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之盛情
崔珵雖然侯府的嫡長子,但是因為自幼身體孱弱,所以從來沒有跟着父親虞城候在外東征西戰,就算是幼年時颠沛流離過一段時間,但是他人生中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待在溫熱的南方。
直到他被告知馬上要迎娶京城的某位公主的小女兒。他才覺得人生的齒輪第一次開始運轉。
他身體多病,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腿疾。所以從小他就沒有什麽朋友,幾個弟弟和妹妹的身體卻沒有一個像是他一樣脆弱,為此母親曾經抱着他哭過很多次,但是後來他年齡漸漸長了,卻也習慣了以此事來調侃自己。
這樣的他,能不給家人添麻煩,就是萬幸了。
父親長年在外,那一年的秋天,父親從北部戰場歸來,告知了他有個從小到大的婚約者——蘇贏。
他覺得好奇,到底什麽樣的人會同意嫁給像自己這樣的體弱多病的廢人。
父親那時候嘆了口氣,只是搖頭,卻最終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迎娶的那日,他記得很清楚,是冬至。
天空從早上開始就飄着雨夾雪,氣溫冷到了極點,他腿疾複發,在床上趴着疼痛難忍,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滲出來。
後來他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因為他疼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穿着一身紅色的喜服,衣着整齊的躺在床上。屋內紅燭高燒,但是屋內氣溫卻也不容樂觀。就連呼出去的氣都是白色的……
他費力的掙紮起來,看到身旁坐着一個人。她鳳冠霞帔,身穿大紅嫁衣,頭頂四角綴着明珠的喜帕,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之前還在忐忑迎娶的事情,想不到一覺醒來,就直接到了洞房花燭夜這一步。
他感覺手都有些顫抖。而對方也很明顯的聽到了他窸窸窣窣的挪動聲,她那雙白嫩柔弱的小手緊緊的握着裙袂。
這就是他的新娘。
崔珵正待伸出手,她渾身一顫,接着就猛的起身,自己用手撩開了喜帕。
她雙唇粉嫩,眼睛烏烏潤潤的,看起來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夫人……”他沖她伸出手。
她搖了搖頭,頗為粗魯的扯下了頭頂的很多無用的墜飾,她有着烏黑如同綢緞一樣的長發,可是她卻好像似乎沒有珍惜一樣,很快她的頭發也被扯亂了,崔珵什麽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的盯着她。
半晌,她似乎平複了一些情緒,此刻她杏眼圓睜,說的卻惡狠狠的:“我叫蘇贏,不許你叫我夫人。”
他失笑,“不叫夫人,那我該叫你什麽?娘子嗎?”
她臉頓時紅了一下,但是紅暈很快散去,她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我功夫很好,你最好不要碰我,否則我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這算哪門子威脅。他苦笑着搖搖頭,然後收回手,“我這身子骨,就是你想讓我碰你,怕是也力不從心。”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他,而是坐到了距離他更遠一些的太師椅上面。
侯府此刻安靜的詭異,絲毫不像是在辦喜事的樣子,他在想着,當時他病暈了,肯定沒辦法去拜堂的……那麽到底……
外面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他可以聽到雪壓到窗棱上吱吱呀呀的聲音。
然後他聽到了少女小聲的啜泣聲……他忍着腿上的劇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她的面前,看到她抱着膝蓋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單薄的肩膀,
“為什麽哭?”他問。
她擡起頭看着她,她眼睛上蒙了一層水霧,嘴巴癟癟的,哭的委屈又傷心,卻不肯回答他的問題。
為什麽不回答啊?理由不是很明顯嗎?
他雙唇緊抿,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着彼此,誰也沒有說話,待她的哭泣聲漸漸變小,他轉身輕輕推開了屋窗。
猛烈的北風夾着雪花瞬間灌滿了整個屋子,紅燭劇烈的搖晃着,馬上就要被吹滅。
她有些吃驚,來不及抹去眼淚,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要幹什麽?!”
寒風把他的衣袖吹的鼓鼓的,他頭發也被吹亂了,然後他回頭看着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如此輕松,
“我一直以為,只要屋內溫暖一些,哪怕屋外風大雪急,聽雪敲窗卻總歸是一件樂事。”他頓了頓,神色變得愈加堅定,“可是有些事情總要面對的,不是麽?”
小時候,南地的風總是會緩緩的吹來,清涼而柔和,空氣中仿佛都是草木的清香。
這裏則不一樣,寒冷的風雪吹的猛烈,冷的刺骨,卻讓人清醒。
他笑着安慰她,“所以,不要哭。你要是想,我同意和離。”
***
冬天轉瞬過去,四月的時候,京城就的天氣就變得非常舒爽适宜了。
洞房花燭夜的那番談話之後,他的妻子卻出乎意料的沒有要求和離,也沒有和他吵鬧過一次。
兩人雖然住在一個屋子裏,睡在一張床上,但是他連她的手都沒有拉過。
日子過得平淡無奇,本該是草長莺飛萬物複蘇的季節,他的腿疾卻惡化了很多,走路也只能依靠輪椅了。
他記得天朗氣清的那日,他剛剛被下人推着輪椅走到了侯府後花園,就看到蘇贏懶洋洋的躺在美人椅上,她清涼的眸子看着天上的白雲,不知道她在想着什麽。
她在侯府的時光幾乎都待在後宅,偶爾他會聽多事的下人們說她對于侍奉公婆也并不是很上心。不過父親母親卻并未同他說過任何事情。
她淡妝素服,頭發挽了個雲煙髻,眼睛烏黑透亮,眉宇間卻少了一份焦躁,多了一份安娴。
她突然猛地起身,自言自語着,“要下雨了……快走快走……”然後她一擡頭,就看到了遠處的崔珵。
“你……”她比劃着,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們兩個人上次說話還是三天前的家宴上。
崔珵擡頭看了看天空,明明很清朗,為什麽說要下雨了呢?
似乎讀懂了他的疑惑,她笑了笑,有些得意,“京城的春雨就是這樣,說來就來的……”
後來那場春雨果然如期而至,空氣中都是泥土的濕潤氣息。
他們兩個人卻破天荒的沒有分道揚镳,外面是細細的雨簾,廊下已經開始弈棋。她不是一個很好的對手,看起來也不是很喜歡讀書的樣子……他卻覺得這場雨來的很及時。
他後來想,要是那柱香還沒有燒完,那盞茶還未曾變涼,該有多好。
***
崔珵的病是他們成親第三年的時候開始惡化的。
那是第三年的初秋,他這時候已經無法坐在輪椅上,整日裏只能躺在床榻上,哪怕是僅僅翻個身,骨頭縫間就好像被紮了一萬根針。
身上的苦痛折磨着他的意志,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那時候父親在朝堂上被諸人問責,而全國各地彈劾虞城候的折子也雪花片似的陸陸續續的遞到了聖上手中。
治軍不嚴,圈地亂政……罪名多的他數不過來。
那時候父親忙的焦頭爛額,母親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他不能替父親解憂,不能為母親盡孝,加上病痛纏身,脾氣也變得越來越乖戾。
他重生之後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才覺得那時候侯府怕是已經衰敗到了極點了吧,可惜他那時候并沒有自覺。
父親當時已經好多日沒有回家了,別說禦醫了,就連普通的醫生也不肯登門了。
儲備的藥很快用完了,他疼的厲害,開始不顧一切的咒罵所有人,咒罵着他的命。
府中人人自危,那時候蘇贏仿佛是所有下人們的主心骨,她讓人把他的卧榻擡到了窗邊,天氣晴朗的時候總是給他曬曬太陽。
她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藥,喂他服下。他依舊疼痛,但是卻不像之前發作的那麽頻繁了。那天晚上他頭腦意外的很清醒,對她也破天荒的和顏悅色了許多。
“我父親呢?”他問。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他生出了煩躁,扭過頭不再看她。
“你不是早就想走嗎?這時候了你再不走,莫非是想和這虞城候府一起沉了嗎?”
她沒說話,卻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是她第一次觸碰他。
他驚訝的看着她,心底卻有了一絲期待……
她卻皺着眉頭,上上下下的摸索着他的手腕,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我快死了。”他眉眼間透露出一絲笑意,“你要離開,懂麽?”
她很快收回了手,臉依舊冷冷的,“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你管不着。”
他看向窗外,外面月色很淺,梧桐樹葉也開始飄落。蟋蟀的鳴聲也開始變得痛苦而又疲憊,一年似乎又要過去了。
“睡起秋風無覓處,滿街梧葉月明中……”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聲道,“我聽說巴陵名山有隐士名曰介生。人皆言他院中有一棵形狀詭異姿勢奇特的老梅樹。以後,你有時間了,可否替我去看看。”
她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後來他聽下人說,她當晚就進了宮。他不知道她進宮所為何事,但是他知道,直到他十天後病死,她都未曾回來。
她終歸是走了。
崔珵記得很清楚,他病死的時候痛苦萬分,身體仿佛被撕裂成了一片一條。他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重生回到了稚童時期。
身子依舊孱弱,他卻不想再重蹈覆轍,他只想補償一些什麽……為父親,為家人……為上輩子所有他曾經虧欠過的。
他後來随父親東奔西走,越來越忙,身子卻奇跡般的康健了起來。
只是每次他看到梧桐樹,卻總是想起她,想起前世裏邊那三年,大概是他過的最有價值的三年了。
雖然知道她從心底痛恨着這門婚事,雖然知道這樣想不應該,可是他卻覺得慶幸。她是那麽的充滿了活力,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說句話,哪怕一刻鐘,他都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具行屍,而是真正的有感情的人。
哪怕她對他從來沒有過情愛,哪怕她後來決定抛棄了他。
崔珵覺得自己最虧欠的大概就是自己前世這個妻子了。
死亡像是一條永恒的長河,隔斷了他們的前世和今生,他終究還是錯過了前世的她。
不知道她後來過的怎麽樣,開心嗎?快樂嗎?巴陵的那棵老梅樹,她可曾替他去看了?
他仿佛想到了那個風雪交加的冬夜,他們初次相識,她小聲的啜泣着……哭的委屈又無力。
蘇贏,我給你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想看蘇二姑娘的番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