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位置,宋書昇站在從前蕭璧鳴幼時的位置上,分明已經因為年老而佝偻起來,顯得矮小了不少,已經不似從前那樣挺拔了,卻讓蕭璧鳴一下子回到了兒時那段被他教導的時候。
“是太後請我來的。”宋書昇柔聲道,“陛下不必為我操心,太後一直知道我的住處,也總是時不時送來一些銀兩,皇帝是一個好皇帝,能為自己所愛之事奉獻我的年歲,我這一生是沒有遺憾的。”
“我知道,所有人都希望皇帝放下執念,甚至是……繼續先帝的事業。”
“但是……”宋書昇忽而望向蕭璧鳴,語氣有些沉了,“沒有孩子……應該為父母還一輩子的債,你的一生還很長,那是你自己的時間,如今天下太平,已有複蘇之勢,百姓歸心,這是好的。”
蕭璧鳴是好皇帝,但是正是因為他是個好皇帝,所以注定在無限的痛苦和堅忍中反複拉扯自己,他那無限發展的無底洞一樣的猜忌之心。宋書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孩子啊,你的不安,妒性,偏執,一切人性的卑劣之處又藏在哪裏了呢?
他有意無意地瞟過鶴雲程。
是他嗎?
“或許這孩子的出現,”想到這裏,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床上的鶴雲程,“就是上天對皇帝的一個提醒。”
他将視線收回,看向蕭璧鳴,“皇帝想好了嗎?一個好皇帝,可以載入史冊,可以千古傳唱,可以标榜千秋,可以流芳永世,皇帝真的想好了嗎?這些都不要麽?”
蕭璧鳴回望着他,他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與宋書昇的交談反而堅定了他的內心,他的太傅其實很多年前就給了他答案
——可以無所求,無所頌,無人識,無人記得,但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所要追求些什麽。
宋書昇低下頭,蕭璧鳴沒有說什麽,但他心下已經了然,“很多年前,我就說過,我不是在給蕭家教孩子,”
“我是在給天下教出一個皇帝。”
“所以啊,”宋書昇望着蕭璧鳴,“無論如何,你還是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知道嗎?”
他沒等蕭璧鳴給回應,擺擺手笑着轉身,“其實見天下,見衆生,見自己,都是見罷了,又有什麽優劣呢。”
驚蟄
太後要請宋書昇壓住蕭璧鳴,不惜半脅迫地把他從田間拉到皇帝跟前,因為她知道如果蕭璧鳴可能在這件事情上聽一個人的勸,那這個人只有可能是宋書昇,但她萬萬沒料到,宋書昇根本不屑攪和到他們的鬥争和計謀中,他年少時就不曾為名利奔走,到了晚年更不會讓勾心鬥角、你我算計的污水潑到他青色的袍角上。
他要他唯一的學生去明白所求,所想,所念。他不過是在追求一些虛無缥缈卻于他而言無比重要的東西。
楚和意被押着上來的時候,能看出并未受很嚴重的折磨。眼見過何禮信的下場,诏獄裏頭的人似乎已然對寒燕來者有些許戒備,唯恐再像上次一樣受牽連,所以并未着急對楚和意下死手,他被拽着兩條胳膊提到蕭璧鳴面前,小腿因無力而拖在地面上,蔓延出一條血跡。
蕭璧鳴揮手讓士卒下去,他們于是把楚和意扔在地上,蕭璧鳴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這是你唯一生的機會,楚和意。”
他幽幽地說,“治好他,朕把你扔回寒燕那個邊寒之地,治不好他,朕會讓你碎得到了地府都拼不起來。”
因為不通武功,楚和意不像鶴雲程那樣在诏獄裏還有一絲自保的可能,他沒有內力可以保護自己,故而傷得都切實在皮肉,此刻他頭顱低垂着,反手被粗麻神紮緊背在身後,他的肩膀以一種極扭曲而不自然的姿勢佝偻着,以緩解身上的疼痛。
他沒說話。
“聾了?還是啞了?”蕭璧鳴開始不耐煩起來,他知道楚和意會有辦法治好鶴雲程,時間是最寶貴的,楚和意這樣半死不活地不說話反倒比惡語相向更讓他拿不準事态,蕭璧鳴凝視着楚和意,忽然一種莫名的、強烈的不安和恐懼攀上他的心頭。
楚和意沒答話,只是宛若行屍走肉一般跪在大殿上,低垂着腦袋看不清表情。
“你現在不願意開口,朕會有千萬種方法讓你求着開口,你最好珍惜眼下的時機。”蕭璧鳴的聲音很沉,其實要撬開楚和意這類人的嘴巴是很容易的,尋常醫官而已,大半輩子都泡在藥材之間,他們往往不如讀書人有着令常人難以理解的執着信念,也不似武将有過硬的身體素質,只要一上刑,往往不過半個時辰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楚和意論武功,甚至不如鶴雲程,雖然醫術過人,真要和鶴雲程動手,雖然對方身重劇毒,實則未必能敵。
鶴雲程倒下之後,蕭璧鳴就在疑惑,寒燕怎麽會派這麽一個文弱的醫官跟随鶴雲程一同入天都呢?起初他以為醫官只不過是一個幌子,按理說楚和意至少要強到能夠空手扼死鶴雲程,才能有資格和他一同趕赴天都,并在必要的時候殺死鶴雲程。
像楚和意這樣的醫官,除了被威脅和束手旁觀,每天監視着鶴雲程的身體,充當一雙眼睛的作用,實則別無用處,這樣的人,寒燕怎麽會放心讓他跟随着鶴雲程來到天都呢
除非……蕭璧鳴徒然眯起雙眼,混亂的思緒忽而在一瞬間被厘清,在思緒清明的那一剎那,他恍若天塌一般的腦中一陣嗡鳴聲,感覺有一股血流急急沖上他的大腦,他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張開嘴,他難以置信地說:“除非他出發前就注定了會死……”
他猩紅的眼睛不知是因為許多個夜晚未曾合眼,還是為這一念頭而感到可怖,“你們都騙他……你們騙他這毒可解,只要……只要完成任務,此毒可解,但是……但是他從被選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無論如何都要去死,對不對?”
“而你,楚醫官……”他死死盯着楚和意,忽而發出一聲嗤笑,“你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鶴雲程必死,你殺了他!”
“是你殺了他!而你本可以救他!你居然……居然還想把他從朕的身邊奪走?”
“你根本不是要帶他走,你是要殺了他!”
楚和意聞言忽而擡頭,蕭璧鳴方才看清他臉上的神情,他從方才一直低垂着頭顱,不是憎惡蕭璧鳴,不是不願意回答,而是不敢看床上躺着的鶴雲程,他那一眼,深情,悲傷卻又難以複加的絕望,像是動物一種瀕死的眼神,凄切而又纏綿,虔誠而又悲憫。
他無言,蕭璧鳴只看他一個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腦中轟鳴聲大作,只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心髒突然劇烈地疼痛,他皺眉沉聲,聲音甚至有點顫抖:“你才是……你才是确保鶴雲程會死在天都的最後一步。”
“你是寒燕的眼睛。”
楚和意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終于願意說點什麽:“是,可是我有了私心。”
——“我後悔毀了他。”
“殺了我吧,蕭璧鳴。”他忽而将目光轉到蕭璧鳴身上,他雙膝跪在地上,匍匐着跪爬到蕭璧鳴的面前,鶴雲程蒼白而憔悴的面孔映入眼簾,他一瞬間愣了神。
那是一種就算現在就放在棺椁裏也不會有絲毫異樣的臉,蒼白如紙,一縷游絲般的呼吸象征着他還不算全然歸去,但不論怎麽看也是遲早的事。
“殺了我,我這麽卑劣的醫官,我死了……我死了給他陪葬,我對不起他……我本可以救他的!”他哀嚎一聲就要撲上前,卻被蕭璧鳴一腳踹開。
他身子就勢就要往後倒,卻被蕭璧鳴一把抓住了胸前的衣服。
“你也配?!”
蕭璧鳴死死地拽着他的領口,以一種可怖的巨大力氣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居高臨下地望着他,他死死地凝視着他,似乎随時殺了他都不奇怪,哪想蕭璧鳴盯着他沉聲道:“你要帶他走,你其實有辦法救他。”
“對不對?這毒其實是你制出來的,對不對?”
“楚 醫 官。”
他刻薄無情的眼睛幾乎能看穿一切事情,如若不是楚和意親手制出的毒,他無論如何不至于慚愧至此,他口口聲聲是自己殺害了鶴雲程,不是因為他沒有能力救鶴雲程,而是因為……
他真的殺了鶴雲程。
蕭璧鳴看着他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劍,要将他千刀萬剮。
是他謀殺了他的心上人。
“把他還給我,楚和意,你一定有辦法,”蕭璧鳴咬着牙望着楚和意,冷笑一聲,“你知道朕的手段的。”
“鶴雲程活,寒燕可活,燕玲十四州可活。”
“鶴雲程死,寒燕必死,燕玲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