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繡娘
“阿千。”前方的君泠崖久久不見她跟上,回頭尋找,“走吧。人多,小心走散。”
“噢。”她點點頭,跟上君泠崖的步伐,擠入人潮人海之中。
随着夜幕越降越低,夜市來往的人就像擠破頭搶錢似的,多得堆成了山,人聲鼎沸得連空蕩的角落都回蕩着嬉笑。
她笑嘻嘻地東跑西逛,如游龍般的身影一潛入人群,轉眼就連龍尾都不見了。
君泠崖怡然自得地踱着步,不急不慢地在擁擠的人潮中穿行,保持距離地跟在她身後,在她玩歡了,才會關切地提醒一聲“別亂跑,小心摔”。然而她依然仗着他的看護,大大咧咧地拎着下擺東跑西竄,而他依然會看着她,時不時提醒一聲。
從街頭到巷尾,她把感興趣的店鋪和小攤都逛遍了,連五髒廟都被小吃撐飽了,她氣喘籲籲地戳着君泠崖懷裏的勝利品,高興得手舞足蹈:“好多好多東西,我好開心。”
“你開心便好。”君泠崖道,“可還要繼續逛?”
“好呀好呀,”她完全不知疲憊,指頭點在唇上費神想了想,指向街尾的一家繡坊道,“我們去那裏看看好不好?”
君泠崖點點頭,帶着她穿到對街,走進名為“程氏繡坊”的店面。
琳琅滿目的繡品被細心地放置在架上,看得人眼花缭亂,她扶着暈乎乎的腦袋,把疲憊得有些打瞌睡的雙眼撐大,在一列列的貨架上掃蕩,最終相中了一條絲綢錦帕。
紅綠相間的絲線勾勒出成雙成對的鴛鴦吸水圖案,一對鴛鴦鮮活得就像在眼前游動一般,連眼都帶着濃情蜜意的神韻,雖然鴛鴦只占據了錦帕大小的十分之一,但獨特的繡工與別致的手法,讓錦帕上等的材質都被比了下去,仿佛這錦帕的價值就在這一對鴛鴦裏。
繡坊的繡娘年已中旬,只有眉尾處還勾着幾分年輕的風韻,她一雙火眼金睛看遍天下客人,見李千落愛不釋手,兩眼都泛了渴望的光,就知她對錦帕喜愛非常,含笑着走去給她介紹了幾句,将錦帕的精致與獨特吹得上了天,唬得她二話不說,要了兩條同款錦帕,就讓君泠崖付賬了。
君泠崖也沒看她買了什麽,一問價,五兩銀子,價也不砍便從荷包裏掏出銀錠,交給繡娘。
本來銀貨兩訖,便沒事了,但今日大抵是繡娘開了錢眼,舍不得地朝君泠崖的荷包上看了幾眼,似乎想從那荷包裏看出幾錠進自己腰包的銀兩,這一看,竟讓她看出同好來了。
“這位公子,您的荷包繡工可是獨特得很吶,可否讓我看上一看?”繡娘眼裏的驚奇,毫不遮掩地洩露出來,但沒有一點兒金錢的欲.望,有的只是發現新鮮物的詫異。
君泠崖看出她對荷包上繡工的詫異,将荷包裏的銀錢都倒了出來,再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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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荷包便是當初李千落親手繡給他的那個,本來這風雅的荷包放點兒香花,充作香囊是最美妙不過的了,但他卻想将其随時帶在身上,所以暴殄天物地用來放銀錢了。
李千落也認出了這個荷包,高興地道:“壞豆腐,你一直帶着呀。”
“嗯。”替她付了那麽多次賬,她此時才發現,真是線條粗到沒底了。
繡娘将荷包上的繡花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沿着繡工的紋路游走,嘴角的笑容越挑越高:“好繡工,好繡工,我闊別多年未曾見過這繡工了,想想還真懷念。公子,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繡工可是出自……”她莞爾一笑,驟然壓低聲音道,“宮中?”
君泠崖渾身一震,警覺地眯起了雙眼,但李千落卻沒防備之心,驚訝地道:“對呀對呀,是姨娘教我繡的。”
君泠崖橫她一眼,令她噤聲。
繡娘還是有眼色的,君泠崖渾身都散發着不友好的氣息,警戒圈還越擴越大,她将荷包還給了他,解釋道:“公子,我并無惡意,只是我見到熟悉的繡工,懷念故人便多嘴問了一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與姑娘見諒。”她給兩人得體地福了一禮,笑容不減半分,只是目光落在荷包上的繡花時,笑意稍稍洩出幾分苦澀,“姑娘繡得很好,假以時日定能成大器。”
“多謝誇獎。”君泠崖對繡娘背後的故事沒有興趣,他不願暴露身份,帶着被禁言的李千落快步離開,但剛走出時,腦中快速閃過一道靈光,迫使他又折回原路,問道,“請問,你是否能從繡工認出出自何處?”
繡娘一怔,又笑開了:“我做這一行多年了,不敢誇大稱都認得,但基本只要有點兒名氣的繡工,我還是認得出來出自何處的。”
君泠崖讓李千落坐在一旁等候,接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木盒,小心地打開,用錦帕裹住雙手,從中拿出一個香囊,遞到繡娘的面前:“請幫看看,這繡工出自何處?”
這個香囊,是當年他在先皇枕下發現的致命毒物,他派人去查了許久,均未查出一點蛛絲馬跡,卻不知這位繡娘能否幫他疏通堵塞的調查道路?
繡娘不敢怠慢,小心地接過,細心地用錦帕裹着雙手,就着燈光,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登時臉色一變。
“請問這位公子,這香囊從何而來?”繡娘面色一肅,笑容都收了回去。
君泠崖沒有猶豫地道:“香囊來歷我不便透露,若是您知道此繡工出自何處,請告知我,這對我而言極其重要。”
繡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沒有追問,左右看了一眼,招呼他們到後堂,落座後,邊倒茶邊道:“實不相瞞,這繡工出自我之手,”見君泠崖眉頭一動,忙添了一句,“但我肯定,我并未繡過這個香囊。”
君泠崖劍眉擰成了山川狀:“你可曾教過其他人?”
繡娘撥了撥茶蓋,曲卷的茶葉沫兒随着水波蕩開一圈圈的漪瀾,過往也随之展開:“我這門繡工是家傳的,乃是獨門絕技,不應傳給外人。但是多年前,我一時動了恻隐之心,将獨門絕技便傳給了一位女子,這香囊興許是她繡的。”
君泠崖呼吸一緊,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想更近一些聽到繡娘的話:“此人現在何處?叫何名?”
“我不知道。”繡娘遺憾地搖了搖頭,飲了口茶,籲出一口嘆息,“我只能将我所知的告訴公子。如果我沒記錯,那女子來找我時,是平順三十二年,當時她懷着身孕,孩子應有五、六個月大了,她稱她十分喜好刺繡,見我的針法獨特,想學了繡給她心上人。當時我見她挺着大肚子也不容易,她的繡工也确實不錯,想着自己無兒無女,收個徒弟也是好的,便鬼使神差地應了。後來她的心上人過來找她,我見兩人伉俪情深,也着實羨慕,教得更是認真。出乎意料,女子天賦極高,只是短短數個時辰,便将這繡工融會貫通,繡出的東西與我一致無二。此後幾日,兩人都會一并前來求教,那女子越來越上手,但大抵是壓力過大,她一旦繡自己的東西便繡不好,糟蹋了不少繡品。本以為她假日時日便能繼承我衣缽之時,她與她的心上人便失蹤了,我尋遍了雲陽,都未曾見過她們兩人。”
“心上人?”君泠崖捕捉到蛛絲馬跡,“為何不是相公?”
“這是她對我說的,當時我也對這稱呼感到疑惑,但看兩人兩情相悅,一臉幸福,也不像有什麽隐情的模樣,再者,這說不定是兩人之間的情.趣呢。”
“這兩人有何特征,姓甚名誰?”君泠崖追問。
繡娘長嘆一聲,手裏捧着的茶杯緩緩放下,眼裏一片落寞:“女子稱她姓李,叫李柔,男子我就不知了。要說特征的話,男子與女子非富即貴,女子貌美如花,年紀約莫十七,男子亦是英俊潇灑,估摸而立上下……”繡娘扣指支在下颔上,凝神想了想, “是了,我記得當時他們談天時,我聽到他們說日後孩子誕生,要取名為‘松’,以望孩子日後如松般挺拔堅韌。啊是了,我記起了,那女子眉間有一紅色朱砂痣。”
“紅色朱砂痣……”這是一條極其關鍵的信息,可奈何君泠崖搜遍記憶裏接觸過先皇的人,也沒找到适合的,“你确定這繡工只傳給李柔一人?那可有可能,李柔将其傳給了他人?”
“這不可能,”繡娘否認道,“當時傳給她時,我曾讓她發了毒誓,不可将其外傳,況且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不像會做這種事情之人。總而言之,我敢肯定,這絕技僅她一人會。”
君泠崖沉默了,李柔這個名字很可能是化名,不能單單憑一個名字去尋人,還得将搜索的條件再擴大一些。他向繡娘借來筆墨,在紙上寫了幾個關鍵詞,記錄今日得到的線索。從繡娘口中再得不到消息,他謝了一聲,帶着李千落回去了。
一回到府上,他立刻傳訊給他的人手,讓他們根據線索去找符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