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今天是望江自己選下的生日,今年他三十歲,即便年初的時候他剛獲得中将軍銜,生日當天卻依然沒有時間和家裏聯絡,在南部軍區忙得團團轉,通訊邀請是他生日後一周發來的,下午陽光還不錯,望爸爸出門了,家裏只剩下江媽媽和江星年,江媽媽在專心致志地看文件,江星年則在旁邊偷懶。
他難得回家一趟,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手下抓着他帶回來的貓有一下沒一下地摸摸,時間難得在他這裏按下了放慢鍵。
他們解除了親子關系,望江依然是他們的兒子,但江星年從法律意義上來說俨然已經是一個外人,但這不要緊,反而還方便了他,他希望與自己的親生父母共同分享利益,卻不習慣他們陪伴自己承擔風險,現在局面很不穩定,明面大家保持距離分開總是好的,私下裏能回一次家已然是奢侈時光,他很滿意,做人總要滿足。
再者如果他不這樣做的話,那還要怎麽去實現他媽發瘋時所提出的那些要求?原本一個戶口的人,總不能去拿結婚證後再一起歸于另一個戶口吧。
他們從不懷疑年幼的江星年所說的話是否能做到,于是江星年也絕不懷疑他媽所說的話能否做到,易曼那邊解決起來雖然很麻煩,但也很簡單,麻煩是利益牽扯,簡單是因為他們沒感情,只要解決了利益問題,好聚好散就是最滿分答案。
想來他退婚都過去三年了,三年內竟然還可以一邊遵守他媽提的要求,一邊卻從不去找望江,思念常常有,要說行動也不會做,在望江那邊則更不可能。想起來有點好笑,他們能夠配型這件事的緣分深得有多妙不可言,那他們本身的感情就淺得有多匮乏無趣。
把心放進壓縮袋裏,再無限抽離空氣,直到緊迫到褶皺都僵硬快要爆炸也不罷休,還想繼續用泵看看能不能吸出最後一點氧,這換做誰都會難受。他也是人,他當然不好過,但他大概知道,望江肯定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于是這時他就會好過一點了。
通訊的申請就是在他曬着太陽胡思亂想的時候出現的,江媽媽的反應很熱烈,她笑得太開心,比目睹江星年這些年取得任何一個成功時露出的笑臉都要開心,江星年倒不是很在意,但也不想去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只是能察覺到母親的心情一直不錯,那邊的狀況應該和他所知道的一樣,是一切都好。
只是這次的通訊沒持續多久,結束之後母親站起,讓助理重新整理她最近的行程,她要去南部一趟。
江星年當即坐起,問:“發生什麽事了?”
去南部?現在南部戰火燒得正旺,去到那裏絕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江媽媽輕描淡寫看他一眼:“沒有什麽事,我只是想你弟弟了而已,接下來預估會有一個短暫的休戰期,我必須親自去一趟南部看看他才放心。”
江星年無奈:“您也知道那只不過是短暫的休戰期?”
“你放寬心吧。”江媽媽并不理會他的勸阻,只自顧自讓人去聯絡他爸,叫他爸去修改行程,轉頭又去認真研究南部最近的風向,想到底怎樣才能讓望江過一個稍稍快樂一點的休戰期,順便把這些年都沒能陪他好好過的生日給補上,沒有辦法,休戰期實在是太難得了。
江星年眼看着自己平時冷靜犀利睿智的母親突然失智,順便還要帶上他爸一起去瘋,但是心裏卻無論如何都咂摸不出難受,并且還奇怪地想和他們一起瘋。
但僅止于想法而已,他重新坐回去,一手抓住貓重新狠狠揉一把貓毛,再抛下一句輕飄飄的話:“随你們去吧。”
父母要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被要求留在家裏,江星年獨居多年,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小時候他自主慣了,總是讓所有人都不得不聽他的,如今天道好輪回,他不得不聽他父母的話,規規矩矩回到自己呆了十幾年的房間裏。
午夜夢回時,他想起望江,想起自己剛剛完成手術想接近他的時候,每天都在他哭到筋疲力盡之後再去陪他,為了不被這個小混蛋發現,再悄悄溜走,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吧。
于是他更睡不着了,他沒好習慣地做到地下,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箱子來,開始一樣一樣的翻:望江自己組裝的簡陋的手木倉、望江第一次軍事演習時用的降落傘,這還是他專門叫人拿回來的,望江才沒有閑情逸致收集這些。望江吃過幾顆的彩虹糖,他不知道自己做什麽要收集這些沒有用的廢物,還把這些廢物收到自己房間裏,但事實就是,在他沒有回來也不敢回來的日日夜夜,這些東西都不曾變過,一直還在這個位置。
江星年想,望江沒有置辦房産,每次回來都還是住在就離他現在所在地不遠的房間裏,父母倒是有提出過要給他買房,但是被他拒絕很多次,一是他真的沒有時間,二是他的物欲基本為零,江星年毫不懷疑,就算自己現在給他扔到一個被發現但是毫無價值,故而和和外界無聯系的小星球裏去,只要那有水資源和可食用的生物,那麽就算讓望江呆上個十年,他也能活得很好,甚至不覺得枯燥無味,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他繁雜的思緒裏,他已經不自覺地走到了望江的房間門口,他從沒有問過母親上一次望江回來是什麽時候,但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改變自己,他對于望江的一切還是了如指掌,就連他的那個好朋友鄧樂心要和他小時候擔心會拐跑望江的陳轍馨都已經訂婚了的事情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望江很久沒有回來了,近幾年還是不會回來,如果他不在這次休戰期裏去一趟南部的話,也許……也許。
他根本沒有那麽不在意。
他躺在望江的床上,想,怎麽會不在意啊,怎麽能做到不在意啊。
他相信望江心裏是有他的,在很多個時刻都是有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他的人生太幸運了,在要死的時候從身邊找到了延續生命的機會,而成長後每次艱險的博弈都能讓他拿到順利,可他卻不覺得自己活得有多開心。
以前望江拿他當空氣,所以他也拿望江當了将近十年空氣,從前他覺得自己欠望江的,于是就變本加厲的欠,覆蓋上喜歡的情緒一起去欠,再之後随着望江也投入情緒,于是這債務越滾越大,宛如雪球,于是引發雪崩。
他很相信此時此刻的望江,真的。只是不願意相信以後,不願意相信更久,不願相信他已經造成的傷害。他想起在野外求生時自己故意躲着望江,在心底同自己打賭,想他究竟能找自己找到什麽時候,一方巴不得望江馬上就放棄,好讓江星年的心歸于平靜,從此不再有任何期盼,這樣就是最好結局。一方卻脫離理智,忍不住盼望望江能就此找下去,找到他願意永遠相信,相信感情能忽視掉所有傷害,真的能克服一切,就像望江最愛聽的故事書那樣美好。
他希望,他希望,可是他不敢。于是最後他自己打斷了自己的希望,忍不住出現在了望江面前,留下了一篇不知道該怎麽寫的斷章。
現在他在望江的床上,苦惱地想,百思不得其解地去想,很年輕的時候,他覺得年輕人總有大量精力分給情愛,所以不足為奇,只是他是不甘心的。現在他依舊算得上年輕,本來不應該再分配那樣多的精力給情愛,但是他又甘願了。
望江的枕頭和他平時睡得枕頭不一樣,江星年反手去調整,手背卻撞到冷冰冰的書封,一本《理想國》就靜靜躺在枕頭下。
三年前望江負傷回中部修養前的一夜,江星年也曾躺在這裏,可惜望江不知道,當時他只關注到了第二天的江星年是如何忽視他的,是如何和易曼談笑風生的,想起來還真遺憾。
那時候枕頭下沒有這本書,所以這本書應該是被他帶回來的,很有可能在南部的時候常看,江星年随手翻了翻,沒有寫什麽東西,裏面除了原有的文字之外就是空白。但是再抖一抖,一張極薄的書簽從中掉落,上面依舊什麽都沒寫,就畫了一顆黑色的星星。
畫得認不認真、漂不漂亮他都來不及看,他也想不到那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被望江畫出來的,也想不出他畫這顆星星的時候在想什麽,有沒有想到自己。
江星年的手指夾住那張極薄的書簽,呼吸都快凝滞住。
雪崩了,雪崩前的一刻,他被一片雪花砸醒了。
第二天江星年起得很早,他告訴他爸媽,他要一起去南部,去南部見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