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儲君之事
天還未亮,京都城門處便已擠滿了人。穿戴朝服的官員整齊站着,烏紗帽黑壓壓的一片,宮女太監行行列列,飄蕩着慎重又緊張的氣氛。
小小的郁恪站在人群中,幾個宮女看着他不讓他亂跑。他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卻什麽也看不見。
國師大人回來,需要這麽大的陣仗嗎?
郁恪摸摸癟癟的肚子,不由自主抱怨了一下。一大早被人叫醒,來到城門等候,他的早膳還沒用呢。
不過算了,以後能不能有東西吃還說不定。這個手掌生殺大權的新國師一回京,肯定會摻和進郁北的權力紛争中,到時候作為十三皇子的郁恪,處境會越來越艱難。
聽着後邊的宮女說什麽今日宮中海棠花開得極盛大,郁恪漫不經心地想,這絕對是禍國之兆。
哪兒有海棠冬天開花的?
手心按過的紋飾感又上來了,那人白色衣襟處的海棠花驀地閃過郁恪腦海。
恩人是郁北的人嗎?反正應該不是契蒙的,契蒙人都牛高馬大的,不像恩人那樣,仿佛風雪中搖曳而堅定的棠棣。
他打了個哈欠。
宋雙成送他回皇宮後便趕去南蠻了。他是被貶的,擅自離開那裏就是抗旨。哪怕現在無君,可被那些權臣知道了,他宋家又多了一條罪名。
回去之前,宋雙成憂心忡忡,和郁恪說了一句:“殿下,郁北皇子只剩你了,你是最後的希望,努力活下去,不要輕信任何人。”
郁恪當然知道不能輕信任何人。在勾心鬥角的皇宮久了,耳濡目染,也清楚一些事情。
他之前是衆多皇子中最不受重視的,現在卻一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皇子。因為他是僅存的郁北血脈,手裏又沒有任何東西,無依無靠,生死還不是由他們說了算。
想要他活時,他便是那些權臣上位時名正言順的借口。想要他死時,他就是挑起争端劍指稱王的踏腳石。
按常理,他們下一步應該是擁他做傀儡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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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恪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心說,愛當誰當,他一點兒都不想當。
可誰又能聽他的呢?沈丞相不會,沈皇後不會,新國師更不會了。
沈丞相站在最前面,負着手,臉色凝重。
後面的官員竊竊私語:“怎麽還沒來?這國師也太目中無人了,我們連早朝都未曾如此早起。”
立刻有人警告他了:“謹慎,禍從口出!”
有人摸着胡須,慢悠悠道:“前任國師手握大權,喜怒無常,把朝多年。他的兒子是什麽樣,想也可知。”
喊謹慎的那人皺眉:“再怎麽樣,國師大人也出軍打贏了契蒙,是郁北的功臣。不是我們小官能惹得起的。”
“呵。看來李大人想抱新的大腿了。”
“你!”
沈丞相眉頭緊皺,不耐煩地喝道:“住口。”
官員們閉嘴了,又不甘示弱地互相瞪眼。
突然,前面起了些騷動。衆人紛紛豎起耳朵,探頭探腦。郁恪又打了個哈欠。
馬蹄聲噠噠,在淩晨時分的大街上顯得緩慢又清晰,儀仗扈從林立,數十銀紋黑衣侍衛腰間挂刀,眉宇凜冽,透着一股煞氣。
一輛華麗的大馬車在最中間緩緩行進。
沈丞相帶頭,官員們夾道排列。
馬車慢慢停了。
沈丞相迎了上去,還未開口,前面的黑衣侍衛看見他們,頭也不低,就面無表情道:“還請各位大人借道。”
說的仿佛他們一群在恭候的人擋道了一樣。
衆人敢怒不敢言,安慰自己畢竟打狗還得看主人。沈丞相眼角抽了一下,揚聲道:“國師大人,老臣在此恭候多時了!”
官員們屏住呼吸,等記待着國師會是什麽反應。
沒人回應。
死一般的寂靜。詭異的氣氛在城門處流淌。
沈丞相臉漲得通紅,随着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有些變青的趨勢。他好歹擁權多時,自從前國師幾年前去世後,在郁北朝廷裏就沒有誰敢給他臉色看。
站在馬車右側的黑衣侍衛冷着一張俊臉,又開口了:“國師在歇息,還請諸位莫要打擾。”
說完,他握了下腰間的刀。
衆人感覺到一股威脅感,不約而同退了一步。
沈丞相的臉真的青了,忍不住發怒:“你是什麽東西?!敢在我面前撒——”
他的話戛然而止。
有風吹過,車簾微動,帶起幾點珠翠輕響。前面的人透過一絲縫隙,只能匆匆看見他一截雪白瘦削的手腕,腕上松松繞了兩圈烏黑的古佛珠。
馬車裏的人沒有出來。
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冷凝的氣氛:“大人。”
衆人聽到這個聲音,第一個反應就是:好聽!
第二個反應是:好年輕!
郁恪的第一個反應和他們一樣:好聽!
然後他的瞌睡蟲立刻消失了。這個聲音好熟悉!
他悄悄回頭看那幾個宮女,正交頭接耳讨論着國師,猜測聲音這麽好聽是不是樣貌也一樣俊俏。郁恪便無聲無息鑽進人群。
那人叫的大人,語氣卻十分冷淡,仿佛在他面前的沈丞相真的是擋道的。
沈丞相愣了一下,随即壓下火氣,朗聲道:“國師何不下來與我們敘一敘舊?”
“無舊可敘,”楚棠說得有禮而淡漠,“但有事相商。”
那個英俊的黑衣侍衛會意了,态度比剛才好了一倍不止:“請各位大人移步光明殿。”
一聽這話,沈丞相嚴陣以待,警惕道:“國師有事不妨直說,何須故弄玄虛?”
馬車裏的人好像完全不知道別人的緊張,平靜地扔下一個炸彈,說得光明正大:“儲君之事。”
于是,聽到此話的沈丞相幾人更緊張了。
馬車遠走了。
李大人愁眉苦臉:争權就要開始了嗎?
沈丞相憂心忡忡:果然來者不善啊,一回來就要給他一個下馬威。楚棠要立誰為儲君?十三皇子嗎?還是他自己的人?
說到十三皇子,他看向左側,一驚。原本應該乖乖待在侍女身邊的郁恪已經不見了!
沈丞相驚出一身冷汗。如果郁恪是在此時不見的,那楚棠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找他麻煩了。說他謀害皇嗣,心懷不軌,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到時他有口也說不清。
“那個皇子呢?來人!”
寬大而華麗的馬車裏,熏爐散發着淡淡暖香。
系統問:“為什麽立儲君?直接擁立新帝不好嗎?”
“沒到時候。”楚棠閉着眼,回道。
系統哦哦了兩聲。
馬車穩穩地輕晃。
楚棠在心裏算了下。兩個時空的時間流速好像不一樣。他在現代過一天多,這裏已經過了一個月。
這樣算來,他的時間還挺充裕,不必時時刻刻留在這裏。
馬車突然震動了一下,外面響起許憶冰冷的聲音:“你是哪裏的小孩?”
楚棠睜開眼。
郁恪說:“我找國師大人!”
楚棠沒說話。許憶等不到他回應,似乎将不速之客扔出去了,外面又恢複了安靜。
系統想問什麽,又将話吞下去了。
馬車并沒有入宮,而是走在回國師府的路上。
轉彎進入寬闊的京都大道後,原先長龍的随從侍女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個黑衣侍衛駕着馬車,挂記在兩邊的琉璃明珠燈發出幽微的光。
天逐漸亮了,店鋪慢慢都開張了。
京都有名的裁衣店剛剛打開門,看見門前緩慢而過的馬車,驚了一下:哎呦,哪家的貴人,比我還早!
老板一邊将屋內典雅絢麗的綢布擺到屋檐下,一邊盯着那輛馬車,尋思着能不能吸引這個貴客來買下店裏最昂貴漂亮的布匹?
突然,眼前飄過幾縷黑影,如同鬼魅。老板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老眼昏花了。
危機在剎那間就發生了。刀光反射了尚未完全的天色,閃爍進人的眼裏,恍如成形的殺意。
老板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大道兩邊店鋪的屋頂嗖嗖冒出幾十道黑影,手中刀劍翻飛,齊齊指向馬車。
他吓得手中的布匹都掉了。
那黑衣侍衛仿佛什麽也沒察覺到,面容沉靜,只抓着馬車的缰繩,牢牢駕車。
千鈞一發間,馬車四周如有無形壁壘,“轟隆”一聲,逼近的影子通通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
“哐當”,有人被氣浪沖擊得喉嚨吐血,撞翻了路邊的攤檔!
裁衣店老板直接暈過去了。領頭的人見此狀況,心下一驚,穩住身形,直直盯着那毫發無損的一人一馬車。
馬車裏的人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黑衣侍衛也像聾了盲了似的,動作一絲不茍而悠閑。
他思緒翻飛間,餘光卻捕捉到馬車後面的一抹藍色,身體頓時如離線的箭般沖了過去。
馬車內,楚棠心裏一動,睜開眼睛:“許憶。”
許憶應聲而動,短刀出鞘,一躍而起,和黑衣人糾纏在了一塊兒。
他一挑幾十,卻一點兒也不顯得捉襟見肘,動作幹脆利落,快如閃電,見血封喉,一個黑衣人都沒能接近馬車半步。
車簾一晃。
一只小小的手掀開車簾一角,穿着名藍色衣服的郁恪悄悄探了頭,不期與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對視。
那人戴着銀質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優美的薄唇和下颔,投過來的視線淡淡的。
郁恪說不上自己的心理活動,只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什麽美麗的東西擊中,漏跳了一拍。
“主人!”
地上橫七豎八躺了黑衣人,許憶解決完,迅速回頭。
十三皇子正扒拉在馬車上,撅着屁股往裏面偷看。
拎着郁恪的衣服,許憶板着臉道:“又是你。”
郁恪給他做了個鬼臉:“就是我。”
“殿下。”
馬車裏傳來楚棠平淡的話語,兩人同時轉過頭去。
楚棠靜靜坐着,袅袅餘香如檀木冷泉,沁人心脾。他說:“有跟蹤人的時間,不如擔心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
郁恪抖了抖,仿佛被淩淩琴弦纏住了,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的宋總是楚棠現代的一條線,之後極有可能和郁恪碰上面hhhh
楚棠的新戲開拍了開拍了,養孩子了養孩子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