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走進老人的家,聞嘉木覺得自己是走進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老電影。

老式的電視機閃着雪花,是聞嘉木只在段子裏聽說過的拍一巴掌就能修好的那種;角落裏一臺看不出牌子的冰箱顫抖着發出巨大的轟鳴,好像下一秒就要分崩離析。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客廳裏粗布彈簧沙發讓聞嘉木坐。

“我們這裏是原來的紡織廠分的房子,紡織廠倒閉了,能走的人都走了,就剩我們這些老家夥啦。”

陳老爺子給聞嘉木倒了杯茶,問:“小安子現在好不好?在幹嘛呢?”

“挺好的,他在燕市工作,等過一陣子我讓他來看您。”

“我曉得他不願意回來,”老人嘆了口氣,“誰遇到那樣的事情都不會回來了。”

“您能不能告訴我他遇到什麽事了?”

“小安子來的時候才滿十三歲,”陳老爺子陷入回憶中,“剛沒了爹媽,成天地不說話。他舅舅沒什麽,但是小汪不太高興,到處和人說家裏來了個晦氣的喪門星。”

“說歸說,剛開始的時候倒也還行,雖然指桑罵槐的,也沒讓小安子缺吃少穿。後來小石下崗了,汪秋雲就再沒顧忌了。”

“她打過小安嗎?”

“打應該是沒打過,但是每逢家裏缺錢花了,要交學費了,豬肉漲價了,氣都要撒在小安子頭上,吃白飯的算是好聽的,什麽污言穢語都罵過,罵起來整個樓都聽得見,小安子哭都不敢哭。他舅舅沒收入,管不了老婆,從來都不說話。要說他家也是拿了小安子他爹媽的撫恤金的,作孽啊…有時候大冬天把孩子鎖門外,左鄰右舍有看不過去的,小汪就一起罵,後來誰也不敢管了。”

“都吃的一樣的飯,自己家那不學好的兒子阿哲養的牛高馬大,小安子瘦得一陣風都吹得走,就是被她罵得不敢多吃。過了兩年小安子考上縣裏的高中,他那表哥就越發流裏流氣的不像話了,鬧得小安子根本不敢待在家裏。那會兒我剛從廠裏退休,也沒什麽事可做,寒暑假裏,只要他舅舅不在家,小安子就躲在我這兒。”陳老爺子指了指窗戶下面的小桌子,“就坐在那兒複習寫作業,中午我們爺倆湊合吃一口,晚上才回去,他家也不管他吃沒吃飯。”

“要是一直這樣倒也還能湊合過得下去,但後來就出事了。我記得應該是六七月份,小安子剛高考完那陣子,有一天我吃完晚飯在外面乘涼,汪秋雲突然就抓着小安子的頭發,一路把他從家拉扯到院子裏,扇了他兩個耳光,然後就開始扯着嗓子叫罵,那話太難聽了,我都說不出口,大概就是說小安子忘恩負義,沒人倫之類的。”

“我過去勸她,還被她推了個跟頭。她說養了小安子幾年就當喂狗了,從此一刀兩斷,要是他還敢回來帶壞她兒子,就要打斷小安子的腿。”

“我本來想着先把小安子帶回我家,總不能讓孩子睡大街上吧,但我兒子兒媳不讓,硬是把我拉回去了。我兒媳婦說,晚上汪秋雲叫他們街坊五六個人去家裏打麻将,”陳老的表情十分不忍,“一開門就看見汪秋雲她兒子阿哲把小安子強行壓在茶幾上,正在扒他的褲子。汪秋雲瘋了,一口咬定是小安子壞了心術要勾引她兒子,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麽的,還要跑到外面去罵街,把髒水都潑在小安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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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家都多少年鄰居了,誰不知道他那兒子什麽嘴臉,太陽打西邊出來小安子都做不出這種事。汪秋雲自己不體面,還受不了別人說閑話,過了幾天他們全家也搬走了,可能是回汪秋雲老家了吧。”

“打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小安子了,他那會兒在縣裏高中老拿獎狀,學得好,也不知道去沒去上大學,唉,這麽好的一個孩子…”

聞嘉木勉強維持着起碼的禮儀,向老爺子道了謝,告了辭。

他麻木着走下樓,站在樓下那片空地上,趁着最後的理智給李潇潇打電話。

“潇潇,幫我訂些家電家具,電視機冰箱什麽的,要最好的,對,還有沙發,沙發不要太大。一會兒地址發給你,讓人上門安裝,要是老爺子問起,就說是小安子的心意,感謝他當年的照拂。”

聞嘉木久久地盯着這片空地,仿佛還能聽到當年激烈的叫罵和無助的痛哭聲。他擡了擡快沒知覺的胳膊,仿佛隔着多年的時光,向困在絕望深淵裏不知道能向誰求助的哭泣的男孩伸出了手。

有風吹過來,聞嘉木才發覺自己滿臉都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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