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店小二端來新壺,普洱醇香。澤蘭把蕭斂風杯中舊水往地上倒灑,斟上溫熱新茶,“我給你介紹一下企業願景,懸蘭關是一個以研究毒藥為目的的組織,诶诶,不要用這種表情看我,你先聽我說完。古語有雲,毒藥同源,是藥三分毒。現在的醫道都太正路了,不知道曲線救國。我們就是朝這個方向進發,希望能從毒藥中找到解藥,以毒攻毒,醫治世間頑疾,造福黎民百姓,為天下人謀福祉!”
蕭斂風聽他口若懸河,心想這小皇子可真是滿腹歪理,邪的都能吹成正的。“救國?救什麽國?你是金真人,我是漢人。”
澤蘭鄭重地放下茶壺,神情嚴肅,“你思想覺悟不夠!什麽漢人金真人,大家都是中國人,頭頂同一片青天,腳踏同一片土地。再說了,殷金早簽了和約,經濟發展才是硬道理,大家和和氣氣地做生意,等我們打響懸蘭關的名號,有錢一起賺!哦對,這麽說來,懸蘭關可是第一間殷金合資企業,是兩國和平友好的象征啊!”
蕭斂風聽他這番話荒腔走板,只當他摻雜了金真俗語。他天辰八年失蹤,應是那時候入關萬毒谷,數來已經五年不聞世事。今日只知殷金議定和約。蕭斂風雖久居六川,對朝廷之事,還是有所耳聞。兩族結仇已久,矛盾重重,單是盛疆三郡的歸屬,至今還是各執一詞。和平友好?不過粉飾太平的說辭。
這個伽澤祈蘭果真是個天大的變數。他此行是來殺他,卻為他揮起了劍,如今還得邀成為他的手下。說來全是因他神秘莫測,除卻喜愛蘭花,再無一點和傳聞相符。他本應殘暴無情,卻養活喪母小貓,邀乞兒共餐;本該驕橫跋扈,卻為不犯殺戒而忍氣吞聲;金真人崇武,他身為皇子卻連個纨绔子弟都打不過。石渠閣的消息絕不會錯,但他前後分明判若兩人,五年萬毒谷,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想要答案,只有一個方法。蕭斂風萬千心緒,滿腹狐疑,最後只化作一句:“那我該做些什麽?我不懂毒。”
澤蘭知道有戲,高興地直拍他肩膀,“我懂,我特別懂,你負責保護我就行。衣食住行我全包,你今日起就跟我混了。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他抱起瑟瑟發抖的橘貓,“這是鎮關神獸澤小喵,多謝你剛剛為它出頭。”
“澤君似乎很喜歡貓。”
“長得漂亮誰不愛呢?”澤蘭說着不再看阿風的臉。可惜可惜太可惜了!他懸蘭關第一位弟子竟是個歪瓜裂棗!他急需一針美色,對準太陽穴,醒腦提神,疏通郁結,“得罪了那個江孫子,這裏久留不得,我們明天就出發去陵州。”
原來他一路向東,是要去陵州。蕭斂風不動聲色,“所為何事?”
“找一個人。”澤蘭起筷吃魚,“一個大美人。”
阿風依了澤老板的安排,沐浴束發換上新淨衣物,雖則身形依然佝偻,總算精神幾分,有了人的模樣。澤蘭上下端詳,連道幾聲不錯,而後把小喵往他身上四處蹭,“小喵喵,咱們認認味道。”
蕭斂風笑道:“它是貓,不是狗。”
“你不知道,它是只野貓,聰明厲害着。”
小喵似明白自己是被人誇了,昂起頭喵了一聲。澤蘭滿懷父親的驕傲,把它揣回懷裏。蕭斂風看這一人一貓,逗趣得很,又聽澤蘭問他:“你會不會騎馬?”
他已在他面前使過劍,其他武藝自沒必要隐瞞,“當然。”
“那好,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我騎馬。”
蕭斂風覺得事情愈發蹊跷,“澤君是金真人,怎會不懂騎馬?”
這倒是個bug,金真是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小孩都是天生的騎手。澤蘭撸着貓,想了個一勞永逸的回答:“我失憶了。”
蕭斂風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因為他的的确确不懂騎馬,連上馬都折騰了半天。馬通人性,感覺得到背上的人是個新手,就開始欺負他,前蹄一蹬想把他甩下去,吓得他趴下身摟緊馬脖子。斂風立刻命道:“坐直!”
“我會摔的!”
“不會!”他沉聲道,“用腰壓它!”
澤蘭硬着頭皮照做,堪堪坐直身,那馬又像玩他似的,竟放開蹄子跑路。他只聞耳邊一陣疾風,把上馬之前聽的課忘得一幹二淨。誰記得缰繩怎麽握?只攥成一團,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進手心。失速感帶回前世的回憶,閃爍的車燈,刺耳的鳴叫,他不過一粒微乎其微的沙塵,任命運裹挾,抛向空中,狠摔在地,又一次支離破碎。
可這些都沒有發生。他只覺身後一沉,有誰飛身上馬,雙手自後扯起缰繩,無意間也将他圈進雙臂,劃一片安全地帶。銜鐵提拉,後身更重,馬兒終于不再鬧,颠簸漸平。澤蘭聽到阿風柔聲和他說:“沒事了,手給我。”
澤蘭緩緩睜眼,“和你商量件事。”
蕭斂風仔細地把他的手指逐根套進缰繩裏,一邊等他開口。
“那個……剛剛的事情,你千萬不要說出去。”
慫,真幾把慫。差點被馬甩到地上,他身為反派的尊嚴呢?!
蕭斂風就猜他要說這個,輕笑一聲,配合道:“是這馬生性暴躁,不适合你。可惜只找到這一間馬場,如果有溫順的母馬就好了。”
“看來,明天不能動身了?”
“你還不懂騎馬——坐穩,我下去帶着它走。”
蕭斂風翻身下馬,在旁扶着馬鞍。馬兒亦步亦趨,對上他倒是很溫和。澤蘭痛批世風日下,連馬也欺弱怕強,又嘆一口氣,“再耗下去,我總覺得那三個惡霸會找上我們。”
斂風沉吟片刻,“你既失憶,是連自己是誰也忘了嗎?”
他既自稱澤蘭,應是記得原名,不知他記不記得他原是金真皇子,不必怕這地方官。
澤蘭方才為阿風所救,自然對他生出信賴,想了想,便不再隐瞞部分事實,“我在中原一處深谷,中過許多次毒,期間昏昏睡睡,很多事情都不記得。我只知自己漢名叫澤蘭,家在金真,爹娘是誰,都不記得了。”
他這些話半真半假,卻也只有這個說法,才能解答蕭斂風的疑惑。他繼續靜靜聽他解釋:“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麽要去陵州嗎?實話說了,陵州南山住着位神醫,我是要去找他。一是為了恢複記憶,二是要請他加入懸蘭關,避免衆生再受毒藥之苦。”
澤蘭都要被自己捏造出來的懸蘭關宗旨感動了。蕭斂風先前全然不信他要用毒藥做好事,如今卻是半信半疑。如果是眼前這個澤蘭,而不是傳言中的伽澤祈蘭,想要以毒為藥救死扶傷,不是全無可能。
但這個澤蘭,卻是由伽澤祈蘭失憶而來。若他恢複記憶……蕭斂風仰頭,看馬上一對點漆雙目,露出緊張之色,盯着馬繩,小心翼翼地輕拉。
他不能記起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