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花

走過漫長而曲折的密道後,侍從突然停了下來,走到沈淵身後替她取下縛眼的錦緞,沈淵緩緩睜開眼,面前又是一排通向上面的石階,有光線與嘈雜聲傳來,侍從笑道:“上面便是了,先生請帶上這個。”

說着便遞上了一個金制面具,沈淵接過後拿在手中翻看,道:“這又是什麽規矩?”

侍從只笑:“莊主定下的,我們這些下人哪裏敢過問,還請先生見諒了。”

沈淵覆上面具,臉的上半部分被面具擋住,燦若星辰的眼在面具後依然熠熠生輝,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如山林間的風帶來空谷幽蘭香:“無妨。”

随即負手拾階而上,光線一點點湧入視線,與此同時,一幅恢弘華麗的圖卷在她眼前展開,最先躍入眼簾的是正中那方白玉圓臺,約莫三丈方寸,玉應是上好的天蠶暖玉,一寸方塊大小價值百金,沈淵有些驚訝,且先不說天蠶暖玉如何貴重,就單是這麽一整塊的天蠶暖玉放眼天下也難以尋得。她記得父皇的寝宮裏有尊一人高的天蠶暖玉觀音像,那已是整個皇宮內最為貴重的寶物。

那方白玉圓臺邊角打磨的極其光潤,似有氤氲的乳白色暖光升騰而起,臺壁以金鑲制玉蘭花枝,花枝曲折向上延伸,在臺面上開出一朵朵純金鑄造的玉蘭花,栩栩如生地盛開在光暈中,華美生香。

坐席應是分了一二三等,一等為紫席,二等朱席,三等為藍席,南戎以南為尊,是以紫席在殿堂北面,朝向南面,東為朱席,西為藍席,沈淵負手将纂組高懸瓊璜為佩的殿堂環視過一圈後,遙遙見到某個騷包面帶烏木面具一身淺紫坐在紫席上對她笑得極為蕩漾。

沈淵嘴角一抽,就這短短的時間,謝騷包竟然還去将衣服換了,着實不負其騷包本質。

勉為其難地在謝長渝右邊的紫席入座,她瞟向謝長渝:“我能坐紫席?”

謝長渝怡然自得地自己替自己斟了杯酒,舉杯向她,精致的下颌裸/露在外,笑如春風拂過三月枝頭桃花的風流:“若是先生都不能,那還有誰膽敢入座?”

沈淵眯眼笑,也舉杯向他,笑得受之無愧,嘴上卻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一杯錦城香入喉,十裏春風也陶然。

桌上除去珍肴美酒,銀器金樽,還放置了一紅一籃兩個牌子,用烏木為杖,她放下杯盞看謝長渝,問道:“這是?”

謝長渝摸着下巴,指尖在燈火下比天蠶暖玉更為瑩潤,他神神秘秘地笑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沈淵又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更開:“方才不慎灑落幾滴酒在袖上,便換了,不然難得與你穿同色的衣服,我也舍不得換。”

哦,原來是騷包的潔癖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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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在太微山時這騷包還沒這麽多怪癖,反倒是到了牙城養尊處優一陣後就開始興風作浪,衣服不能沾一點污漬,否則換,碗碟茶具一律是白瓷鑲銀,不能有絲毫的花紋瑕疵,否則換,周遭的東西不能被除她與謝奕及另幾個親近者之外的人碰到,否則換換換。

他這些怪癖牙城人盡皆知,這不,謝小侯爺正銜着他專屬的白瓷銀杯在周遭一片金玉杯中淺酌,那熠熠生輝的銀光是十分的出衆。沈淵見慣不驚地移開了目光,突然殿中的燭火被吹熄,整個內殿陷入一片昏暗。

嘈雜聲中,白玉圓臺上方點亮懸空的十六枝青銅蓮花燭臺,中間承以起弦銅柱,圈足外撇,青銅枝幹延展開十六枝蓮型燭座,古樸韻致。明燭高照,如朵朵青蓮盛開,暗香襲來,空中更有落英缤紛,鋪開滿地豔色,有美一人自漫天花雨中緩步走上白玉臺,膚如凝脂,色如美玉,面具後的美眸顧盼間淼淼煙波自生,她只着了鵝黃抹胸裙,外披輕紗,胸口正中繡着一朵玉白的蓮花,春光大好,襯着美好的弧度開得讓人眼熱,她朱唇輕啓:“卻是一年久別,諸位大人可有思念南心?”

嗓音有些沙啞,卻是恰到好處的魅惑,如枕間的脈脈低語,無限柔情萦繞耳畔,牽引住衆人神思。沈淵暗自皺眉,看出這女子習過媚術,又不自覺往一旁瞥去,見謝長渝神色自若端着白瓷銀簪陶然自得,看都不看美人一眼,絲毫不見色授魂與的樣子,難免有些失望,本來想見騷包對着美人犯花癡失态的模樣,卻不料他竟不為所動,一副正人君子的形容,着實虛僞,着實可惜。

不過美人雖美,與以絕代風華而聞名牙城的謝騷包還是相差一段距離,如高山仰止,景行景止。沈淵端着酒杯陷入沉思,那麽問題來了,謝騷包會不會經常照着鏡子自己對自己陶醉忘形?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南戎國敬武公主沈淵殿下因為一個問題陷入良久的沉思,沒有發現謝小侯爺的目光從面前的酒杯移到她身上,青色身影倒影入烏木面具後他的眼中,如蕩開了一池的春水。

待沈淵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時,臺上的美人又換了一位。

不僅僅換了美人,美人身邊還多出一尊半人高的彩傭,那彩傭眉目如畫身姿翩然,作迎風起舞之态,衣袂飄飄欲飛,靈動生色,如九天之外飛旋而下的仙子,跳一曲人間難見的傾城之舞。

沈淵神色一沉。

她知道這場好戲是什麽了,許多以非常手段獲得的貴重寶物不能于明面上販賣交易,是以生出了一種叫暗市的拍賣交易形式,參與者大多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賈或是家世顯赫的權貴,一件藏品通常能拍賣至萬金,更有甚至,傾蕩一座城池。

因為是暗中交易,所以極為隐秘,參與者都需覆面,而這場暗市交易顯然是其中聲名最盛,一年一度,引得權貴趨之若鹜紛紛參與的“斂寶會”。

這些以非常手段獲得的寶物,比如眼前這尊本該在皇宮庫房中的天外飛仙彩傭。

她冷眼看着那尊彩傭被朱席間的一個帶馬面具的男人以五千金拍下,并擁得臺上美人入懷,這算什麽?買一送一?

一句混賬卡在喉間隐然欲發,憑空多出來一盞白瓷鑲銀的酒樽,溫和懶散的聲音響在耳畔:“先生莫心急,後面還有更多藏品。”

沈淵側首,深深看入謝長渝隐在烏木面具後的眼中,她深吸一口氣,勾起笑:“那晉某便拭目以待。”

随着一件件藏品相繼被展示在白玉圓臺,又相繼被高價拍出,沈淵眼底的冷意更甚,近乎封凍成冰天雪海,而謝長渝在旁桌把玩着酒盞,不時看看沈淵,似乎對臺上所展示的珍玩寶件沒有絲毫興趣。

到了最後一件藏品的時候,全場氣氛已然被烘托到至高點,都在紛紛猜測這最後登場的至寶是什麽。

當一襲白衣的美人雙手托着水晶盤緩緩走上白玉臺時,衆人都呆了一呆。

美人白得近乎透明,她赤着一雙玉足,踏在溫潤的白玉之上,連玉也被她的腳面襯得微顯暖黃,她的白是毫無生機的,似封凍千年的冰雪,連眉梢都是孤冷,透着森涼的寒氣。她毫無血色的手捧着水晶盤,透明的盤中是冷凝的冰,散發着滋滋的寒氣,一株青色的花破冰而出,如最蒼翠的蒼山碧玉雕成一般,透過寒冰能隐隐見得這株花的根極為繁雜,幾乎要蔓延出水晶盤。它的翠色是從根往上由深至淺,花根是鴉青,如深山中盤結岩石上經歷千年風霜雨雪的青松,滴入水也化不開的厚重;花枝是青翠,是盛夏的樟葉,炎炎烈日下那一葉沁人心脾的清涼之色;花瓣是嫩綠,似春風裁剪出的二月柳,輕撫在初生的春水之上;最尖上的雪白,是料峭的春寒,是眷戀春日不肯離去的最後一捧冬雪,映着嫩黃如驕陽的花蕊,作一番抵死纏綿的訣別。

有人在低聲驚嘆:“極汵青花!”

沈淵一愣,顯然是并沒有想到壓軸出場的竟然是這個,按照之前的東西來推斷,她險些以為壓軸出場的會是本該擺在景昌殿暗格中的玉玺。

極汵青花啊,她看着那株美麗的花朵,淡淡地回想起《博物志》中的記載,極汵青花性喜陰冷,生于極北極汵雪山,根可入藥,花可食用,解百毒,肉白骨。

不過這世間極汵青花早已近乎絕跡,只有在極汵雪山腹地才能尋得一二,而要想進入終年嚴寒風雪不止的極汵山腹地,是一件可能性近乎為零的事情。

這件東西倒有點意思,沈淵想。

她的目光流轉過場上衆人,最後才定格到謝長渝身上,謝長渝淡淡支着頤,與方才沒有任何區別,仿佛酒杯才是他眼中的唯一。方才被極汵青花炒熱的氣氛又漸漸沉了下來,端着水晶盤的女子嘴唇已凍得烏青,開口卻沒有絲毫的異常,她泛着淺紫的唇輕啓,道:“生于極汵山腹地的極汵青花,諸位大人眼力極好,起價五千金,一千金一加,有意者請出價。”

一陣沉默後,一個紅色的牌子在藍席舉起:“五千。”

另一個紅牌舉起:“六千。”

紅牌輪番舉起,這株青花已被拍到五萬金時,一個帶着懶散笑意的聲音從沈淵左側響起,霎時殿內春花盛開:“十萬。”

沈淵霍然轉頭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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