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徐思娣拿着那張名片,猶豫了兩天。

婷婷說她有些緊張,可婷婷是市裏的女孩兒,她也漂亮出色,她甚至來自海大,而她的朋友,徐思娣見過一回,她們發傳單的時候朋友來找過她,不及婷婷,卻也是個漂亮的,兩個這麽優秀的女孩兒一個被刷下來,一個甚至連試試的勇氣都沒有,更何況是她呢。

連兼職的待遇都那麽好,且不算亂七八糟的地方,那是什麽樣的地方,徐思娣甚至都有些難以想象。

她是大山裏出來的女孩兒,土氣,見識短,初來到這樣的城市,對于整座城市還陌生彷徨得很,說實話,剛來的時候,她甚至飯卡都不太會使用,只能遠遠地站在人群中,反反複複的偷窺別人怎麽使用,然後再裝作若無其事的上前刷卡,表面上淡定,其實刷卡時心髒砰砰砰的直亂跳着,生怕一時出錯鬧出了笑話。

在這個星期以前,是她第一次乘坐公交車,上公交車之前,她站在車站仔仔細細、反反複複的将車站的站數記牢了,生怕弄錯了站,又反反複複的研究着,空調車是投幣幾塊,普通車是投幣幾塊,生怕弄混了丢人。

在這座城市裏,她像個小偷一樣,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窺探着別人的一舉一動,心虛又膽怯。

石冉曾私底下打趣道,說幸虧自己臉皮厚,不然都跟她交不到朋友,她說她外表酷酷的,跟仇筱有得一拼,很多人很多時候甚至都不敢上前主動找她說話,其實,她哪裏跟仇筱一樣,仇筱是天山上的雪蓮,她高貴而驕傲,她從出生起,就應該是高姿态的,而她,不過是借着疏離及淡漠來掩蓋自己的慌亂跟無知罷了。

私人會所,甚至這四個詞她還是畢生第一次聽說。

那是什麽地方?

那樣高檔的地方,即便她去了,應付得來麽?

猶豫了兩天,徐思娣還是沒能做好決定。

她現在手裏其實還有些餘錢,國慶打工及這個月兼職攢了一千,陸然給了她一個月的生活費,一直到月底,還剩下了一千出頭,她基本除了吃飯幾乎沒怎麽花過錢,可再有一個多月就是陸然二十歲生日,徐思娣想給他挑一件禮物,可能需要很多錢。

于是,有時周五下午沒課,她也跑去打工了。

這周五,寝室快要關門了,大家陸陸續續回到了寝室,蘇穎在做題,因為石冉、悠悠、仇筱三個約好周末一起去鄰市玩,所以三人難得沒有回家,都待在寝室了,此時悠悠跟仇筱兩個湊一塊正在刷美劇,就連賽荷都回來了。

石冉洗完澡出來,邊擦頭發,邊往徐思娣床位看了一眼,有些擔憂道:“咦,思思怎麽還沒回,寝室門快要關了,怎麽辦。”

仇筱雙眼緊緊盯着ipai屏幕,沒擡眼,只漫不經心回着:“她從來沒遲過到,你瞎操什麽心,應該一會兒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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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倒是撐着下巴擡眼看了石冉一眼,道:“她沒手機,平時想聯系也聯系不到人,不然,打個電話多方便。”

話音一落,只聽到叮叮叮幾聲,寝室裏的電話響了。

悠悠樂呵道:“該不會就是她打來的吧?”

石冉搖搖頭道:“應該不會吧,她從來沒用過這個電話。”說完,又道:“也有可能是,說不定因為什麽事兒給耽擱呢?”

石冉嘀咕完,立馬将毛巾搭在肩膀上,蹭蹭蹭跑去接了,一個喂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只聽到電話那頭響起了一道外地口音,用那種能夠震破人的耳膜的聲音大聲喊着:“弟弟,喂,弟弟,能夠聽得到麽,喂,喂——”

石冉立馬将話筒拿開了些,撓了撓耳朵,皺眉道:“喂,您好,請問您找誰?”

“喂,弟弟,閨女,是你罷,俺是你爹,你猜猜俺現在在哪裏,俺現在在你上學的全奚鎮了,在鎮上了,喂,閨女,你聽得到你爹說話不,喂,喂——”

電話那頭壓根不管石冉問了什麽,全然不作理會,只噼裏啪啦自顧自的說了一大堆,聲音又大又粗又糙,關鍵是,石冉連一個字也聽不懂,也壓根連一個字都插不上嘴。

那邊嗷嗷喊了大半天。

石冉面露痛苦的将聽筒捂住了。

就連躺在宿舍的衆人都被聽筒裏傳來的刺耳聲給震住,紛紛擡眼朝石冉看了去。

“冉冉,誰啊?”

仇筱關了ipai暫停鍵,皺眉道。

石冉舉着電話,皺着張圓臉,道:“不知道,我一個字也沒聽懂,怎麽辦?”

筱筱道:“是不是打錯了。”

“挂了吧。”

石冉遲疑了片刻,看向一旁正在刷題的蘇穎及賽荷,蘇穎朝着石冉搖了搖頭,示意不是找自己的,至于賽荷,她早已經拉開被子躺下了,連整個腦袋都塞了進去。

石冉想了想,正要挂斷,正在這時,電話那頭忽然換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尖聲喊道:“喂,喂,喂,俺找徐思娣,徐,思,娣,弟弟——”

對方學着蹩腳的普通話,一字一句緩緩道。

這下石冉聽懂了,頓時整個人一喜,只有些激動道:“您找徐思娣,徐,思,娣,對不對?”

對方忙道:“對,對,對,就是她,就是找她!”

石冉頓時松了一口氣,只一臉禮貌道:“阿姨,思思出去打工去了,還沒有回來,要不,一會兒她回來後我跟她說一聲讓她給您回過來,好麽?”

正說着,寝室門從外頭輕輕推開,徐思娣一臉疲憊的回來了,她一回來,整個寝室所有人全都齊刷刷的看向她。

尤其是石冉,只覺得看到了救星似的,立馬向她拼命招手道:“思思,你可算回來了,你家裏來電話了,那什麽,阿姨說些什麽,我一直沒弄明白,你快來,你快來——”

聽到石冉的話,徐思娣臉上沒有半分喜悅,只整個愣在原地,不多時,垂在腳邊的雙手緊緊的捏緊衣角,過了好半晌,這才機械般的走了過去。

接起了電話,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電話那邊響起了一道尖銳而刺耳的聲音,正怒不可支道:“你個死丫頭,大半夜你不好好待在學校,你死哪兒去了,啊,是不是跑出去鬼混了,咱們一家子老小在深山老林子裏受苦受累,你倒好,自己一個人拿着錢跑到大城市裏逍遙快活,你忘了你爹你媽你弟了麽,去城裏兩三個月了,連個屁都不知道放一個,看看人家陸然,月月往家裏寄信,是不是咱們不主動給你打電話,你就永遠都不管家裏頭死活了,啊?”

蔣紅眉的的批判聲通過電纜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進了徐思娣的耳朵中。

雖然見不到對方的面,可光聽着這聲音,這語氣,那張氣焰萬丈、盛氣淩人的面容就能夠一清二楚的浮現在徐思娣跟前。

聽筒的聲音有些大,寝室很小,雖然聽不清裏面到底在說些什麽,可是那些刺耳的聲音全是咒罵及自責,多少能清楚其中的意味。

寝室裏衆人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觑。

曾經很多時刻,徐思娣覺得自己甚至是她的仇人,而不是她的孩子。

可是,有的話,有些習慣聽多了,見多了,也就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了。

“喂,喂,你啞巴了嗎,不知道吱個聲麽,嘿,幾個月不見膽子越來越肥了,是不是以為老娘不在跟前,我就沒辦法教訓你了是吧。”

電話那邊的蔣紅眉說得口幹舌燥,見對方久久沒出聲,頓時開始上蹿下跳了起來。

電話這頭,徐思娣沉默良久,只用力的攥緊了電話,良久,淡淡道:“有事麽?”

一聽到徐思娣這語氣,蔣紅眉頓時來了氣,對着電話這頭的徐思娣罵罵咧咧了起來,那邊有人在勸阻,兩人争執了老長時間,不多時,斷斷續續的聽到了徐啓良的聲音響起,耐着性子勸着道:“好好跟閨女說,你說你,瞎發什麽火,咱還等着閨女幫忙了!”

聽到這裏,徐思娣心中一緊,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果然——

正要挂電話時,電話卻很快被徐啓良接了過去,不多時,電話裏響起了徐啓良的聲音,只笑眯眯道:“閨女,俺是爹,你甭跟你媽計較,她今天跟人吵了嘴,心情不快,不是有意跟你發脾氣的···好了,你別催,催什麽催,我這就跟咱閨女說···”

徐啓良一邊跟徐思娣打電話,一邊在應付着蔣紅眉。

徐思娣用力的咬緊了嘴巴,扭頭看了宿舍一眼,她一轉頭,所有人全部尴尬的埋下了頭,徐思娣抿了抿嘴,她實在沒有耐心跟對方耗下去了,只一臉冷漠的打斷那邊的争執,冷冷道:“有什麽事趕緊說,不說我馬上挂了。”

“哎,別,閨女,你聽爹說,爹正好有事兒要跟你說,是這樣的,你知道我跟你媽還有你弟現在住在哪裏嗎,咱們現在住到鎮上來了,你媽見村長将他們家壯子送到鎮上來上初中了,也想将咱們七寶給送過來,可是七寶年紀小,爬不來山路,所以你媽跟我兩個合計,幹脆搬到鎮上得了,咱們今天到鎮上租了個小房子,往後就住在這兒陪着你弟弟念書,對了,你往後回家也方便,用不着上山了,可以跟爹媽一塊住過來。”

徐啓良七七八八繞了一大圈,到最後一直不見徐思娣吭聲,只得自個順着往下繼續道:“是這樣的,這不,家裏的錢全部都給你弟交學費了麽,你弟要吃要喝,咱們家的錢全花完了,去年,為了你咱們家得罪了曹家,曹家見天找咱們家麻煩,連咱們家裏的電視機都被曹家人給搬走了,整個家裏一貧如洗,如今連買包鹽的錢都沒有了,閨女,你···你如今在城裏上學了,是個有本事的,能不能先給家裏寄點錢應個急,不然···不然爹媽跟你弟弟一家三口該餓死了。”

徐啓良在電話那邊喋喋不休。

說着說着賣起了慘,聲音哽咽了起來。

徐思娣聽到這裏瞬間聽明白了,當即冷笑一聲,只覺得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笑過後,只擡眼望了望天花板,将眼圈裏的水逼了回去,一字一句道:“你跟我要生活費?呵,你們好意思麽,我沒錢,即便我有,我也不會給!”

說完,啪地一下準備挂電話,然而挂電話的前一秒聽到電話那頭的蔣紅眉尖叫道:“你不給,咱們就去找陸然要!”

徐思娣一愣,生生将電話拽了回,不多時,只聽到蔣紅眉一臉得意的聲音傳了來:“哼,陸然不是有本事麽,他說要娶你,他口口聲聲跟咱們家保證的話,難不成全是屁話不成,徐思娣,你要是敢餓着你弟弟,我要是敢不管咱們全家死活,我這就去找陸然,去陸然學校鬧,老娘還不信收拾不了你個小畜生···”

蔣紅眉在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威脅了一大堆。

冬天還沒來,徐思娣只覺得一股寒意直湧上頭頂,時隔一年,那種熟悉到骨子裏的絕望感開始一點一點清晰上湧,良久,徐思娣只一臉筋疲力盡地閉上了眼,道:“好。”

頓了頓,忽而睜開了眼,目光淩厲道:“你們要是敢去騷擾陸然哥哥,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挂掉電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全身發冷發寒。

寝室裏靜悄悄地,死一般的寂靜。

不顧所有驚詫尴尬的目光,徐思娣跟個機器人似的,一臉機械轉身爬上了床,然而拿出枕頭,往裏一摸,渾身的血液再次瞬間倒流,裏面所有的錢···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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