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直到大半杯熱巧克力都灌了進去,那讓人舒服的溫度妥帖的捂熱了胃壁,隋心這才滿足的長呼了一口氣。
可是下一秒,就聽到“嗝”了一聲,突兀的打破了沉默。
她連忙緊閉嘴,視線迎上已經站起身,俯視着她的那雙微訝的眸子。
然而,強烈的生理反應卻沒有給她米分飾太平的機會。
很快又發出是一聲“嗝”,接着第三聲、第四聲……
隋心懊惱的低下頭,用力壓抑着往上湧的沖擊,想用憋氣大法把它們馴服,卻還是一聲接一聲,生生不息。
直到溫熱的水杯貼到她的額頭上。
她擡頭一看,“嗝”……杯子裏已經被蓄滿溫水。
“喝一大口。”鐘銘善意的提示。
她喝了,他又說:“分七次咽下去。”
她如法炮制,鼓着腮幫子,默數着,一個咕嚕、兩個咕嚕、三個咕嚕……
“你也就這麽大點出息。”鐘銘雙手環胸,依舊居高臨下的打量她,慢條斯理的揶揄帶着一絲譏諷。
隋心白了他一眼,咽下最後一口,喘了口氣等了片刻,果然不打嗝了,這才沒好氣道:“我沒吃晚飯,還喝了一肚子涼氣,不打嗝才怪!”
——
聞言,鐘銘挑了挑眉,邁開長腿,走回到開放式的小廚房,打開有點迷你的小冰箱。
“我這裏材料只夠做意大利面的,湊合吃吧。”
然後,就見他拿出一顆紫洋蔥,一小塊絞肉,兩顆西紅柿,和櫥櫃裏的意大利面條,并将絞肉放到微波爐裏解凍,洋蔥放進蓄滿水的盆裏。
隋心湊過去,見他正在水裏剝洋蔥:“為什麽要在水裏剝?”
“這樣才不會刺激眼睛。”
修長的指尖利落的将紫洋蔥的外皮處理掉,露出裏面光滑飽滿的果肉,然後放在案板上,用沾了水的刀将它切成小丁,動作漂亮而流利。
濃郁的洋蔥味撲鼻而來,隋心向後錯了兩步,目光無意間一瞥,正看到不遠處的書架上擺放着好幾疊像是自己刻錄的光盤。
她随手拿起一張,只見正面寫着【94年10月】的字樣。
又拿起一張,是【93年1月】。
隋心數了數手指頭,93、84年鐘銘也就八、九歲吧,可是光盤上的字跡卻不像是小孩子寫的。
“這些光盤是電影麽,我能看麽?”
鐘銘擡了擡眼,不動聲色道:“不是。”
随即将洋蔥盛到盤子裏,說:“過來幫忙。”
她“哦”了一聲,放下光盤,接過裝着面條的玻璃瓶,拔掉木塞,抓了一把面扔進已經燒開的熱水裏。
——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配合下廚,卻是第一次做西餐,以前在國內都是中式家常菜。鐘銘最拿手的是咖哩茄子煎蟹,和米分絲扇貝煲,偶爾也會圖省事,買成品調料做個麻婆豆腐,或是魚香肉絲。
隋心随意扒拉着在沸水裏翻滾的面條,就聽鐘銘說:“放點粗鹽進去,面條會更筋道。”
她照做了,繼續發呆。
沉默了片刻,鐘銘的低沉聲音再度傳來:“遣返的事,我聽方町說了。”
“哦。”
她一低着,被熱氣熏了一下眼睛,連忙錯開。
鐘銘淡淡道:“回頭我給你們學校打個電話問問。放心,應該沒事。”
如此輕描淡寫的……
到底什麽事在他那裏才叫有事?
隋心沒好氣道:“如果有事,我就和姚曉娜同歸于盡。”
空氣凝結了一秒,鐘銘問:“你做了什麽”
“不是你教我的麽?對付敵人要用自己的優勢,攻擊對方的弱點。姚曉娜的弱點就是要臉,我的強勢就是豁得出去。所以今天我估計激她罵我,然後都錄下來了。如果姚曉娜不讓學校撤回決定,我就讓她在學校裏身敗名裂。看到時候是誰更丢人。”她一口氣将白天幹的好事和盤托出。
靜默兩秒,卻只聽到一聲輕笑。
隋心一下子回過頭,見鐘銘好整以暇的靠着流理臺,黑而深邃的眸子正專注的看着她。
“我什麽時候這麽教過你?”
“三十六計啊,你忘了?”
她掰着手指頭數給他看:“第一計,瞞天過海,僞裝自己,麻痹敵人,出其不意,讓敵人措手不及。第六計,聲東擊西,引誘敵人,使敵人産生錯覺,再讓敵人悔不當初。還有第十六計,欲擒故縱,故意放縱敵人,讓敵人放松警惕,所謂逼則兵反,縱則滅勢,緊随勿迫,累其氣力,散而後擒,兵不血刃……”
話還沒說完,就見鐘銘一手揉着眉心,狀似困擾:“真是不得了。”
語氣複雜難辨,讓人搞不懂這是誇獎還是什麽。
然後,就見鐘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除了這些還有麽?”
“哦,其實本來先用的是苦肉計,打算掉幾個金豆博取敵人的同情……”
鐘銘緩緩挑眉:“結果?”
她翻了個白眼,嘀咕着:“結果失敗了啊,姚曉娜非但不同情我,反而被我激怒了,不知道是不是演得不像……”
不由分說,鐘銘勾起嘴角,擡起手,将她耳旁的頭發順到耳朵後面,食指蹭過柔軟的皮膚,微微一頓。
收回手時,他低頭看了眼食指,下意識和拇指蹭了兩下,卻蹭不到那觸感,垂下眸子,語氣極:“苦肉計以後還是別用了。”
“為什麽?”
兩人對視片刻,鐘銘面不改色地開口:“你裝可憐的樣子,只會讓人更想欺負你。”
随即再度出手,毫不客氣的将她的頭發揉亂。
——
一頓飯吃了個撐,隋心歪在床邊有些昏昏欲睡,又有些頭暈。
鐘銘正背對着她在水槽那邊洗碗,恢複光潔的白瓷一個個被立在瀝水架上,他撿起挂在牆上的毛巾,緩慢地将手指擦幹淨。
隋心迷瞪着眼,望着那背影,只聽見自己說:“今天晚上我要睡在這裏。”
就見那副高大的身軀似是一頓,回過身來,有些詫異的看着她。
“一會兒你能不能給我的寄宿家庭打個電話,幫我找個借口?”
鐘銘靜默的看了她半響:“我這裏只有一張床。”
心裏漏跳了一拍,隋心歪着身子将臉埋進抱枕,努力忽略臉上突然升起的燥熱,維持語氣的平穩:“我知道,以前打雷下雨的時候,你不也陪着我一起睡麽?”
——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他拿着手電筒晃着她的窗戶,就那樣站在雨裏和她聊天。
直到手電筒的光漸漸淡了下去。
然後,就在她的驚呼之下,他一躍翻到一樓住戶的小院子的護欄上,踩着她家的空調,從窗戶翻進屋裏。
微弱的光線中,他的笑容那樣好看:“別怕,有我陪着你。”
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別香,握着他的手,一直到天亮。
——
“那時候你還帶了我最喜歡吃的東西,以前只要我害怕難過,或是生氣,你都會拿它哄我。”
鐘銘一怔:“是麽?”
“是啊,你已經忘了麽?”隋心微微擡起臉。
這麽快就忘了麽……
可是,沒關系,不管是不是忘了都沒關系,這最後幾天,她會努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努力,即使花不會開,也要給自己留下更多的回憶。
即使它們走不進他心裏。
“那個時候你還小。”鐘銘突然說:“現在你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她仰起頭,語氣強硬:“不管怎麽樣,我今晚就要睡在這裏,反正你拿我當妹妹。哥哥陪妹妹睡覺有什麽關系?”
見鐘銘不語,眉宇間微凝,像是在琢磨她話中含義。
她繼續反問:“是方町說的,你拿我當妹妹。怎麽,他是騙我的?”
同時睜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從中找出一絲破綻。
可是下一秒,鐘銘卻撇開視線,從櫃子中拿出一條大浴巾,一把罩住她的臉:“睡前去洗個熱水澡。”
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
——
隋心一走進浴室,就被鏡子裏那張灰白的臉吓了一跳。之前打着月黑風高可以幹什麽的主意,這一看之下立刻灰飛煙滅。
難怪鐘銘如此巍然不動,面對這樣一張臉誰還能下的去手……
她又摸了摸額頭,溫度高的有點不對勁兒,身上也開始發飄。
可能真是發燒了。
幾分鐘後,隋心從浴室裏走出來,手腳比洗澡之前更軟。擡眼一看,鐘銘正一手插在兜裏,背對着浴室門講電話,向她的寄宿家庭的家長請假外宿。而地上也已經鋪好了被褥,上面還搭着毯子。
等鐘銘挂斷電話,隋心才說:“我好像發燒了。”
聲音沙啞的不像是自己的。
鐘銘回頭一看,頭發濕潤而淩亂,發梢滴着水,浸濕了身上寬大的深色男款襯衫,和挂在脖子上的浴巾,襯衫下擺依舊穿着牛仔褲,露出一雙細白的小腳。他這才想起來這件襯衫是之前洗幹淨的,被他随手挂在于是的烘幹架上。
隋心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那床被褥裏,渾渾噩噩陣陣發懵。
不會兒,就聽到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她費力擡眼去看,只見鐘銘正在案板上切姜絲,又從冰箱裏拿出一聽可樂。
等鐘銘端着姜絲可樂走了過來,隋心看也不看,咕嚕咕嚕的就着他的手,喝掉大半杯,最後忍不住抱怨:“你放糖了吧,怎麽這麽甜?”
“甜了?”鐘銘用拇指抹了一下杯緣,又放進嘴裏舔了一下,神色認真:“好像是有點甜。”
她一下子看呆了過去,真的很想提醒一句,那杯她剛喝過。
會傳染的……
下一秒,身體就突然騰空,輕飄飄的還伴随一陣暈眩,很快置身于一片柔軟中。
鐘銘說:“你在床上睡。半夜不舒服就叫我。”
随即從櫃櫥裏又翻出幾種藥,退燒藥和感冒沖劑等等,将感冒沖劑沖開,又拿出一粒藥片,折回來看着她喝光。
“這裏的藥見效慢,這些都是從國內帶過來的。”
隋心重新躺下,這才注意到,放在床頭櫃上有一疊資料,還支起一閱讀燈。
“你不睡麽?”隋心問。
鐘銘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吃了這種藥,頭一兩個小時得觀察用藥反應。”
然後,他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看向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指,動了一下指尖。
只見他勾起嘴角:“記得嗎,小時候我也是這樣拉着你的手,哄你睡覺。”
沉默片刻,她艱難的開口:“可我已經長大了。”
“是妹妹的話,長大了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