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深山幽谷,風雨婆娑。
炊煙散落在密林之間,像是下了一場連着一場的大霧。
時近正午,寧靜的山村終于熱鬧了起來。
吉雲站在迎風的豁口,被這場大雨澆得濕透。
含勁的雨點豆大,石子似的砸到她發漲的眼中。
她微微眯起眼睛,視線受阻,頭腦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阿姨,我對你兒子是認真的。”
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陳琛與她隔着幾步的距離,靜靜看着,靜靜聽着。
她站在他面前,腰板挺得筆直,背影瘦弱但不單薄。
她毫無畏懼,亦無所顧忌,活得自我,活得肆意。
他甚至看得到她身體裏蘊藏的能量,無限的可能。
像是蟄伏在土壤下層一個不起眼的節點,經受過風雨多年的洗禮,百蟲無盡的齧噬,卻在某一日忽然蘇醒。
于是抽節而出,節節攀高,頂破沉悶的束縛,舒展緊閉的筋骨。
最終在蟬鳴鳥語中,第一次見到初升的旭日。
她是這樣豐滿又活生生的,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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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琛想,他大概永遠不會用單薄這個詞來形容面前的女人。
凝滞的時間裏,忽然響起陌生生淩亂的腳步。
來大山休假的男人們将話題暫告一段落,結伴上樓來房間休整,見到樓梯口的陳琛,立馬像是搶到了救命的稻草。
“老板,快去給我們做點吃的,為了趕路一大早就起來了,現在肚子餓得受不了,就差啃你家院子裏的香樟了。”
話說完了才覺得氣氛微妙,這家裏的四個人面面相觑,盡管相顧無言,卻有種無形的氣場将旁人隔絕。
同行的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狀況。
陳琛先回過神來,望着這幾人道:“你們先歇會等着吧,我現在下去準備。山裏人沒什麽好的招待,都是自己收的土産。”
幾個人一聽又興奮起來:“就是山裏的土産才好,那種外面買得到的東西誰稀罕,到你們這兒來就是為了吃山裏的鮮貨。你們家要是養了雞鴨鵝的也給殺一只,到時候我們按只給錢就好了。”
陳琛都答應下來,說:“我馬上去弄。”
他把縮到牆角的林玉拉過來,說:“你先扶我媽到房裏休息吧,等會兒下來幫忙。”
林玉早就習慣了遇事聽陳琛的,很乖地去攙他媽媽。陳母視線仍舊沒離吉雲,推着林玉的手說:“哎呀,我不用休息。”
林玉抱怨:“讓你休息你就休息嘛,你看你眼睛都熬紅了。”
“我這眼睛不是熬紅的!”
“不是熬的怎麽就紅啦?你哭啦?”
陳母氣得打她手背:“你這個傻丫頭啊!”
林玉嘿嘿笑着,半推半拉地将她送進房間。
吉雲等她走了方才轉身,不遠處,陳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剛剛鼻子裏的那股稀奇的酸楚,在見到他一副傻樣的時候立刻煙消雲散。
她沖他招了招手,說:“你過來啊。”
他這才像被允諾可以吃糖的孩子,三兩步跑到她的面前,牽上她的手,很自然地與她五指緊扣。
吉雲半開玩笑半是真:“現在應該不用那麽偷偷摸摸了吧。”
陳琛卻不置可否,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注視她。
掌心相貼,她拔長手指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背,說:“問你話呢,怎麽啞巴了。難道你現在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陳琛也努力扣緊她,說:“你身上濕了。”
“……”吉雲撇嘴:“還有呢?”
陳琛不禁思考:“你想不想洗澡?”
她有點忍無可忍:“木魚腦袋!”
陳琛帶吉雲進了小廚房,找了塊幹淨毛巾幫她擦頭發。
“你真的不用洗澡?”
吉雲說:“算了,人家都住進去了,也不好趕他們出來。”
“那我給你拿個木盆上我房裏去洗?”
吉雲揮手:“真的不麻煩了,大中午,大家都挺忙的,不必為了我弄得雞飛狗跳的。這屋裏熱着呢,衣服過會兒就能幹了。”
吉雲态度堅決,陳琛就沒有多勸。家裏人多事雜,她又是一個女的,确實有困難。
他心裏估摸着有空再到自己房間弄個淋浴的,以後她過來,就是家裏再忙,也打攪不到她那裏。
以後……他思維一頓,手裏正切着菜的刀也放了下來,還能有以後嗎?
陳琛忽然去看吉雲:“你剛剛就不能靠裏站一站,非要站在雨裏。”說完又立刻轉身,去對付面前的備菜。
吉雲被莫名數落,卻不忙着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走去他身邊。砧板上擱着泡發過的香菇,她在刀刃起落中捏起一塊——
“小心手!”陳琛立刻停了下來,看到她正将那片香菇擱在鼻尖,細細聞了聞。
“香。”她表情卻很嫌棄:“你怎麽切的大一塊小一塊的,不是說自己會做菜嗎?”
陳琛将那片香菇拿過來,扔回到砧板上,耳廓卻突然一陣癢兮兮的。視線稍稍一側,看到她貼得極近,聲音完全響在耳邊:“我剛剛說的話你聽見了吧。”
又向後一仰,倚着周邊發熱的竈臺,閑閑地看他。
陳琛拿回廚刀,将香菇改刀,點頭:“聽見了。”
“沒什麽想法?”
陳琛說:“沒有。”
“……”吉雲這才真是有點惱了,兩手抱在前胸,剛要認真喊他,就聽他沉沉說:“我早知道了。”
“啊?”
“你真當我蠢麽。”
吉雲眨巴眨巴眼睛。
陳琛說:“你要是無聊,不必千裏迢迢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也不必跟在我後面一頭紮進這窮山村裏頭。”
吉雲糾正:“萬一我就是這麽無聊呢,我可不是什麽好人,你真不怕我騙你了?”
“不怕。”他說:“反正我也一窮二白,沒什麽能被你騙的。”
“你這是破罐子破摔啊。”吉雲笑起來:“那你的心呢?我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你一個人牽腸挂肚。”
陳琛說:“過過就好了。”
過過……還就好了?吉雲一挑眉:“你挺潇灑啊。”
陳琛說:“人不就這麽一回事嘛,吃一塹長一智,天底下女人這麽多,總能找到個安心過日子的。”
“你……”
幾句話一說,真把吉雲心裏窩着的火勾了上來。
是不是真應了那句話,愛情這場游戲裏,誰先認真誰就輸了。
她前一秒能信誓旦旦,他後一秒就敢拽給她看。
“而且,”陳琛又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他還真敢火上澆油。
吉雲冷笑笑:“陳琛,你這是吃定我了啊。”
怪不得他态度驟變,大大方方就帶她回了家,那日向晚的他鄉小巷,他甚至還前嫌盡棄地說,你來玩我吧。nm'
不知在何時,她就着了他的道。逼着她一步步退讓,丢盔卸甲,最後還讓她先表明了态度。
他則穩坐釣魚臺,老太爺一樣搖扇喝茶,靜觀局勢發展。他甚至沒有真正對她說過一句,我喜歡你,或是……我愛你。
吉雲歪頭看了看陳琛,使勁想象自他嘴裏用低沉醇厚的聲音說出這兩句話——然後發現,還是算了吧。
太古樸老舊的男人不适合深情款款。
陳琛這時候手一指:“你坐過去吧,菜好了喊你先嘗。”
是了,這才是他最樸實的告白。
于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之前已經開過小竈的吉雲壓根沒動筷子,扒拉着碗裏的米飯一粒粒數着下肚。
坐對過的幾個男人不停稱贊陳琛的手藝,開玩笑地說以後哪個女人能嫁給陳琛,必定是一生幸福。
林玉瞅着吉雲直笑,說:“姐,你以後一生幸福。”
陳母咳嗽了兩聲。
“不過今天的菜好是好”有男人提出建議:“就是一點兒綠色沒有,不是腌的就是幹的,要麽是魚啊肉的,老板你晚上給我們加點餐啊。”
陳琛說:“上午下雨,路上不好走,等天一晴,我就去弄菜。”
可真等天晴了,幾個人一合計,非要陳琛帶他們去山上打點野貨。
陳琛說:“今天肯定不行,山裏泥大路滑,你們走都走不穩。林子裏的碰上雨,也都躲着不肯出來。”
“那你領我們去村裏轉轉,看看老鄉家裏有沒有,有的話我們就給收了,鮮的幹的都好,打打牙祭嘛。”
陳琛再推脫不過去,囑咐林玉去田裏挖菜。換了雙雨鞋走出來,看到吉雲正把自己沒幹的衣服重新晾出來。
陳琛過來搭把手,兩個人配合,一個拿衣服一個晾,一頭繞在香樟樹的簡易衣架上很快挂滿了一長排。
吉雲摸着那比她腰粗的香樟,問:“你們家這樹夠大的,長了得有幾十年了吧。”
陳琛說:“比我年紀大。”
吉雲:“我剛剛在二樓陽臺,好像看到其他家也有。”
陳琛:“我們這兒家家戶戶都種,嫁女兒的時候就砍了,做成家具帶走當嫁妝。”
“只生了兒子娶媳婦的呢?”
“娶媳婦的也砍。”
吉雲眼睛一亮:“我正好差個長書桌。”
“……”
沒說兩句話,那幾個男人就開始催陳琛。
陳琛答應了一聲,回頭看吉雲,說:“你就別跟着我了,和林玉去田裏看看吧。”
吉雲心裏存着抵觸情緒,确實不想和那幾個人走太近,就點了點頭,說:“那你早點回來。”
“嗯。”
陳琛剛要走,吉雲又過去拉住他,四下看了看,說:“陳琛,我怎麽覺得林玉好像有點不對。”
如果說之前是隐隐約約覺得,卻只是出于感覺而缺乏強有力的證據,那今天早上的一幕足以讓她這個醫生發覺不妥。
陳琛卻要她打消顧慮:“林玉她挺好的,就總是一根筋,你別胡思亂想。”
他回答得太過順溜,像是欲先就做好了功課,反而更讓吉雲生疑:“你說真的?我怎麽覺得她情緒不穩定,好像在哪有個觸發的開關,一旦碰到就會讓她失控。”
陳琛方才将她的話真正聽進去,皺着眉頭想了想,大概在想對策。男人們卻已經等不及,紛紛過來喊他,攬着他肩膀道:“成天在一起也不嫌膩歪,有什麽悄悄話回來再說也不遲。”
匆忙之間,他拉着吉雲胳膊:“你跟她在一起少說話就好。”
吉雲這才确定,陳琛一定有什麽事瞞着她,這件事因林玉而起,又和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