望探究事實真相的欲望就越弱。
所謂“真相”,十之八九不盡人意。
如果那樣的話,還要繼續嗎?
将一切維持原狀,好嗎?
就當今天早上的偶遇是場噩夢,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好嗎?
只要他對自己一如既往,就不要再追尋什麽事實什麽真相,好嗎?
不要想了,不要問了,不要懷疑了,哪怕是自欺欺人,好嗎?
垂着頭倚在司徒月波身旁,鐘旭不停地在心裏跟自己“商量”着,連電梯到了都沒有發覺。
“喂!到了。”司徒月波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拽進了電梯,然後嘀咕道:“真餓昏了不成?”
這架電梯裏只有他們二人,鐘旭揉揉自己的臉,總算從冥想狀态恢複了過來。
“餐廳的牛排不錯,一定合你口味。”司徒月波把她的頭發撩到耳後,找了一個輕松的話題。
“嗯……”她草草應了一聲,顯然對這個話題沒有半點興趣,到是突然開口問了個與吃完全無關的問題:“從……那件事之後,這座大廈太平多了吧?”
“呵呵,真是三句話不離老本行。”司徒月波一笑,“是啊,反正我是沒有遇到任何異常的狀況,一切都很正常。”
“看到這架電梯我就忍不住回想到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鐘旭拍拍光滑的電梯內壁,回頭看着司徒月波笑道:“算你們司徒家運氣好,找到了我們,否則這長瑞大廈不知道還會生出多少事端,枉死多少性命。”
“是啊,所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是你我間的緣分呢。”司徒月波頗有些感慨。
“那真的是你我間的緣分嗎?”
這句話差點沖口而出。
鐘旭做了個深呼吸,把想問的問題生生壓了回去,換句話道:“人跟人之間講緣分,人跟物之前也講緣分。呵呵,這種捉不到看不透的東西真是很奇妙……”
“不錯,人跟人之前的緣分千絲萬縷,互相牽扯。就像我,如果不是認識蔣安然,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遇到你。”他握緊鐘旭的手,滿眼的幸福,随後又遺憾無比地說:“想來真該好好感謝這個大媒人的,可惜回來這麽久了,都沒顧得上跟她聯系聯系。你們那麽多年沒見面,也該找機會見見的。”
他看似無心的話語,卻凍僵了鐘旭臉上所有的笑容。
蔣安然,蔣安然,這個幾乎從不被他們提起的名字如今不啻為天下第一奇毒。
這毒,只會毒死兩個人——
一個叫鐘旭的女人,一個叫司徒月波的男人。
她強忍住心內的種種不适,面不改色地說:“我老早就想見她了。沒有她,你我不會有任何交集。啊,也不知道她現在變什麽樣子了呢,我記得她以前老愛紮兩個小辮兒,留一排整齊的劉海,一笑起來就看不到眼睛,哈哈,傻傻的呢。”
“女大十八變,她現在可是當仁不讓的大美女呀。她上次回國的時候,是我親自去機場接的,你不知道,一路上多少男人對她流口水呢,還有幾個又追又攆地找她要電話呢,啧啧,她……”他正興致勃勃地說着,電梯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他打住話頭,擡眼看了看指示燈,“啊,二樓。咱們走吧,被你一鬧我都餓了。呵呵。”
鐘旭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出了電梯。
其實她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但是又那麽怕他繼續說下去。看他的樣子,哪裏像是在撒謊?那樣自然又懷念的神色,千真萬确地就是在回憶一個久未聯絡的知交故人。
不對,不對,一切都不對。
蔣安然,蔣父,司徒月波……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腦子裏如同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霧,什麽都無法看清,鐘旭徹底迷失了方向,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覺,胡亂地尋找出路。
出了電梯轉左,就是餐廳所在。
混合着各種食物味道的空氣從餐廳大門裏飄蕩而出。
走到門口,餐廳內的一切盡入眼底,空蕩蕩冷清清的場面讓司徒月波停住了腳步。
“我還以為人很多呢。”他有一點訝異,然後馬上松了口氣,轉頭對鐘旭道:“還擔心沒有位置,看來我們運氣不錯。”
“不是午餐時間嗎,怎麽人這麽少。”
一個地處如此“繁榮”的高樓大廈之內,又逢正午用餐高峰時間的餐廳,卻人煙稀少至此,鐘旭也覺奇怪。
“不知道啊,可能我們來得太晚了,大家都吃過了吧。”司徒月波環顧四周,最後拉着她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
“你往常來的時候都很熱鬧嗎?”鐘旭随口問道,目光随着穿梭其中的幾個侍應生移動着,發現這裏上百張桌子大概只有三四張是坐了客人的。
司徒月波搖頭:“不清楚。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吃飯,以前都是由餐廳直接給我送上來的。在這裏工作的人大都非常節約時間,也許大家都叫了外賣吧。我今天也是破例呢!”
“哦,這樣啊……”鐘旭繼續四處張望,搓着冷如冰塊的雙手,“真是冷清啊……”
耳畔歡快的拉丁舞曲一直回蕩不停,可始終帶着點孤掌難鳴的意思,本該熱鬧無比的公衆場合,怎麽那麽荒涼呢?
說話間,一個西裝筆挺系着領結,看似領班模樣的年輕侍應走到他們面前,笑容滿面地把手中的菜單遞過來,道:“請問二位想吃點什麽。”
“兩份黑椒牛排,七分熟。一份蔬菜沙拉,嗯,再來兩杯鮮奶,熱的。”司徒月波根本看也不看菜單就把它遞還到來人手上。
“鮮奶?”侍應一愣,又重複問了一次。
“是的。”司徒月波擡頭一笑,“麻煩稍微快點。”
“好的,二位稍等。”侍應的臉上很快恢複了職業化的笑容,收好菜單退了下去。
“哈哈,你看他那個驚訝的樣子。”司徒月波看着侍應的背影偷笑,“看來他很少遇到拿鮮奶配牛排的顧客。”
“呵呵,為什麽不要紅酒。”鐘旭笑笑,不解地問。
他無奈地擺擺手,湊上前小聲說:“不飲已有三分醉,你喝了還了得?!還是牛奶比較保險。”
“你……”鐘旭一時語塞,頭一低,避開了他投過來的明亮目光。
以前她并不介意,甚至很是樂意被他洞穿心事,那時看來,叫做了解,叫作默契。但是今天,她懼怕這種“默契”的出現,因此盡了全力想裝作無事之态,但看來自己實在是一個相當糟糕的演員。
“算了,我知道你沒有徹底複員,我說精神上。”他往後一仰,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手裏把玩着從花瓶裏抽出來的一枝紅色玫瑰,認真地說:“等我忙過了這最後一項工作,你,我,一切一切,都會恢複正常,都會好起來的。”
“去北歐休假?”她記得他的允諾。
他的目光從帶着水珠的花瓣上挪到了她的臉上,嘴角又揚起一道迷人的弧線:“是的,休假。呵呵,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說罷,他直起身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柔和的燈光灑在他笑眯眯的臉上,惬意無比。
可是,他的輕松與安詳并沒有感染到鐘旭,她亂紛紛的心由始至終都無法平靜下來。
這時,香氣四溢的午餐被另一個穿白色襯衫的侍應生送了上來。
“兩位請慢用。”手腳麻利地為他們擺好刀叉杯碟後,侍應生禮貌地退了下去。
“動作真快。”司徒月波舉起刀叉,對鐘旭擺出一個大開“吃”戒的誇張POSE,“趕緊開動吧!你不是餓癟了嗎?”
“嗯。”鐘旭很勉強地拾起面前的刀叉,慢吞吞地伸向盤子裏的食物。
此刻就算擺在面前的是龍肉,恐怕也激不起她一點食欲。
叉子在牛排上戳來戳去,刀子在上頭左劃右劃,運動了好半天也沒能割下一塊。
“怎麽不吃呢?”他奇怪地看着她,送了一塊牛排進自己嘴裏,嚼得有滋有味。
“其實我……”她擡起頭,正想說她已經不餓了,卻又突然住了口,神色瞬間大變——
一陣她再熟悉不過的強大氣流從背後沖來,幾乎穿透了她的心髒。
鬼氣,好厲害的鬼氣。
似乎有很久都沒有感應到擁有如此能量的鬼物了,現在是白天,而且是一天中陽氣最鼎盛的正午,居然敢選在這時候露面?!
鐘旭握緊手中的餐具,慢慢回過了頭去。
身後的桌子,原本空無一人的桌子,多了一個女人。
一身暗紅色的衣衫,齊肩的短發,低着頭,手裏也握了一副刀叉,一下一下地劃着面前的空盤子。
吱……唧……
尖銳到要刺破人耳膜的噪音蓋過了一切聲響,放肆地回蕩在餐廳的每一個角落。
吱……唧……
女人繼續制造着屬于她的“音樂”,除了雙手,身體其他部分紋絲不動。
鐘旭暫時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回過頭來,卻看到司徒月波正看着她,叉子上插了一塊牛排,樂呵呵地對她說着什麽。
可是,她現在什麽都聽不到,耳朵裏,全是那要人命的惡劣噪音。
“嘿嘿……蠢女人……”
女人清晰的嗓音從後面傳來,絲毫沒有被那噪音影響。
鐘旭一個激靈,再次回過頭去。
身後的女人,保持着跟剛才相同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從鐘旭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女人挺翹的鼻子,豐潤的嘴唇。
“蠢女人……真是蠢女人……”
兩片豔紅得讓人炫目的嘴唇不停翕動着,微微上揚。
毫無疑問,她在笑。
“從一開始你就被騙了……嘿嘿……太蠢了……”
“哈哈,沒有比你更蠢的女人了……蠢啊……哈哈哈哈……”
她的肩膀開始抖動,越笑越厲害,越笑越猖狂,口裏的聲音跟手上的噪音混在一起,足以讓正常人崩潰。
鐘旭的雙手握得更緊了,手裏的刀柄幾乎要嵌進了肉裏。
這個女人,不,這個女鬼,她在說些什麽鬼話?!為何字字句句都讓她膽寒心驚?
回過頭,司徒月波又在跟她說話了,邊說還邊興高采烈地指着外面。
但是她還是只看到他張嘴,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這只惡鬼,果然有些本事,竟能亂了她的聽覺。
莫非連鬼物也覺察到自己狀态奇差,于是挑中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竄出來戲弄她?
真是可恨之極!
一口怒氣湧上,鐘旭正要發作,卻突然意識到現下正身處公共場所,即便四周人數不多,卻也萬萬不能當着他們的面收拾這些不知死活的異類。
且想個辦法,把那女鬼引到無人之處再做打算。
剛剛想到這裏,鐘旭就見剛才端菜上來的侍應托着兩杯咖啡走到他們身邊,挂着謙卑的笑臉,彎下腰,嘴裏一邊說着什麽,一邊将咖啡分別擺到他們面前,濃郁的香味立時順着袅袅熱氣從咖啡杯裏爬了出來。
看着侍應麻利的動作,卻仍舊聽不見任何聲音,鐘旭心下火燒火燎,表面卻要裝作一派鎮靜,額頭上已經憋出了一層不易察覺的薄薄冷汗。
再看那侍應,正把另一杯咖啡端到司徒月波面前,不料,手上一滑,那一整杯黑色的液體被盡數傾在了他的身上,雪白的前襟頓時變得黑黃一片。
“唉呀!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不知所措的慌忙聲音從大驚失色的侍應口中連連蹦出,瞎子也看得出被這杯咖啡喂飽的衣裳絕不是廉價的貨色。
“啊,沒事的。”司徒月波站起身,抽過餐巾簡單地擦拭着。
咦?!
能聽到了?!
鐘旭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确認自己的聽力确已恢複了正常。
“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您看這……”侍應哭喪着臉,顯然仍為自己的過失萬分擔憂。
司徒月波寬和地對侍應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我說了沒關系的,誰都會有不小心的時候。你忙你的去吧。”
“謝謝謝謝!”侍應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
“哈,難得遇到免費贈送的餐後咖啡,卻沒這個口福。”司徒月波自嘲般地撇撇嘴,轉而對鐘旭說:“我去衛生間清理一下,啧啧,粘噠噠的真不舒服。”
“哦,好。”鐘旭點點頭,看着他一臉難受地扯着衣裳朝餐廳的另一頭走去。
奇怪,怎麽突然又能聽見了呢?!
難道是那只女鬼……
一想到女鬼,鐘旭心裏驟然一驚——
那股濃烈異常的鬼氣,好像……憑空消失了?
什麽時候的事?
好像就在剛剛,司徒月波離開的時候。
鐘旭唰一下轉過身去,發現一直在她背後作亂的女鬼已經蹤影全無。
鬼跑了,鬼氣自然也沒有了。
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鐘旭卻猛地站了起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他離開了,那只女鬼也同時消失,這……
不好,難道那東西跟上了他,妄圖對他不利?
她百分之一千斷定那是一只存心不良的厲鬼,若司徒月波被她纏上,天知道會發生什麽糟糕下文。
鐘旭把手上的刀叉一扔,扭頭便朝司徒月波去的方向追去。
跑到男洗手間門口,她卻吃了個閉門羹,男女洗手間的大門上都挂着暫停使用的大牌子。
轉回頭問過餐廳裏的人,她才知道今天餐廳的洗手間因為水管出了問題暫不能使用,客人們只能從餐廳後門出去,到二樓的公用衛生間解決問題,剛才司徒月波也是朝那邊去了。
知道他的去向後,鐘旭心裏更是緊張,不祥的感覺直線上升。
不敢耽誤半秒種,她飛快地穿過後門跑出了餐廳。
到了外頭,鐘旭才發現外頭的通道呈倒T字型分布開來,每條路都又寬又長,兩旁均勻地分布着幾十個外表一模一樣房間,有的房門緊閉,有的全開或半掩。雖然沒有窗戶,光線卻是很足的,每個房間前都亮着一盞很大的圓形節能燈。放眼看去,沒有一個人在此間進出。比起其他樓層,這裏委實冷清了許多,連裝修都簡樸不少。
但是,憑它再簡單,再樸素,這一眼看去竟也像個望不到頭的迷宮一樣。充其量不過是一座鋼精水泥的大廈罷了,還真是沒想到這裏的構造如此龐大,當簡單的東西被無限誇大之後,簡單也變得不簡單了。
“衛生間,衛生間,媽的,衛生間在哪兒呢?”在四周轉了N個圈也沒找到衛生間的鐘旭急得跳腳,這裏的每一處地方看來都長得差不多,也沒有特別的标識指明那個該死的衛生間在哪個方向。
不能慌,不能慌!
鐘旭在原地度着步子,強迫自己定下心來。
不行,沒時間瞎撞一氣了,還是回去問個路再說。
這麽一想,她立即調轉頭朝來路奔去,心裏怪罪着自己剛才怎麽不一并問清楚再出來。
然而,她跑了很久,也沒找到出來時的餐廳後門。
她記憶裏的退路,全變了樣。
在一堵雪白的牆壁前,鐘旭停下了腳步,愣住了,剛才這裏分明是一道大門的啊。
自己的方向感不差,剛剛走過的路怎麽可能那麽快就忘記?!
難道……又是幻覺……又有人對她用這招?!
鐘旭臉一沉,走上前,閉目蓄力,一面提升自己久未動用的靈力,一面用足了勁兒,大喝一聲,一掌劈在了牆上。
轟一聲巨響,只見堅固的牆壁霎時被擊凹了一大片,白色的石灰紛紛落下,紅色的磚塊露了出來,怕是再用力一點,這牆非被她擊穿了不可。
“是真牆啊……”揉着生疼發紅的手掌,鐘旭皺着眉頭自言道。
不是幻覺,已經提升到一定高度的靈力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那如何解釋遇到的情況?難道真是她自己記錯了來路?
不可能!
直覺說,此處定有古怪。
鐘旭放緩了腳步,沿着牆根向前走去,心裏祈禱着司徒月波千萬不能出事。
走了好一會兒,鐘旭突然停住腳步,再不肯朝前移動分毫——
牆上,一個被人擊出來的清晰凹洞提醒她,她又回到了原處。
果然有問題。
鐘旭疑心重重,警惕萬分地打量着四周。
這回打死她也不會記錯,一路走來,根本就沒有轉過彎,完全是沿着筆直的線路走了下來,試問這樣如何會轉回原地?就算地球是圓的,也不會這麽快就繞回來吧。
不是幻境,沒有鬼氣,怪異至此,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鐘旭不打算再轉下去,她清楚,再轉多久,結果都是一樣。
看來,有東西想借助“鬼打牆”之類的伎倆把她困在這裏,但必須要承認的是,這個牆打得夠水準,簡直滴水不漏,竟讓她一時想不出任何破解的方法。
沒有帶任何可以幫忙的法器在身上,連護身符也送給了鐘晴,要在眼前不期而至的困境裏孤軍奮戰,似乎頗有些麻煩。
鐘旭雙眉糾結,立在牆邊,迅速思索着應對之策。
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在這裏弄出這樣一個陷阱?
的确是人為造成的嗎?
還是……另有原因?
棘手的問題接踵而至。
一個觸碰得到的真實世界,跟自己所熟知的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又完全不同,還能讓她毫無覺察地陷進來兜圈子,無法脫身。
莫非此地是……
她眼睛一亮——
鐘老太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大大小小性質各異的空間,有的與人類生活的空間平行,有的則會産生交集,例如她們鐘家接觸最多的鬼界,那就是一個同人界緊密相連的巨大空間。不論是鬼界還是其它什麽界,一旦兩個不同“內容”的空間相鄰而居,交接處必定會出現反映彼此排斥的結界。所謂結界,本身也是一個實際存在的空間,不過,它會根據具體情況産生或輕或重的扭曲,呈現出的“病症”也是五花八門不盡相同,有的是漆黑一片,有的上下颠倒,有的,根本就是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