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蝶
早朝,文明殿。
翰林官員彈劾工部朱侍郎的奏疏一早就經過通政司遞到了皇帝的案頭。早在歸寧之後,白熙就悄悄派人收集了朱思溫的把柄,事無巨細,連他幾時入青樓出青樓都差得清清楚楚。朱二少爺玩兒了這麽多年,自然不會只有稱霸城南戲班這一點把柄。翰林官員得了她的指點,一手文章寫得那叫一個洋洋灑灑,真是觀者傷心,聞者落淚。
“朱泉。”皇帝念着手裏的奏疏,“老大在刺史任上貪污河道公款使大堤決口,老二侮辱良家女子致對方自殺、以巨款收買戲班,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工部侍郎朱泉戰戰兢兢出班:“罪臣教子無方,請陛下賜罪。”
河道失修,他以工部侍郎職權壓下,竟然被人扒了出來。
而這侮辱良家女子之事更是發生在他的內院,朱思溫看上了自己大哥院中的婢女,索要不成就強行逼.奸,這女子倒是剛烈,跳井自殺。這女子是賣身的婢女也就罷了,偏是個簽協約的良家子,本朝律法,若非賣身為奴者,主家一概不得擅自打殺。
此事一出,他當即處理了屍體,又以重金封了女子家人的口,這本是他深宅大院裏的秘辛,卻在今日被人扒了個底兒朝天。
他想着,區區翰林彈劾,左不過就是些無憑無據的小事,三言兩語定能搪塞過去,再加上自己背靠七皇子這棵大樹,定然無憂。不想對方的矛頭是對準了自己的兒子,而且刀刀見血殺人誅心。
“黨争”兩字劃過朱泉的心頭。
“陛下,春闱在即,罪臣自知罪無可赦,請陛下罷臣官位,除去臣春闱副主考職位。”朱泉跪地,将手中朝笏橫置于地,叩首。
皇帝的神情閃了閃,此話的弦外之音他當然聽得出。三皇子剛剛倒臺,原定春闱主考禮部尚書受牽連致仕,中書省議決,以六部尚書中資格較老的吏部尚書和工部侍郎朱泉為正副主考。吏部尚書是太子在東宮時的老師,為人方正清廉且頗有文名,做主考是再合适不過的,至于朱泉,則是作為七皇子的人制衡太子的勢力。如此方能不使通過春闱進入朝廷的寒門官員落入太子的掌控。
“請陛下念在朱侍郎忠心皇事,辦事還算得力的份上,從輕追究他教子無方過失。”一位禦史出班。
言下之意就是只追究他兒子過失了?
輕縱朱泉,這明顯是不可能的,春闱是寒門子弟的入仕通道,朝廷以此維護寒門利益,并制衡官宦世家。斷斷沒有任用仗勢欺人以權罔法之人的道理。
一名須發灰白的老臣出班:“臣同中書省平章事梁冀啓陛下。春闱正副主考經由中書省已決,但是尚未行文六部。是否更換副主考于朝野輿論無關。”
梁冀公然說出主考名單尚未公布之事,那就是在告訴皇帝,此時換掉朱泉是無傷大雅之事,釜底抽薪。聽聞梁冀此言,不少官員情急之下連連請求皇帝從輕發落。
“啓奏陛下,朱家子以民欺人,其後必有家人撐腰,請陛下為冤死的民女做主,嚴懲奸兇,以正朝綱法紀。”上疏彈劾的翰林官員群情激憤。
“沒錯,啓奏陛下,朱侍郎一年俸祿不過區區二百多兩,他的兒子卻一擲千金捧一個戲子,難道朱侍郎能說自己沒有貪贓枉法?”翰林不依不饒。
淡淡的日光從殿門射進來,投在這些站在門附近的年輕官員的綠袍上,原本低極的綠袍仿佛因此而擁有了不可阻擋的權威。
文明殿大殿內無法照到陽光,朝中大佬的身影都隐在昏暗的光幕中。在這晦暗不明的光線中,龍座上,皇帝的目光鬼火般閃動。
在場的大佬們揣摩皇帝陰晴不定的臉色,各個乖巧地将頭埋着不說話。
皇帝冷冷地斥責:“教子無方,那就回家去學。至于你那個兒子,按照律法,該治什麽罪就交給大理寺處理。”
“陛下!求陛下看在臣為了大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臣一命!陛下。”朱泉渾身顫抖,連連叩首。
“拖下去。”皇帝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讓殿前金吾衛将人弄走了事,“工部一連罷黜兩人主管,尚書省議一下,調個人過去。”
“遵旨。”尚書右仆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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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了朱泉,皇帝很快便下了早朝。
“燕飛來,啄皇孫。怕是有人覺得朕老了,迫不及待要同室操戈了。”皇帝由內侍太監王奉恩服侍着在福寧宮換了常服。
“主子是萬歲,怎麽會老。”王奉恩為皇帝系上玉帶,“主子是系萬民于一肩,承千鈞如無物的活菩薩。”
“就你會說,朕這個皇帝換你來當啊。”
“奴婢是個膽小的,陛下萬萬不要吓奴婢。”王奉恩為皇帝奉上點了墨的朱筆。
皇帝在龍案前坐下,翻開彈劾朱泉的奏折批了幾個字後丢到一邊。
又處理了兩本奏折,小黃門進來禀報說金吾衛将軍林和忠求見,皇帝擱下筆。王奉恩與一衆宦官宮女立刻退下。
“臣……”林和忠行了大禮。
“免。”皇帝擡手虛扶一下,“有何進展。”
林和忠奉上一個信封:“回陛下,臣審過死牢中的獄卒與司官,罪員自殺前夜,曾有一未及弱冠的少年進入其中探視罪員。經過獄卒的描述,很可能是失蹤的平陽侯世子吳宇。只是臣想不明白,這吳宇之父已然失了兵權,他為何還要參與此事,又為何有這樣的能力參與。”
“眼見未為真,耳聽也非實。”皇帝道,“那個吳宇怎麽樣了?”
“回陛下,已經鎖定了其位置,在金陵以北五十裏外的落蕉山。是否要将他救出?”
“不急,朕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膽,敢做出這種偷龍轉鳳之事。你退下吧,其他的事,朕讓京衛去查。”
“是。”林和忠的身子又躬了下去。
“這獄卒供詞還提到,那少年手臂內側有一枚胭脂痣。”皇帝默念供詞,“來人!将長儀的驸馬帶到宮裏來!立刻!”
說起手臂上有胭脂痣的人,皇室內不就有一個現成的嗎?
金吾衛的身影在殿外連連閃動,很快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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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戲班。
朱思溫讓狐朋狗友在天一書院請假,帶着家奴下人照常在金陵城玩樂,酒樓賭場玩膩了就逛到了城南戲班的後臺。
“我當誰,不是金陵第一廢物驸馬爺嗎?驸馬,給您小的行禮。”朱思溫臉上帶着不屑地笑容,故意歪歪扭扭行禮,引來周遭一陣嘲笑。
“朱二公子。”白熙也不惱怒,只一個眼神,寧虎與一衆護衛就将戲班後臺清場。今天她帶齊了人手,就是來找麻煩的。
“啧啧,這臉是讓長儀公主給打的吧,真是太狠了。”朱思溫也不害怕,嘲諷地看着她臉上殘留的極的淡紅印,“我家有上好的雪蛤膏,保證用了不留痕跡。”
“有如此好藥,那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唐翠蓮用了是否也有這樣的好效果?”
朱思溫神情乍變:“你什麽意思。”
“行善得正果,作惡受報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白熙道,“鋆徽九年,就是一年之前,朱公子貴人事忙,這麽快就忘了?”
“你怎麽知道……”朱思溫已經徹底明白。
“沒有什麽,自你在書院差點用凳子拍死我之後,我就一直在派人查你的事情。很巧又不巧,讓我知道了一些事。”
不過,若非捧尚楚雲,她怎能如願以償激化尚楚雲和潇湘玉的矛盾,尚楚雲又怎會為她竊取戲班賬目得到朱二豪擲千金的證據?原以為陳發聽的是捕風捉影的流言,不料卻是大喜。
白熙依舊溫和地看着他笑,這笑容落在朱思溫眼裏卻狠毒至極,讓他卻覺得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
“順便告訴你。”白熙打開手上的扇子,“我一向是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人。如今街面上流傳着不利于太子的傳聞,陛下為了維護國本,必定會敲打七皇子的手下。非常不巧,您和您的父親必定會作為出頭鳥被陛下處置。我勸你,在去瓊島之前,最好陪一陪你的姐姐妹妹,畢竟以後再也遇不到了。”
按照慣例,這樣的罪名壓下來,背上人命的朱思溫就算不被處斬,也會被杖八十流三千裏。而朱泉在朝中的政敵不少,必定會被群起而攻之,那麽就是奪職抄家,男子流放女子沒入教坊司為婢。
“姓白的,你好狠毒!”朱思溫已經紅了眼,正要撲上前去,護衛一擁而上将他按住。
“奉大理寺丞之命,捉拿疑兇朱思溫。”
一身陰暗殺戮之氣的差役打破了場內的氣氛。
“好巧,各位差役請。”白熙負手,笑得溫潤。
那晚,長儀公主幫她的可不光是這一巴掌,還有為那幾個翰林提供了朱家老大朱思潤的罪證。斬草除根,長儀公主教她的實在是受益匪淺。
“只是不知,這啄人的燕子,到底要啄哪家的皇孫。”朱二公子,慢走慢走,不送不送。
解決了朱思溫,又借機打壓了七皇子,白熙心情一片大好。
“少爺咱們接下來去哪裏?”寧虎問。
“當然是去買《一代女皇周宣宗》的第二部 。”
白熙遣散護衛,悠悠閑閑去金陵書局。
“奉上谕,請驸馬都尉白熙入宮面聖!”
“呃……”正要跨進金陵書局的白熙,一頭栽倒在門檻上。
她怎麽這麽衰,是不是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