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姜衢目光裏, 是漫天紅霞和陸淮的眼睛。
殘酷又溫柔,只看一眼, 就好像陷入一團溫熱的死水, 慢慢溺斃其中,無知無覺。
陸淮還抓着他的手。
“我……”姜衢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腦子裏嗡嗡的,耳朵裏全是陸淮的聲音。
陸淮撩着他額發往上推,摩挲半刻,眼睛神色滅了又明,最後語氣歸于平靜:“你介意的話, 可以離我遠一點。”
這句話像是一聲娓娓道來的告別, 可姜衢卻突然心慌了。
“不是,我剛說的話, 不是要你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我只是希望你遇事兒能和我說……”措辭太難, 姜衢卡了半天, 呼出口氣,捏緊陸淮的虎口,言簡意赅,“我不介意。”
陸淮指尖在他蓬松的頭發裏沒輕沒重地按了按。
手掌遮住姜衢的視野,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陸淮眼裏有短暫的笑意,但指尖很快蜷起,離開了姜衢前額。
被覆蓋過的那塊地方突然失去手心的溫度, 風一吹霎時涼下來,姜衢不知道陸淮到底怎麽想的,但依舊懊惱地皺了皺眉,恨不得時光倒流,捂住幾分鐘前自己的嘴。
說點什麽,說點什麽。
趕快說點什麽讓陸淮高興一下。
想不到,想不到,不知道說什麽……
媽的,姜衢,你今天是不是腦子有病啊!就他媽火上澆油!
陸淮看他快要擠到一起的眉頭,忍不住笑道:“知道我這麽多秘密,要小心被我殺人滅口。”
“什麽?”姜衢愣了三四秒才反應過來,猝不及防笑出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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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長了脖子湊到陸淮眼前,用手指着自己:“來來來,是兄弟就來砍我,刀刀爆裝備,分分鐘賺錢!”
他倆看了彼此一眼,同時笑了起來,空蕩的樓梯間裏帶上了回聲,晃晃蕩蕩,時光都變得散漫柔長。
姜衢仰着脖子,精瘦的肩頸線條露出來,少年突出的喉結順着呼吸輕微收縮,陸淮盯了很久,輕輕靠近了一些。
距離太近了。
陸淮的嘴唇快要碰到姜衢的下巴,他聞到了姜衢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薰衣草和青藤的香氣。
讓他心安。
姜衢也感覺到陸淮的氣息,下意識低頭,嘴唇上飛快擦過一絲很輕薄的觸感。
是鼻尖,還是陸淮的嘴唇?
他心跳的太快,耳廓一圈都泛上緋色,瞪大了眼睛看陸淮。
陸淮看着他眼睛,随後用手指擦了擦鼻尖:“怎麽了?”
“……”姜衢松了口氣,還好,沒親到,沒親到。
他脖子縮回來,倉促地垂下眼睫。
清空了亂七八糟的思緒以後,他認真看着陸淮:“我就是想和你說,這些都沒事的,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真的,你很好,而且你不是一個人,我還在呢,誰他媽以後再敢傳你謠言,我見一個打一個……”
陸淮舌尖抵着後槽牙,在姜衢打打殺殺的背景音裏突然開口,聲音裏有很正經的警告。
“姜衢,我很狡猾,你要小心。”
“啊?”姜衢愣怔了片刻,擡頭看他,“什麽意思?”
“沒什麽。”陸淮輕聲說。
他們沉默了很久,期間就是互相看着對方的臉,一會兒挪開視線,一會兒又看回去。
“你別蹲着,腿酸。”姜衢推着陸淮動。
等他倆并肩的時候,他又安慰般的,試探着伸手去勾陸淮後背,勾住以後哄小孩兒一樣拍了兩下,小聲道:“跟你說個事兒,我也是單親,我爸媽離婚了,在我小學的時候,不過他倆離的挺自然,你情我願,還合夥一起騙我,說是工作調動,要去外地上班,過年才回家。”
姜衢說着說着就往後倒,也不管樓梯髒,腰壓着一階,手肘墊着一階,沖陸淮眨了眨眼睛:“我其實知道,不過還是陪他們演戲演到初中畢業,”他腦海裏還有畫面,笑着說,“他倆那演技是真的爛,也就是我和我姥姥給面子,懶得拆穿。”
“他們覺得騙着我好,那就騙着呗。”他指尖在帶着沙灰的樓梯凹陷上按了按,“我挺願意他們離婚的,人生還那麽長,去和喜歡的人過吧。”
陸淮跟他一塊兒靠在樓梯上,看天空慢慢被夜色擦黑,紅霞和白雲摻進暗淡。
姜衢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側過身子問陸淮:“對了,你知不知道我姥姥為什麽非不讓我上網?”
陸淮也偏過頭,和他肩頭相抵,眼睛裏落進細碎的光,明亮了許多:“為什麽?”
姜衢高深莫測地勾了會兒嘴角,然後道:“因為——我爸媽是網戀。”他說完自己先大聲笑出來了,“牛逼吧,我爸千裏追妻,追到南城來的,聽說我姥姥當年臉都氣綠了,鐵衣架抽了我爸一頓,死活不讓他進家門,還把我媽關在家裏,結果,我媽沒幾天就翻窗出去和我爸私奔了。”
陸淮淺淺笑了:“後來呢?”
“我姥姥是什麽人,她那身手不是鬧着玩的,”姜衢笑的眼睛彎起來,“我媽還沒跑兩條巷子就被我姥姥抓回家了,太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後來的故事,姜衢也不清楚了,他姥姥怎麽松的口,他爸媽後來又為什麽離婚,都無從得知,但唯一清楚的是,他姥姥打死都不讓自己上網,聲稱:“不能走上你媽的老路。”
雖然姜衢每次聽,都覺得他姥姥在說髒話。
“我現在不用被殺人滅口了吧,我也有秘密在你手裏,你可以直接用我的秘密威脅我。”他撞陸淮的肩,“網上說安慰人最好的方式就比慘,你看我人是不是很好。”
“是啊,你太好了。”
半晌,陸淮笑着起身,沖他伸手,“走了,回家。”
不愧他搜腸刮肚說了這麽多,姜衢樂嘻嘻拽了陸淮的手起來,衣服也不拍,就繼續勾陸淮脖子:“你還以為你有對象,開學那天那麽緊張,心想你是不是異地戀,着急安撫女朋友的情緒,沒想到你喜歡男的!”
“那是我媽。”陸淮說。
“???”姜衢問,“你管你媽叫一個美麗女人?”
陸淮:“她喜歡這種備注,感覺很文藝,比如《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什麽鬼。
姜衢和他走了一段,在小攤門口停下腳步,用手肘拐他:“吃臭豆腐嗎?”
沒想到陸淮卻很快皺了眉。
“你不喜歡吃臭豆腐?”姜衢看他,試探道,“你不會是聞都不能聞吧?”
陸淮搡他的背往前走,姜衢就不肯動了,非站在小攤後頭排隊。
“不是吧!”姜衢笑的不行,“你真的怕這個?”他又确定了一下,“啧,太沒口福了,這麽好吃的東西吃不到,簡直喪失人生一大樂趣。”
陸淮背對着小吃攤,姜衢逗他,非把他推過來沖着出風口:“學神,你是不是以為臭豆腐都是用——”
他的嘴被陸淮捂住了。
“唔唔唔……”他在陸淮掌心裏說話。
前面排隊的幾個小姑娘都在偷笑,陸淮只能摟着他的脖子帶走。
“你怎麽說不過就捂人嘴呢!”
陸淮和他穿過馬路:“明天抄必修一Unit1-3的單詞,下午放學前給我。”
“什麽鬼?!你這是公報私仇!”姜衢踹他的小腿,“給爺死!”
陸淮抓着他肩膀笑:“再鬧抄到Unit6,我去和蘇老師說。”
“我殺了你信不信!!!”
少年意氣張揚,随着清脆的吶喊,揉進昏黃而漫長的時光裏。
————
姜衢在籃球場上打人的事情還是傳到了盛長青那兒。
據說許凱興被他打腫了半張臉。
姜衢昨天确實被氣到下手沒輕重,所以這半張臉裏,有沒有誇張成分他也不是很确定。
進門時,盛長青正在和許凱興家長說話,許凱興臉上包着紗布,眼睛咕嚕咕嚕轉,跟木乃伊似的,姜衢看了一眼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但還是選擇惡狠狠瞪了許凱興一眼。
“姜衢來了。”盛長青招手讓他過來,“把門帶上。”
門口不讓站,一二班人就一溜扒在玻璃窗邊,那模樣,就差給他們每人手上派個瓜了。
郭沁拍拍陸淮的衣服:“不用擔心,盛老師很護我們的,而且也沒鬧到教務處去,不會有事。”
陸淮“嗯”了一聲。
“這是姜衢。”盛長青介紹,“這兩位是許凱興的父母。”
許凱興父母噸位堪比付申奧爸媽,說起話來聲如洪鐘,上來第一句:“就是你打了我兒子?!”
陳寒開口:“二位先坐下,兩個孩子都有錯……”
姜衢不是第一次來辦公室喝茶了,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頭歪向一邊,特拽。
“他打了我兒子,難道還有理了!你們做老師的怎麽回事,就放任我兒子在學校裏被他打?”許凱興爸爸說。
姜衢皺了皺眉:“人是我打的,你怪老師是什麽意思,陳老師難道沒教過他好好做人?”姜衢嗤了一聲,“拉屎不出怪茅坑。”
“你看看這個學生說的什麽話,你們學校就教出這樣的學生?”許凱興他爸怼到陳寒面前。
陳寒幹笑了兩聲,準備勸解一下,盛長青卻先開口了:“我和陳老師請二位家長過來,是希望和平解決這件事,您不要覺得您的孩子被打了,就是單方面的受害者,我的學生平白無故遭受你兒子的造謠,造成的心理傷害又由誰來負責?”
“什麽狗屁心理傷害!”許凱興父親口水飛濺,把許凱興扯過來,“我現在就知道,我兒子被人打了,看到沒有,看看他這張臉,就差腦震蕩和破相了,我兒子……”
姜衢任他一長串的逼逼,眼神恹恹地到處看,正好在窗外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陸淮。
長得高就是好。
姜衢想,他也要長陸淮那麽高,最好,比陸淮還高。
勝負欲就是這麽強。
他沖陸淮挑了挑眉,像每次上語文英語課坐前排時候一樣。
“你看看你這學生什麽态度?!”
姜衢回頭,很流利地接上他的話:“我沒有義務聽你說話。”他看許凱興,“你爸媽一直說,有本事就你來說。”
“我說什麽?”許凱興看他,“難不成是我打了你?”
“我兒子和你沒什麽好說的!他說錯幾句話怎麽了?而且他說的都是實話,說出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死不悔改。
姜衢壓着的火氣已經沖到喉嚨,他用舌尖頂住上颚,掃了眼這一大家子,徑直往外走,确保門關嚴實了,中途還抽空瞧了陸淮一眼。
他重新走回來,低下頭,到許凱興爸爸面前,一字一句:“你在外面包養了情婦,我認識你情婦的私生女,她告訴我的,你,養,小,三,聽懂了嗎?”
辦公室裏頓時炸了,陳寒和盛長青在中間攔都攔不住,姜衢小臂用力擋住許凱興父親的拳頭,整個太陽穴都在發緊,嘴上卻半分不松。
“你他媽知道什麽感覺了?!你兒子當着滿籃球場的人,就是這麽說陸淮媽媽的!你他媽都打我了!我憑什麽不能打他!”
許凱興又急又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站在原地不動,不敢對姜衢動手,也不敢拉他爸爸。
“我兒子罵的又不是你,輪到你逞什麽英雄?”許凱興媽媽說。
門被人擰開,陸淮從外面進來,将姜衢從兩位老師身後拉過,擋在自己肩膀後面。
“許凱興說的是我,那是要我現在打他一頓,你們才能好好解決這件事情?”
陳寒終于把許凱興爸爸推走:“這不是件什麽大事,都冷靜一點,不要火氣這麽大,尤其是您,許凱興爸爸,您怎麽能和孩子動手呢……”
門被陸淮打開後就沒關上,很多學生也都湧到門口。
付申奧吳詢郭沁幾個先殺進來,站姜衢邊上:“就是,你憑什麽對姜衢動手!”
二班人也不示弱:“你們班姜衢一直嘴欠,肯定是說了什麽,不然許凱興爸爸怎麽會打他!”
“我兒子是說的你是吧!”許凱興爸爸瞪着陸淮,“說你幾句怎麽了,你是掉了塊肉?”他指頭都快戳到姜衢的臉,“還是和我兒子一樣,被人打到上醫院?”
陸淮盯着他指頭,眼神和聲音都是森冷:“你敢再碰他一下,我現在就送你上醫院。”
姜衢愣了愣,偏頭看陸淮側臉。
“他打我兒子我怎麽不能打他!我告訴你,我兒子就算是罵了你,也就是罵了你,你沒少根毛,這件事去哪裏講道理都是你們理虧!打人的還能比罵人的有理?!那是不是以後殺人都有理了?!”
陳寒嘆氣,低頭檢查自己不知何時被劃出血痕的手臂,盛長青瞥見,整張臉都沉下來,一巴掌拍在桌上,轟的一聲響。
混亂的辦公室霎時靜了。
金邊眼鏡下的目光已經銳利非常,盛長青看許凱興爸爸:“說幾句不要緊,罵幾句不要緊,傳幾句謠言也不要緊,那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學生患有抑郁症,又有多少學生因為心理問題選擇跳樓自殺?
今天你說,明天他說,謠言傳的滿學校滿世界都是,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再過分一點,但凡這個學生不夠硬氣,就極其容易成為校園暴力的受害者,誰都可以欺負他,誰都可以嘲笑他,我也想問你,好好一個孩子,憑什麽被人這樣一腳一腳踩進泥裏?這樣陰暗的環境你呆的下去嗎,你可以嗎,還是說許凱興可以?!”
沒有聲音。
沒有回應。
良久,許凱興的哭聲和郭沁的掌聲同時響起。
陳寒在後面輕輕捏了盛長青一下,開口:“姜衢是錯的,動手永遠都是錯的,但希望你們明白,許凱興這樣也是錯的,我們讓家長來的目的是給您一個結果,給您一個反饋,讓您知道您的孩子哪裏做錯了,回去了您可以更好地教育他成為一個更加優秀的人,而不是說讓你來看看我們如何處罰傷害了您孩子的學生,這不是我們的目的。”
他拉了凳子請家長坐:“你們來之前,我和盛老師就在商量兩個孩子的處罰,如果你們現在能聽進我們的話,我們會把處罰結果告訴你。”
許凱興朝他爸移了兩步:“爸,別說了……”
“你們說,我聽聽是怎麽個處罰。”許凱興爸爸坐下,被年輕老師這麽訓了一頓,臉上面子還是有點挂不住。
盛長青冷着臉:“姜衢,操場三十圈,許凱興,自習課到我班上念檢讨,親自對陸淮道歉和深刻反思。”
“三十圈?別啊,盛老師……三十圈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這天氣三十圈跑下去人都要脫水的……”
一班人在後面齊齊求饒。
盛長青臉色嚴肅:“姜衢,讓你跑三十圈不單是因為這件事,你自己說說上高中以後和人動了多少次手?出了什麽事情就只會用拳頭,你處理問題的方式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做事也要想想後果,你覺得自己下手有度,但萬一你沒控制住呢?萬一對方沒有度呢?”
他看着其他學生:“不要把莽撞當成年輕的象征,莽撞從來都是個很蠢的詞,聽懂了嗎。”
姜衢負手站着,沉默地接受了盛長青給他的處罰。
許凱興爸爸眼神四下瞟了瞟,對這個處罰算是滿意:“那就這樣,我接受。”
“我不接受。”陸淮說,“姜衢是因為我動的手,他跑十五圈,剩下的我跑。”
陳寒和盛長青對視一眼,最後開口:“要跑你們就一起跑,姜衢一圈都不能少。”
辦公室這場鬧劇終于落幕,打發了學生,又送佛般把許凱興父母送走以後,陳寒靠到盛長青身邊,從底下悄悄勾他的小拇指:“怎麽今天生這麽大氣?”
“沒什麽,就覺得腦殘太多了。”盛長青說,“你班上這學生家長以前沒煩過你嗎?”
陳寒笑了笑:“誰能煩我,閉着眼睛我都能說那些話,‘您別生氣,這都是為了您的孩子,您一定要明白到教育最大的目的,我們老師和您是一心的……’,”他聳了聳肩膀,“不愧是我。”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姜衢和陸淮只上了一半。
放學鈴響,一班人就往外沖,好一長串呼啦啦跑進操場。
體育課的人已經散了,操場上兩個并肩的高大身影,跨着大步往前跑,紅灰的跑道上拉長兩條黑色的影子。
付申奧直接從中間穿過去,到他們身邊,愣了愣:“靠,你倆跑傻了,怎麽還在笑?”
“剛陸淮說,你跑過來的動作像熊大。”姜衢喘着氣,“你來幹嘛呢?”
“我說你倆待會兒趁天色黑了就回家吧,盛老師都沒來看你一眼,就是沒打算讓你真跑。”付申奧說,“做做樣子就行。”
姜衢又笑着喘氣:“你這當的不是班長,是他媽禦前太監吧,把阿綠摸的這麽透。”
“姜姜,陸淮!”郭沁和陸嫣然跑過來,抱着兩瓶水,“快喝快喝。”
姜衢兩瓶一起接了:“等你們的水,我和陸淮可能已經變成跑道上兩張人皮了。”
“說什麽呢,怪吓人的。”付申奧說。
“我的姜!堅持住啊,別倒下了!”吳詢哭的異常慘烈,“一班需要你!你不能走!”
姜衢用喝了大半的礦水瓶扔他:“媽的神經病。”
他們倆後面跟了一堆人,陪跑似的,姜衢啧了一聲:“你們都在這兒幹嘛呢?該回家的回家,不用管我倆。”
“我陪你們跑完,你們……還有……幾圈……”付申奧開始跟不上速度了。
姜衢扭頭問陸淮:“多少圈了?”
“忘了。”陸淮說。
姜衢重複:“我們忘了。”
衆人:“……那你們還跑個錘子!”
吳詢:“你們就是瞎操心,這速度跑三十圈對老姜來說沒什麽,他體力好了去了。”
“害,什麽體力好不好的,淨說大實話。”姜衢還抽空開了輛車。
吳詢拒絕上車并且一腳把車門踹飛:“滾。”
郭沁也跑不動了,一邊跑一邊喘氣:“你倆到底要跑到什麽時候?”
姜衢細細喘氣,邊問陸淮:“你想跑到什麽時候啊?”
陸淮:“随你。”
姜衢抹了一把汗:“那跑爽了就走。”
衆人:“……告辭。”
才剛到操場的過必鐮:“陸神加油!姜衢加油!陸神姜衢加油!”
吳詢:“恭喜你,終于舔到了。”
他得意地挑眉,又拉長了嗓子喊:“陸——淮——姜——衢——加——油——”
陪跑群衆沖着他倆背影,放聲吶喊:“陸淮姜衢加油!”
“陸淮姜衢加油啊!!”
“陸淮姜衢沖沖沖!”
“陸淮姜衢百年好合!”
“陸淮姜衢……靠,我們之間出了一個叛徒!”
郭沁:“是誰?”
陸嫣然:“就是,誰啊。”
姜衢笑着往前跑:“你說你沒事陪我幹嘛,是教室裏的風扇開的不夠大,還是你的理綜卷不好做。”
“怕你一個人跑太無聊了。”陸淮說。
姜衢琢磨了兩下:“确實,沒你陪我說說話,我悶頭跑,是挺無聊的,既然這樣,一會兒請你吃臭豆腐。”
“我先走了。”陸淮說。
姜衢拐他的手臂:“別別別,人做事貴在堅持,萬不可前功盡棄。”
陸淮還是笑,和他慢慢跑過彎道。
姜衢餘光悄悄瞥他,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他想不出很合适的形容,目光掃過綠茵草的時候,想到了。
陸淮這樣,就好像芽苗沖破堅硬泥土,開始向陽生長,整個人都充滿了希望。
一直在笑。
特帥。
天全黑的時候,他們躺在綠茵草上,慢慢喘氣,平複呼吸。
“诶,我跟你說個很嚴重的事情,”姜衢說,“明天早上起來腿會疼。”
陸淮嗯了一聲,喘氣聲比姜衢小些。
“所以建議你幫我帶早餐,我在家睡懶覺。”
陸淮曲着手臂坐起來,低頭看他半晌。
姜衢躺着,陸淮俯視他,還目不轉睛,姜衢就很不自在,他撸了撸頭發,又抿了抿嘴唇,躲閃着和他對視:“你幹嘛?”
陸淮手速飛快,在他腰側掐了一下。
“啊!”姜衢癢地整個人卷起來,像燙熟了的蝦子。
“操!陸淮你大爺的!”
姜衢從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撲倒陸淮身上,手往癢癢肉一頓掐:“大爺的,讓你偷襲我,讓你丫的偷襲我!”
陸淮扣着他手腕,重新翻到上方,腿從底下制住,笑着問他:“動不動?”
下一秒,姜衢膝蓋找了個空蕩,往他肚子上一頂,抓着機會又翻上去,小臂抵住他喉嚨,眼睛眯得狹長,有些得意:“學神,打架還是差點火候。”
陸淮放下手,沖他笑:“你贏了。”
姜衢揚起下巴,控制自己先不喘氣:“那必須。”
話還沒說完,他被捏住後頸,接着一股力氣往下壓,他猛地湊到陸淮眼前。
又是這個距離。
他又壓着陸淮鼻尖了。
被他憋在胸口半天的氣一下舒出來,吹到陸淮唇間,姜衢登時紅了臉。
陸淮笑了笑,眼睛裏滿是光亮:“小朋友,注意力集中點。”
還不等姜衢思考自己為什麽害羞,空曠的操場上就是一聲吶喊:“誰在那裏幹什麽!”
邵京琨開着手機電筒:“竟然敢在學校操場上抱來抱去!成何體統!”
姜衢吓得直接滾到了地上,可剛跑完步的腿都是軟的,站起來都費力。
所以邵京琨把手電筒照到他倆臉上的時候,兩人還沒爬起來。
“姜衢?”邵京琨把光對着姜衢照,又對着陸淮照,吓得原地失聲,“陸淮?!”
姜衢好不容易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邵主任好。”
“你倆?”邵京琨人生觀受到打擊,整個裂開。
“不是不是,我倆在這什麽都沒做,就是純聊天。”姜衢解釋完,又覺得這句話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
跟蓋着被子純聊天什麽都不做似的。
“還不站起來!”邵京琨照他倆,“你倆這個點在這裏幹嘛?還……還……滾在一起!”
邵京琨很艱難地修改了“抱”這個字。
“我們被罰跑三十圈,剛跑完,起不來,”姜衢拍了拍土,“要不咱坐着聊?”
邵京琨壓根不理他這些:“你倆剛怎麽回事?”
姜衢皺眉,小聲:“我說跑完打了一架你信嗎?”
“我信你個鬼!”邵京琨說,“你們倆是不是早戀,有沒有談戀愛?”
姜衢下意識看了眼陸淮,看完又覺得,自己坦坦蕩蕩為什麽要看陸淮……
“說話啊!”邵京琨扶額,離當場去世只差一點。
姜衢很快說:“沒有,怎麽可能,我倆都是男的,談什麽戀愛啊!”
這句話跟速效救心丸似的,緩解了邵京琨的情緒,他喘着氣:“你說真的?”
“真的啊,我要真和陸淮談戀愛,肯定找沒人的地方滾來滾去,誰來這大操場啊……”
邵京琨的救心丸失效,氣的再次扶額:“你閉嘴!”
陸淮從地上起來:“主任,盛老師罰我們跑三十圈,剛跑完,就在地上躺着歇會兒。”
很明顯,陸淮的話在邵京琨心裏可信度非常高,姜衢懷疑這個可信度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因為自己在邊上所以被迫扣掉的。
“為什麽被罰跑?”邵京琨問,但明顯是問姜衢。
陸淮是好孩子,怎麽會被罰跑。
姜衢咳了咳:“就……和二班同學鬧了些不愉快,小事,都是小事,不值得入主任耳朵。”
邵京琨哼了一聲:“你這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姜衢扯扯嘴角,拽住陸淮的手腕艱難爬起來:“那我們倆回家吃飯了,跑了三十圈,都還沒吃飯呢……”
“趕緊給我滾!”邵京琨看他倆,視線下滑,“手撒開!”
姜衢讪讪,把手從陸淮胳膊上拿開。
好不容易走遠了,姜衢才甩着手腳:“靠,那電筒吓的我,差點自閉。”
陸淮笑了笑:“下次記得挑沒人的地方。”
姜衢啧了一聲:“陸淮,你他媽出櫃以後相當放飛自我啊。”
“那不然為什麽要出櫃?”陸淮說。
“……我竟無力反駁。”姜衢說,“大爺的,你剛又偷襲我!要不是你偷襲也不會被主任抓住了!你明天帶早餐!”
“行。”
姜衢看他,靠,又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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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英進教室的時候,姜衢一只手拿着英語書,一只手掐在陸淮脖子上:“不學了!再說一遍,老子不學了!”
“今天早上學不完音标,下午不能去打球。”陸淮任他晃自己。
吳詢從前面回頭,滿臉恐懼,不敢再看一眼。
太慘了,被迫學英語太慘了。
被陸淮逼着學英語,太他媽無敵慘了。
“會讀就會寫,學會這個你就不用費力背單詞了。”陸淮微笑,“一本萬利,你賺到了。”
“……賺你個大頭鬼!”
原本姜衢以為,不用被拎到講臺底下去上英語課,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後來他發現,坐在陸淮身邊是更件痛苦的事情。
陸淮平時上英語課也不聽,不是自己看書就是刷理綜題,但現在這些事兒他都不幹了,一上課先拿出一本挺破的、翻開封面寫着“南城一中高一一班陸淮”的本子,放在姜衢桌上:“從頭開始學,不懂的問我,如果是語法問題留着下課詳細說。”
姜衢面如菜色,天知道他這幾天做夢都是異國他鄉,一群老外看猴兒似的,圍着他指指點點……
日。
他倆英語課把座位往後拉了一點兒,不那麽靠近課堂,姜衢埋頭苦讀,陸淮還做他的事,抽大概一半時間回答姜衢問題。
“下次考試什麽時候……”姜衢生無可戀,“我不想學了……讓我早死早超生吧……”
陸淮把豆漿放他桌上:“那喝了這瓶孟婆湯,轉世去吧。”他換了一本筆記本給姜衢,“下輩子還是要從三年級開始學英語,雙倍快樂。”
“……”姜衢默默從底下伸了根中指上來,“陸淮,等我有錢了,就去買世界上堅硬的鎖。”
陸淮慢慢喝了口豆漿:“幹嘛,你想和我鎖死?”
“什麽,你想和陸淮鎖死?”進教室的付申奧高聲問了一句。
在前排收作業的郭沁:“什麽,姜姜和陸神鎖死了!”
疑問句被郭沁變成了感嘆句。
“聽說姜衢和陸淮鎖死了,鑰匙班長吞了,郭沁在現場。”
“衆所周知,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所以這是真的。”
“那确實。”
“那确實。”
“那确實。”
姜衢:“我他媽——”
他嘴裏被陸淮戳了根吸管。
“快吃早餐,蘇老師要來了。”
“……媽的,一群人gay裏gay氣,都掐死算了!”他就着吸管一口氣喝完半瓶,很快哇了一聲,“沒糖的!”
陸淮假惺惺看蓋子:“拿錯了,不好意思,我色盲。”
“你在逗我?你昨天還從我桌上順了我的紅筆過去,就你悄悄壓在數學書下面那根兒,以為我沒看見呢?”
陸淮把紅筆塞的更裏面:“哦,我當時好像,短暫地色盲了一下。”
“……滾。”姜衢把“南城一中高二一班陸淮”的筆記本拿過來,端詳半刻,“這是你上學期的筆記本吧……啧,南城一中,怎麽就看了這麽不順眼。”
他拿筆在上面舔了一點,下面舔了兩點,變成——南城六中高二一班陸淮。
“嘿,這他媽才像樣。”姜衢美滋滋笑了會兒,又扭頭看陸淮的校服胸口——南城六中陸淮。
完美。
“看什麽?”陸淮問他。
姜衢念叨:“入我六中門,一生六中人。”
陸淮笑了笑:“好好一學校,被你弄的和什麽邪.教組織似的。”
“靠,我竟無力反駁。”姜衢翻他的筆記本,突然狡黠地笑,“我這本學完,是不是就不用聽寫英語單詞了?”
陸淮又配合地點了點頭:“是啊,聰明的小朋友。”
姜衢高興的不行,啧啧啧好幾聲,把英語書翻的嘩啦嘩啦響。
“但是從明天開始,要聽寫詞組。”陸淮說。
姜衢一頓,兩秒後:“我殺了你!!”
吳詢閉着眼睛在右上角便利貼上拿筆寫——我殺了你(1/1)。
教室門被人敲響,盛長青進來:“同學們,五一前兩天是運動會,現在可以開始報名了,大家都踴躍一點,然後,五一放假回來是期中考,把幾個時間點都記一記,合理安排學習和休息時間,不要玩太過了。”
六中作為一個以文藝出名的學校,運動會報名表下來,果不其然,沒濺起一點兒水花。
姜衢怏怏不樂,今天陸淮給他聽寫,二十個竟然只對了十三個,昨天還有十八個的。
日。
“你報名嗎?”陸淮問他,“運動會。”
姜衢懶洋洋爬起來:“報不報名都有我,每學期都是按着頭上,沒啥意思,”他看着到處忙碌拉人的付申奧又笑了笑,“不過,最有意思的還是班長扔鉛球,期待一下吧。”
陸淮指尖的筆轉了半圈:“你五一打算去哪兒?”
“不知道,”他從後面拽吳詢的衣服,“咱們五一去哪兒,上島嗎?”
吳詢撓撓頭,想了很久:“過年聚餐的時候,不是說五一出去玩……就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