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和意锢在懷裏,他看不見鶴雲程,只能依稀看到他從楚和意臂彎間飄散下的幾縷發絲。
他感覺自己頭腦裏一陣轟鳴聲,心頭壓着一股火,眯起眼睛看向楚和意,他會把這個醫官殺了。
不僅要殺,還要先淩虐他,聽着他哀聲求饒,把他的皮肉一片一片削下來,就在太極殿裏行刑,讓他們都看着,剁碎了倒在亂葬崗喂烏鴉和雀兒,餘一副骨頭架子垂在岫雲庭的門口,看看誰還敢觊觎鶴雲程?
他寒聲:“鶴雲程……你知道他帶你走不出皇城,別說皇城,你和他絕對踏不出岫雲庭半步。”
“你手裏握着他的命,鶴雲程,現在自己回來,朕可以考慮怎麽處置他。”
他說的極緩慢,話間給足了鶴雲程考量的餘地。
“你知道的,岫雲庭裏都是守衛,他只要帶着你踏出去,朕保證他活不過半個時辰。”
鶴雲程蜷在楚和意懷裏,他不知道楚和意有沒有萬全的計策,但是知道他絕不乏謀略,既然做好了進來的準備,或許也就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但他賭不起,他自己爛命一條,沒法握着楚和意的命去賭。
因為怕掉下去,他使盡力氣攥着楚和意的衣襟,攥得手指關節發白。
他在顫抖,在止不住的顫抖。
雙方沉默半晌,那是蕭璧鳴在給他做決定的時間,他大可以一聲令下讓守衛進來擒了楚和意,但他不要那樣。
他要一個背叛者的忠誠,要一個違心者的獻身,他要鶴雲程心甘情願地自己走來,他一向卑劣變态。
終于,鶴雲程輕輕拽了拽楚和意的衣襟。
楚和意沒應他,死死扣着他的肩膀。
他又拽了拽。
他努力挺直上半身,但是因為身子單薄,整個人被楚和意擋在,蕭璧鳴看不出他在幹什麽。
他拽着楚和意的衣襟,身子向上夠了夠以同他視線大抵持平,他驚訝地發財楚和意的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神情悲憫,好像一尊廟裏供奉着的菩薩。
他擡頭去尋找,認出了,那是愛,最赤誠的愛意。
他唇畔輕輕貼上楚和意的眼睛,那雙眼睛不自覺的閉上,輕輕顫抖着,有一滴淚撲簌簌地順着臉頰掉下來,鶴雲程溫柔地順着那滴淚輕吻着他的面頰,太溫柔太虔誠,以至于像一個親吻佛像的虔誠的信徒。
“和意,放我走吧。”他輕聲說。
他驚訝于一個人的愛能這樣隐忍,這樣純潔,這樣克制,他是無際荒原上的流浪犬,寒霜在他身上留痕,曝暑和淩冽的風沒有一刻不剜着他的軀體,然而終于叫他遇見傳說中的溫情,輕撫過他心上猙獰醜陋的疤,告訴他,他是這片無際荒原上最勇敢的小狗。
他居然很幸福地笑了,“和意,放我走吧。”他兩袖空空,一無所有,無以為贈。
不要為我犧牲,不要讓我再心懷愧疚,你一個人往前走吧。
他閉眸,感受到楚和意整個人僵立着,仍用最後一絲力氣抵觸着他的反抗,他輕輕跳下他的懷抱,潔白的綢緞在楚和意掌心停留了一二秒,被他死死握住。
鶴雲程垂眸,自顧自往前走,他此刻才看清蕭璧鳴臉上的神情,那是一種狩獵成功後獨有的得意感和居高臨下的自豪感。
他向鶴雲程伸出雙手。
輕輕說:“寒燕醫官意圖謀反,給朕拿下。”
他話音未落,鶴雲程在他懷中神色猛地一變,“你說過不會處置他的!”
蕭璧鳴輕輕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嫌惡地望着他身上那條緞子,随意道:“朕只說會考慮。”
“你應該知道的,”他危險而惡劣地俯身附在鶴雲程的耳邊,“從他雙手碰到你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鶴雲程難以置信,他張着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周身一陣惡寒,守衛已經從外面闖了進來,壓着楚和意跪倒地上,他并不反抗,只是低垂着頭顱。
鶴雲程望着他,知道自己反應越大,只會越激起蕭璧鳴殺死楚和意的怒意,呆呆地重複:“你說過不處置他的!”
他心髒劇烈跳動着,他下過诏獄,比誰都知曉裏頭的雷霆手段,五大三粗的人進去不消半天就被折磨得只差一口氣,诏獄裏頭的人吃的是殺人的這碗飯,手段花樣多到你想不出。
要死嗎?他呆呆地想,連楚和意也要因為他死嗎?
楚和意是因為喜歡他,所以被他害死的嗎?
他一只手突然拽住蕭璧鳴的衣袖,眼睛望着楚和意,不斷地搖頭:“不要……不要……”他聲音嗚咽稀碎,因為再無辦法,以往的他還有運籌帷幄的資本,他所有仰仗全在一顆清醒的頭腦,如今全然被蕭璧鳴控制,他只能苦苦哀求。
蕭璧鳴沒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守衛們将楚和意拖到門口,他一只手死死地扣着鶴雲程的肩膀,半逼迫着他看向衆人拖拽着楚和意離去的方向。
他視線開始模糊,可是口中還不斷嗚咽着不要,嗚咽逐漸轉變為大叫,他就要飛奔過去,可是身體被蕭璧鳴死死地按着,忽然間他只覺胸口一緊,恍若被掏心一般的疼痛,眼前一黑,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連蕭璧鳴都沒撈住他。
他喉頭湧上一股腥甜溫熱的液體,難以抑制地自喉頭湧上,又滴落在白袍之上,他感覺不僅是心口,連五髒六腑都好像被人死死攥着一樣地劇烈疼痛,腦海中一片空白。
周圍有呼喊聲,一片嘈雜,他緩了好一陣才意識到:自己吐血了。
然而他依舊記得絕不能害死楚和意,眼前一片黑,他跪在地上茫然地摸索着,不知是摸到了蕭璧鳴的袍角還是衣襟,死死地抱着,情急之下脫口道:“別殺楚和意,別殺楚和意。”
意識到他的叮囑或許不夠,他終于絕望道:“我身中劇毒,你要我活,就別殺他!”
說罷他腦中的弦再也繃不住,昏死過去。
驚蟄
白瓷碗裏勺子撞得叮當響,那藥還溫熱着,蕭璧鳴舀起一勺,勺子攪動藥汁的瞬即翻騰上一股恐怖的苦味,氣味順着鼻子攥緊喉裏都要引起一陣反胃,他将盛着黑褐色藥汁的勺子放倒鶴雲程的唇邊,想要順着唇隙灌進去,藥汁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來,灌不進去。
還沒等蕭璧鳴發作,旁邊貓着腰的太醫撲通一聲就自己跪下了,哭着大喊:“微臣該死!微臣無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鶴雲程要死了。
太醫院的太醫不願意陪葬,翻着花樣地湊補藥煮着端進岫雲庭,起初還能他還能順着喝進去點,可現如今已經實在喂不進了,補藥不是解藥,天都的太醫再精明,碰上寒燕的奇毒也是束手無策,左右不過是今日死還是明日死,太醫擦擦額角的汗,“陛下,鶴公子的身子已經……補不進去藥了。”太醫斟酌着怎麽婉轉地告訴蕭璧鳴才能讓自己免于一死。
喂不進藥,是身子實在虧虛到極點了,鶴雲程平日都用從寒燕帶過來的那個醫官,太醫院裏的沒有人知道鶴雲程身體到底是個什麽狀況,這不診還不清楚,一診反倒驚奇這人身體虧虛到此等地步,五髒六腑都有劇毒,順着經脈經年累月地在正具軀體裏流淌,如何還活着才是問題。
還有就是……太醫不敢擡頭看蕭璧鳴,亂葬崗裏,太醫們的屍體堆得比小土丘高,新死掉的人疊在舊的上頭,人命真卑賤如草。
喂不進藥,也就是病人自己沒有生的意願了……太醫跪在地上,掂量着沒說出口。
蕭璧鳴神色沒有變,他掖着袖口輕輕拭去鶴雲程唇邊的藥漬,呢喃道:“太苦了,所以你不願喝嗎?”
他翻攪着那碗藥,藥味于是全部湧上他的鼻尖,苦到他的心裏。
太苦了,怎麽那麽苦啊,他看向鶴雲程,感覺到他的生命就好像被自己死死地拽着,不痛不癢地在指尖輕輕流走,只要自己一松手,鶴雲程就會輕飄飄地離自己而去,就好像一陣風一樣。他活着的時候安安靜靜,死了也不聲不響。他就真的解脫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感覺鶴雲程的魂魄就好像在自己周圍靜靜地看着,他知道自己的煎熬,知道自己的痛苦,他知道自己的不舍,但是只要到時間了,他就會頭也不回地走掉,連一陣風都不會給自己留下,他走得清清白白,幹幹淨淨,不願意和自己沾染一絲一毫。
蕭璧鳴突然紅了眼,卻不是那種悲憐的神情,那是一種……卑劣的,偏執的狠戾。于鶴雲程,他從來都不像個皇帝,他像個混賬,像個無賴,像瘋子。
他死死地扣着鶴雲程的手,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已經死死地卡在他的肉裏,他潔白的皮膚因病重而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