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998年-2000年(03)

1999年夏天,讓霍家人翹首以盼的蓮煾少爺還是沒有回來,當這個消息被确認時倪海棠那些天來乖得就像一只貓,不出去逛商場也不出去打牌,她就安靜的呆在霍家給她分配的那塊區域。

現在康橋也很少聽到倪海棠說出“終有一天會住進這幢建築唯一的金色屋頂的那個房子去了。”這樣的話了。

那個有着金色屋頂的房子是屬于霍蓮煾和他母親的擁有物,“那裏,誰都不要妄想住進去。”這是管家和她們說的話,用那種衛士永遠效忠于國王的語氣。

1999年初秋,康橋終于如願以償背上書包,成為斯裏巴加灣市最有影響力的學校的五年級生,由于教育程度乃至方式等等因素導致康橋不得不成為一名超齡學生,她比她的同學們大出兩歲。

這一年康橋按照倪海棠叮囑的那樣安靜的成長着,在人前維持着微笑表情,不要多話,要把“好的”“我知道”“謝謝”類似這樣的話挂在嘴裏,這樣的生活方式好像取得不錯的效果,漸漸的,霍家的傭人們态度對她積極了點。

倪海棠也在她的努力下,不,也許是絞盡腦汁之下和霍正楷的關系有了那麽一點點改變。

比如在這個夜晚,看着正在擦口紅的倪海棠康橋問“媽媽,你要去哪裏?”

倪海棠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康橋媽媽看起來漂亮嗎?康橋老老實實回答漂亮,穿着白色旗袍的倪海棠看起來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嬌嬌的,嫩嫩的,就象是一株海棠花。

這一晚,倪海棠沒有回來,阿巧告訴康橋“倪小姐昨晚在霍先生房間裏過的夜。”

從倪海棠住進這裏的第一天她就是霍家傭人們口中那位地位特殊的“倪小姐”,而這位倪小姐也漸漸擁有屬于她的社交圈,那個圈子裏的女人們和她差不多,身份尴尬但不愁吃不愁喝,珠光寶氣進出門有專門司機接送,偶爾做做慈善提高自己形象,不讓自己變成被遺忘在角落的那個人。

霍小樊在長大,一歲,一歲半。

康橋最快樂的事情應該是在逐漸流逝時間裏發現着霍小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眉目張開了,頭發變得濃密了,話說得清晰了,她把發生在霍小樊身上的這些變化樂此不疲告知自己的媽媽,碰到倪海棠心情好時會敷衍一下,碰到心情不好時她則會不耐煩的蹬着她“走開。”

1999年最後一天夜晚,他們管這個夜晚叫做千禧之夜,這一晚霍家張燈結彩到處營造着迎接新年的氣氛。

可即使是這樣也掩蓋不了霍家的冷清,霍正楷幾天前飛美國,他要接霍蓮煾一起到新加坡去和霍老先生團聚,霍老先生是霍正楷的父親,在把事業交到自己兒子手上之後一直住在新加坡養生。

倪海棠帶着霍小樊去參加派對,倪海棠很喜歡帶霍小樊出現在一些較為正規的場合上,那位和霍正楷有着幾分相似的孩子在某種層面可以提高她的身份,為她贏來若幹虛假的尊重和贊美。

阿巧和阿真去參加同鄉會,整個房子靜悄悄的,靜到讓康橋感覺到被世界遺忘在某個角落裏,穿着裁縫花半個月縫制的衣服康橋走出那個空蕩蕩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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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花園的一角有秋千,不讓自己弄出半點聲響康橋坐上秋千,面前是約為一米高的圍牆,沿着圍牆往右是霍家主宅,金燦燦的屋頂在這樣的晚上看着很夢幻的樣子,康橋一次也沒有踏進那裏過,很早以前她被告知,她們只能是那個房子的旁觀者。

腳尖墊在地上,發力,秋千飛了起來,連續蹬腳數十次之後秋千來到最高點時,康橋終于看到圍牆外的夜空,寬廣遼闊,夜空上有漫天繁星。

西方的童話故事裏,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會變成一顆星星,用力讓自己飛得越高,飛得越高的話她就可以距離星星越近,彼此更近的凝望。

驟然的那聲叱喝讓康橋手一松,下一秒她從秋千上掉落了下來。

疼嗎?疼,疼得康橋的腦子都缺氧了,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低頭叫一聲“姚管家。”這片花園也是被規定在她不能涉及的區域。

這一晚,康橋低着頭跟在姚管家身後第一次踏進霍家的住宅,她不敢四處張望眼睛就一個勁兒的盯着自己腳尖,腳下踩着的名貴地毯使得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唯一的感覺就是腳下地毯鋪出來的路好像走不完似的。

管家給她擦完藥之後康橋說了一聲“謝謝。”那聲謝謝之後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該往那裏放了,就那樣呆站着。

小會時間過去她聽到管家的嘆氣聲,慌忙擡頭,徒勞解釋着,我下次不會再去那……

“只有你一個人在那?”管家打斷康橋的話。

康橋點頭。

管家再嘆了一口氣,說:“我帶你去看好玩的。”

呆呆站在那裏,羨慕嗎?是的,羨慕。

眼前的這座冒險樂園是霍正楷送給霍蓮煾的禮物,這座被圍在城牆裏的冒險樂園工程耗時兩年半,裏面幾乎集結了所有的冒險元素,海盜船、樹屋、隧道、滾軸、陷井、礦車……

誰說霍正楷身上缺乏那份父親的愛,別開臉去,不忍看,她想起她的小樊一次也沒有在自己父親懷裏呆過,康橋想,如果不是眼前的這座冒險樂園她也不會把這件事情記得這麽清楚,越是清楚心裏越發難受。

偏偏,這個時候管家還和康橋說了這麽一番話:“去年完工的,之前蓮煾少爺還興致勃勃的,讓設計師加上他的個人想法,可後來發生你媽媽的那件事情,如果不是發生你媽媽事的事情,去年夏天這裏就會傳出霍先生和蓮煾少爺的笑聲。”

也不知道怎麽的這一刻康橋的觸覺好像一下子變得敏感起來,她突然無比讨厭這位平常總是看不起她們的姚姓老人,他憑什麽把這樣的一番話說得如此天經地義。

微光中康橋惡狠狠的盯了管家一眼,如果眼神可以傷人的話,這位老頭頭上所剩不多的頭發一定會被燒焦。

那麽理所當然說完那番話之後,這位老人家又拿出一副老好人的語氣讓康橋自己在這裏玩,千叮呤萬囑咐讓她不要碰任何的東西之後離開了。

老人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時再也沒有去看那座冒險樂園一眼,板着臉朝着和管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位老人家在忙完事情之後再回來找不到她時肯定會扼腕嘆息:“我是看你一個人可憐才讓你到這裏來玩,可你根本沒有把我的放在眼裏,你就和你媽媽一樣喜歡裝可憐。”

站在冒險樂園的出口處,回頭,康橋朝着那座冒險樂園惡狠狠的吐出一口痰。

銜接着冒險樂園的是極為幽靜的所在,中間有一條約半米寬小徑,小徑兩邊布滿着大面積綠色植物,綠色植物分布得極為濃密,在綠色庭院燈承托下脆嫩,生機勃勃,讓人宛如置身于熱帶雨林。

霍家的園藝師來自于巴西,這位巴西園藝師年薪達到五十萬美元以上。

“有錢人花樣真多,看起來傻不溜秋的。”康橋模仿了一把倪海棠偶爾會用的說話語氣。

她的媽媽啊,即使現在母憑子貴過上體面的生活,可她偶爾還是露出那麽一點點來自于胭脂小巷的那種風塵味。

沿着半米寬小徑一直走,上臺階,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回廊上,然後被那個房間所吸引住了,這是這條長長的回廊唯一的一個房間,房間門口放着擱置清潔工具的輪椅車,房間門半掩着,顯然,準備給房間打掃的傭人臨時有事離開,離開之前忘了關上房間門。

中指抵在房間門板上,微微一發力,房間門就緩緩展開,然後康橋就被那個房間挂着的女人畫像給吸引住了,着魔般走了進去,天仙一樣的美人。

美人畫像下面還有一行字記載着這樣的一副場景,某個秋日午後,媽媽抓住正在庭院上曬太陽的女兒的瞬間姿态,然後就有了這幅畫。

看清畫中人的名字時康橋也就明白了為什麽霍正楷會對自己原配念念不忘,也許需要這麽美麗的人才能抓住霍正楷那樣的男人的心。

目光離開畫像康橋打量起了整個房間的格局,饒了一圈之後目光再次回到擺放在玻璃櫥櫃的那一系列照片上。

從那一系列的照片可以看到一個孩子的成長史,擺在最後一張的是孩子有了初初的少年模樣,身穿着白色領口袖口滾着流金邊軍裝站在現任文萊蘇丹身邊。

這個房間的布置格局已經充分讓她明白到房間的主人是誰了。

康橋第一次見到霍蓮煾是在相片上,在她心裏那是一個眉目有着水晶般精益剔透的孩子。

那個時候康橋光顧着為霍小樊憤憤不平而導致于她沒有心情去欣賞那位蓮煾少爺的漂亮外表,她一門心思就只想做點壞事。

霍家傭人眼中的蓮煾少爺是熱愛海洋生物的孩子,康橋想那些人說得一點都沒錯,房間的魚缸大得可以充當一面牆了,色彩鮮豔的熱帶魚在魚缸裏游來游去,看着快活得很,可見它們被照顧得很好,康橋想她要不要弄死幾條魚。

以前在老家時康橋看過村裏人利用導電體電死了魚,她知道那個方法,很快的一切妥當,充當電棒的家夥被握在手上,康橋從地毯上站了起來。

東南方向的窗戶打開着,風從那個窗口灌進來,淺色窗簾順着風幾乎要戳到康橋臉上,下意識矮下身避開窗簾折角,然後她聞到了久違的,帶着鹹鹹海水味道的風的味道,那風仿佛讓她置身于那個離開之前的早晨。

恍然,側過臉去。

千禧之夜,康橋在十四歲的年華裏讀懂了大人世界裏頭的那一縷情緒,那一縷情緒叫做百感交集。

西南方向窗戶邊的牆上挂着一副字畫,白色的底,墨色漢字字體,那是烙着屬于她記憶裏頭的溫暖印跡,一首詩歌。

外婆所牽挂的是把這首詩歌念給她聽的那個人,而康橋所牽挂的是那位在仲夏夜一遍一遍,一字一字的教會她這首詩歌的婦人。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思念長長長。

問康橋是什麽時候和霍蓮煾牽扯上了,也許是這個千年之夜,這一刻,這一刻看着那首詩歌下面的提字。

《再別康橋 》——霍蓮煾。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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