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顯露
一路上,顧烜都板着張臉,将滿心的不高興寫在臉上。沉洛衣安靜坐在一側,既不看他也不說話。
馬車一路順通,車內氣氛一路沉寂壓抑。待到回到王府門前,沉洛衣正準備起身下去時,坐在裏頭的那位首先破了功,“等等。”他喚住她,滿臉別扭,“你知不知道楚封今天回來。”
沉洛衣側頭看她,平平靜靜,“王爺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顧烜皺眉,啧了一聲,“預定的歸期根本不是這天!”
“那臣妾必然也是不知道的。”她理所當然的回道。
顧烜微怔,莫名松了口氣,她就已經再開口,“王爺,臣妾先下去了。”說罷,不待他回應,她既已然扶着外頭舒櫻的手走下了腳踏。
“王妃,咱們來的挺巧的,夫人那邊給您送來了東西。”舒櫻一壁說一壁扶下了王妃。
沉洛衣聞聲朝那處看去,正巧看見沉府的人從府裏出來,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來送東西的是沉夫人身邊的得力嬷嬷,沉洛衣瞧見後忙幾步上前,制住了她的動作,“許姑姑不必多禮,可是我娘親差你給我送東西來了。”
許姑姑臉上挂着和藹的微笑,好生打量了一下沉洛衣,“夫人差老身給姑娘送了些補品吃食來,還有三姑娘給你繡的手帕。”拍着她的手,眼睛瞥見了從馬車窗口探出頭來的小王爺,心下就有些怨氣,“都不過是些小玩意,夫人也是想姑娘想的緊。可惜啊,就是這身子……”嘆了一聲。
從車上下來的顧烜聽見這話,不免的心頭一陣發虛,沉夫人如今這身子的病,是他氣下的。“夫人身子如今怎麽樣了,還是不見好嗎。”他問了一句,頗覺沒臉。
許姑姑對他見了一禮,低眼回,“也好了不少了,只是因為思慮姑娘,經常反反複複的,這些日子了,卻也不見好利索。”
這樣一聽,顧烜更加心虛。沉夫人是個極為溫柔的婦人,待他也是好極,但是身子一向柔弱,據說是生了沉洛衣四弟之後落下的病根。彼時在回門宴時,他落了沉洛衣的臉面,緊接着沉夫人第二日傳出了身體不适,沉洛衣欲要回去探望,還被他用一句“不合規矩”給堵了回去,那時的她雖然毫無情緒,冷淡依舊,卻也是從眼底裏透出了遮不住的憤慨。
事關自己母親,再冷血的人,都會有波動吧。
顧烜到底也不是一個狠心忘義的人,雖說當時沒讓她出門探望,也派了人去問了病情,回去複述給了沉洛衣聽。在當時,他為自己的這個舉動得意極了,他認為他這是對她的施舍,他應對她感恩戴德的。而如今,他卻為自己當時那個舉動感到無地自容。
“洛……王妃,我們改日回去看看夫人去吧。”他聲音略是沉低,帶着幾分暗啞。看了一眼沉洛衣後就匆忙看向許姑姑,維持住面部鎮靜,“許姑姑,你回去給他們說一聲,改日,本王帶着王妃前去探望他們二老。”
許姑姑活了大半輩子,也是看着顧烜長大的,此時見他一番言行,确是不見虛意,也有幾分回到了幾年前的樣子。做錯了事情,緊緊張張的認錯,卻又板着一張臉,裝着自己沒事。
“要是老爺夫人知道你們要回去,必會十分開心的。”許姑姑回着,心中暗道了句“怎麽開心的起來。”見着小姐是開心,見着他這個姑爺,只會生一肚子氣!
聽到這話,顧烜也沒見輕松,反倒愈發緊張起來。他這幅模樣,看的沉洛衣直想發笑。
“許姑姑,你先回去吧。我與王爺改日過去。”沉洛衣對着許姑姑莞爾一笑,目送她上了離開瑞王府的馬車。
顧烜見人走了,堪堪松了口氣,轉頭就見沉洛衣笑的一臉暖色,只見她勾唇,輕聲輕語,“王爺,回府吧。”
他倏然心肝一顫,似乎從她眼中看到了流轉出的彩虹,美到他無法言喻。
這一刻,顧烜毫無疑問是極其興奮的。
在宮中因楚封之事惹下的憤怒與難堪,此時此刻也已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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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那兩人進了府門,藏身在不遠處街口拐角的楊億瑤才緩步走了出來,眉目間蘊含沉意,微微抿着唇角,看似在因方才一幕暗自揪心,實際上……
“億瑤妹妹,你聽我一句勸總是好的。”葉明珠從一旁閃出來,幾步走到她身邊。“我瞧着那小王爺對他王妃是有情誼的,豈會白白如了你願。”
楊億瑤柳眉皺起,緩緩搖頭,目光從越過王府看向了更遠的地方,“明珠姐姐,我也就只有這一步棋了。”
順着楊億瑤的視線,葉明珠一路尋去,末了不免嘆了一聲,又勸了一句,“億瑤,你是個好的,姐姐真不希望看着你做錯事。”
然她并不言語,似乎并未聽到。
顧烜回府之後,就有人來回禀他今日一早楊億瑤出了府,似乎是她那邊的人在京中辦完了事準備回去了,楊億瑤出門去送了。
顧烜聞言也只是點頭表示知曉了而已,并未多思其他。他幾步追上前面那人的步伐,與她并肩走着,問:“我們什麽時候去你家?”
沉洛衣腳步稍微一頓,繼而回到:“等到你有時間的時候吧。”
“我都有時間的。”他匆忙回了一句。
她停下步子,他也急忙收住腳,擡眼看她,就見她眉目淡淡,早就無了之前的溫暖笑意,他不免就有些失望,臉上也稍稍表露出了一些內裏心緒,被她看得明白。
“那就請王爺安排吧。”她丢下這句話,便擡腳朝前走去。
顧烜愣在原地,瞧着她一路走遠,最後消失在拐角處,神色有幾分黯然。他也是懂得,關于這事,沉洛衣心裏必然是有氣的。
自己站在了錯處,又怎麽能怪她這幅态度。或許說,她能現在這樣對自己,都是好的。
少年心情略有低落的依靠在身側的廊柱上,眼睛還瞥着方才她消失的那個拐角處,此時的他倒是不念着因楚封帶來的不快了,因為眼前要面對的事情,比楚封還讓他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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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屋裏的沉洛衣第一眼就瞧見了擺在桌上的那些東西,幾步走過去,掀開食盒蓋子,見裏面放了一盤的桃花糕,不由得彎了唇角,面部表情暖和了許多。
再看這盤子一旁放着的絲帕,便曉得這便是她小妹繡的了,拿起展開,只見帕上一枝開得明豔的杏花躍于眼前,眼中笑意便更多。
除了吃食外,還有一些貼身小衣放在一個包袱裏,看針腳,是出自沉夫人身邊的兩個得力丫鬟之手。她一壁想着一壁慢慢翻着,突然在最下面一層看見了一封信箋……不免得蹙了眉頭,如果是娘親給她的信箋,何必夾在這些衣物裏面。
她面不改色的将衣服放好,吩咐兩個侍女先出去,這才有些好奇的将那封信箋取出來。
皺着眉心将信翻到正面時,沉洛衣不禁睜大了眼睛,眉心蹙的更深。
被她拿在手裏的這封信箋,不是沉家人給她的,而是楚封!
為什麽楚封的書信會藏在這種地方,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沉洛衣覺得自己腦子很亂,手已經取出了裏面的紙張,展開了來。
是楚封的字,千真萬确。
沉洛衣心跳得有些快,眼睛落到紙上那一個個字的時候,似乎都可以想象的出她父母親的神情,以及楚封将這信交到他們手上時,他們是何心情。
她的手有些顫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依舊不能緩解心中的浮躁。
手中的這封信,是楚封寫給她,也是寫給她爹娘的。就算他遠在邊疆,對京中的事情也不可能盡數不知曉,更何況這人,可是在以前就對自己有意。
她有些恍惚的坐在了床上,倒出了信封裏的一張便條。
上面僅有的兩個蒼勁有力的楷書幾乎讓她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和離。
沒錯,是和離!
沉尚書沉柯親筆的兩個字——和離!
沉洛衣感到心跳的非常快,又非常亂,将手壓在心口,一聲聲的似乎再叫嚣着什麽,好似有什麽東西欲要從裏面呼嘯而出。
和離,她是想過,但是,他會同意?而且,這可是先帝親自指的婚,豈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
對于現在她而言,待在這裏,無非就是一個王妃的頭銜,而如果可以和離,她有楚封這個更好的人選。
楚封本就長的英俊,且性子又好,在邊疆不是沒有姑娘投懷送抱,京中也有一些家中有适齡千金的官員也考慮過他,只是因為他在邊疆,也不想家裏姑娘嫁到那地方去。但他若歸京,必會得皇帝重用,此等青年才俊,想嫁他的姑娘可以排到京城門口去。
而讓沉洛衣沒有想到的是,楚封居然會一直喜歡她到現在。她認為,楚封對她的感情,應該早就随着時間流逝了。想起他寫給自己的那些信,她無不感慨的嘆了口氣。
今日殿中一見,他眼中那包含了千言萬語一般的感情,究竟是何意,她懂了。
靜坐半晌,她才稍微将心緒平靜下來,将手裏捏着的紙張折好擱回信封,擡眼環顧屋裏一周,不知該把信封放在那裏,好似不顧擱在什麽地方都不安全。她閉眼嘆了口氣,微微彎下腰,将信封擱到了床頭的隐蔽小櫃裏,想着以後找個地方将這東西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