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聞嘉木陪着周樂安一起回到了S省。
離開了六年多，周樂安原本以為再次踏上S省的土地多少會讓他有些抗拒，沒想到從下飛機到現在，他沒有一丁點兒不舒服的感覺，只要聞嘉木在他身邊，走到哪裏都自在得像走在自家客廳。
他們找到曹老師家那棟六層小樓，卻發現已經換了住戶。
“曹老師家搬走啦，”開門的大姐熱情地解釋，“他女兒有出息，出國掙了錢，給曹老師夫妻倆買了新開發的小區的大房子，距這兒不遠，出門打個車十分鐘就到。”
兩個人只好拎着大包小包，找到了一個看上去十分漂亮的小區，按照大姐給的地址敲開了曹老師家的門。
曹老師盯着周樂安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他來，“小樂安？真是你？”
“曹老師，是我。”
“我還跟你師娘念叨呢，這麽些年也不回來看看我們。”曹老師高興地拉着周樂安進門，擡頭看到了他身後的聞嘉木，“這位是？”
“他叫聞嘉木，”周樂安有些不好意思，“是…是我愛人，和我一起回來看您和師娘的。”
曹老師有些驚訝，不過片刻後神色就恢複如常，“哦，小聞啊，快進來坐。”
“曹老師您好，冒昧上門，打擾您了。”
“哪裏就打擾了，孩子也不在家，我和我愛人就盼望着有人來家裏說說話呢！來，小聞，樂安，吃水果。”
聊了一會兒家常，周樂安說：“曹老師，我真的特別感謝您，要不是您，我連大學都上不了，這幾年我一直想來看您和師娘，可我…”
“我明白，孩子，你不想回來也很正常，只要你這些年過的好，我們就放心了。”
“不只是樂安，我也要感謝您，”聞嘉木誠懇地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您一樣為自己的學生做到這個程度的，您不只是幫了他，更是救了他，給了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曹老師，真的謝謝您。”
“嗨，哪有那麽嚴重，別放在心上。我們當老師的，職責不光是教書，是要為每個學生負責的，樂安是個好孩子，又聰明又勤奮，誰都不忍心看他斷送了大好的将來，我們也就是舉手之勞。”
Advertisement
說着，曹老師像是想起了什麽，匆匆回到卧室，拿回了一個厚厚的大信封，塞到周樂安手裏。
“這些都是你寄來的吧？”
周樂安打開信封一看，都是現金，應該是自己這些年每個月寄的一千，攢起來全放在了裏面。
“老師，這是我一點心意，您就留着吧。”
“哪能收你的錢，快拿回去。”曹老師生怕周樂安不要，又說：“你茜茜姐這幾年給我倆買了房子買了車，我們真不缺錢花。”
“可是我…”
“別可是了，”曹老師看了看聞嘉木，“這個錢就當是我給你倆的紅包，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懂，但既然說了是愛人，就踏踏實實的，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把小日子過好了，老師祝福你們。”
聞嘉木見狀，只好拍拍周樂安，說：“拿着吧，曹老師是咱倆的長輩，是咱們在S省的親人，你不收着反而生分了。”
“還是小聞懂事，”曹老師笑起來，“你倆就拿我們兩口子當個親人，逢年過節來看看我們，我們就很高興啦！”
告別了曹老師，兩人找了個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到了周樂安出生的那個小鎮。
陳老爺子知道他倆要來，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看着周樂安，高興得不知說什麽才好。
“小安子長這麽大了！聞先生上次來，說會讓你來看我，我還不信，沒想到真來了！”
“陳爺爺，這些年您好不好？”
“我過得挺好。幸虧你們來的早，等開了春，我兒子兒媳要接我去城裏，我就要去和大孫子住啦！”
在陳老爺子家裏吃完午飯，周樂安帶着聞嘉木，打了一輛小黑車，來到了一片墓園。
這片墓園沒有人管理，也鮮少有人來祭拜，顯得有些破敗蒼涼。
周樂安一路撥開叢生的雜草，艱難地往前一邊走一邊尋找，他太久沒來過了，周邊又有些變化，一時找不到他的父母長眠的地方。
兩個人分頭找，有半個小時的功夫，聞嘉木突然看到了雜草掩映下兩塊并排立着的墓碑，墓碑上的字有些風化了，但依稀還是能看出來：先考周正卿之墓，先妣石玉致之墓。
“樂安，你過來看一下，是這兒吧？”
周樂安一走過來就哭了，他對着這兩方小小的墳茔“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伸手去拔墓碑旁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雜草。
“爸爸，媽媽…我回來看你們了…”
周樂安哭得傷心，過了好一會兒，等他終于平靜下來，聞嘉木上前扶他站起來，把手裏的一大束花放在了墓碑前。
“叔叔阿姨，”聞嘉木頓了頓，仿佛是下了某種決心，“沒經過您二位的同意，擅自改個口吧，爸，媽，我是聞嘉木，樂安的愛人，今天初次拜訪，希望你們能喜歡我。”
“爸，媽，嘉木他特別好，他是這世上除了你們以外對我最好的人。”周樂安對着墓碑伸出手，“你們看，我們是要結婚，一起過一輩子的，這是戒指，好看嗎？”
“媽，我現在不是個孤兒啦，嘉木的媽媽很喜歡我，我當她是我自己的媽媽，我還多了姐姐和姐夫，在這世上我又有親人又有家了，我真的好高興。”
“我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接受兩個男的在一起，可你們無論如何千萬別怪他，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過得幸福，你們要保佑我，也要保佑他呀。”
聞嘉木心頭震動，眼眶發熱，走過去摟住周樂安的肩膀，對着墓碑說：“爸，媽，你們放心把樂安交給我，從此以後我會陪伴他，照顧他，愛他，再也不讓任何人傷害他，也不會再讓他感到孤單，我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我擁有的一切都會和他共享。你們看着我，也看着樂安，餘生的每一天我都會用來實現今天的諾言。”
“爸爸媽媽，你們聽見了嗎？”周樂安泣不成聲，“以後就不要為我擔心啦，我會過得特別好，每一天都高高興興的，你們在天上也要好好地過呀。”
直到天色開始暗下來，兩人才牽着手慢慢離開了墓園。
“我爸爸是鎮上中學的老師，”周樂安一邊走路一邊啞着嗓子說，“他本來是想給我起一個特別一點的名字，但我媽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不是出類拔萃，更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快樂平安，所以才給我取名叫樂安。可是自從他們走後，我既不快樂，也稱不上多平安。我常常看着別人羨慕，為什麽人家能活得輕松順遂，我就要失去一切呢？後來才想明白了，人一生的運氣可能也是守恒的，因為你實在太好了，我前十年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見你了，遇見你以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快樂平安。嘉木，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我們之間就不要說謝謝了。”
“嗯，以後不說了。你呢，你為什麽叫嘉木？”
“可能是五行缺木？”聞嘉木笑笑，“不開玩笑了，我的名字是我爸起的，他希望我能長成一棵挺拔高大的樹，自己站得直立得正，也能為別人遮風擋雨。”
“那你一點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周樂安看着聞嘉木笑，臉上還挂着淚痕，“可我以後就盡量不讓你為我遮風擋雨啦！”
“怎麽？”
“嘉木，我沒讀過幾首詩，但是上學時學過的一首我記得特別清楚。”
“哪一首？”
“《致橡樹》，”周樂安說，“我不想當淩霄花，只想當一棵和你并排站着的大樹。這也是你期望的，對不對？你從來都不是想做我的依靠，做我的光，你是想讓我學會堅強獨立，自己發光發熱，嘉木，我都懂，我會努力的。”
聞嘉木抱住周樂安，不住地親吻他的發頂，良久，才呼吸震顫着說：“好樂安，你已經做到了，你做得很好了。”
“那你陪着我，我們一起變得更好。”
“我答應你，我永遠陪着你。”
天已經完全黑了，兩人沒有叫車，十指相扣走在林蔭道上，像這世上最尋常不過的一對愛侶，度過了平淡如水的一天，将要并着肩去演繹人間最尋常的故事。
不過，誰說尋常就不能溫暖美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