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獲取支持

李家的喪事做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道場,而後才歸葬賀蘭山。因兩位老人并不在意厚葬或者薄葬,只是簡單選了賀蘭山腳下一處山明水秀之處作為祖墳,修了個十分樸素的墓室。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索性就将這座墓室給了李信與孫氏同葬。墓室中除了棺椁之外,僅畫了些墓畫,陪葬品也很是簡單。李遐玉與李遐齡只挑了一些阿爺阿娘留在老宅的随身之物作為懷念,其餘他們常用之物都葬入了墓中。

當初前去尋找李信的幾名部曲,幾乎皆已經被薛延陀人殺光,只有李甲重傷被救了回來,僥幸得了一條性命,四肢卻已經不全了。他心中一直十分愧疚,索性便在墓地附近結廬而居,堅持做了守墓之人。

李遐玉也并不勸他,只是立在他的草廬邊,淡淡地道:“阿爺阿娘身後的安寧,便交給你了。至于他們的仇,我與玉郎自會尋薛延陀人雪恨。待他日大仇得報之後,正好前來告慰他們的地下之靈。”

“小娘子……”李甲心中無數次嘆息,為何李遐玉偏偏生做了女兒身。倘若她是個小郎君,如此決意只會讓人滿口誇贊事父母至孝。但她是位小娘子,即使有缇萦救父等種種美聞在前,手刃仇人也并不能給她帶來什麽好名聲。當然,或許她也毫不在意便是了。

送葬歸來之後,三個孩子便回到正院內堂,一起陪着祖輩默默地用午食。

柴氏看孫女仍是瘦得有些脫形,原本十分合體的一身斬衰如今看起來松松垮垮,不由得勸她多喝了些湯水。李遐玉皆依她所言,喝了駝蹄羹、蓮子銀耳羹等,又進了些溫熱過的酪漿助消化。

柴氏便道:“元娘,明日不如就換成素服罷,這斬衰也不必再穿了。再過幾日便到了除夕,你和玉郎正好都換一身新衣裳。我讓侍婢用灘羊皮做了長襖、白狐皮做了輕裘,你們倆都試一試。三郎也做了幾身作替換之用。這些時日,你們三人都瘦了好些,若是不合适,再讓婢女拿去改一改也好。”

“多謝祖母!”謝琰與李遐齡齊聲道。

李遐玉垂眸望着自己身上粗糙的麻布孝服,自然不會拂了祖母的好意。服斬衰三年,也不過是為了表示哀痛之意。如今她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不必要在乎這些俗禮。因她心中再清楚不過,便是不服斬衰、不禁肉食,他們姊弟倆心中的痛苦也絲毫不會比任何失去父母的孝子孝女少。

“服飾吃食皆是小節,大節不失便可!”李和豪爽地揮了揮手,不小心使的是受傷的手,立即傳來陣陣抽疼,遂不動聲色地捂住了傷口,“三郎、玉郎,随着我出來!從今往後,由我親自監督你們修習武藝,須得日日勤勉,不許有半分懈怠!”

“是。”謝琰牽着李遐齡随着他走出內堂。

“祖母,祖父的傷不打緊罷?”李遐玉覺得祖父的動作似有些不對勁。

柴氏倒是十分淡然:“随他去折騰。折騰疼了,自然便消停了。說來,咱們家慣用的醫者性情有些太綿軟了,得找個常在軍營中治療外傷的軍醫才好。他們為了鎮住傷兵,脾氣通常十分暴躁,吼聲也不比你祖父低,定能制得住他。”

“……祖母此計甚善。”以暴制暴什麽的,看起來簡單粗暴,實則對于李和才最為有效。

內堂外便是一片蒼翠的松林,李和早已經命部曲在松樹上綁了幾個箭靶,親自盯着李遐齡練習箭法。經過謝琰的指導,李遐齡已經勉強能拉得開半石弓,射箭的準頭也有所提升。對于初學者而言,十中一二已經是很不錯了。李和很滿意地撫着長須,心裏給孫兒準備了各種磨砺計劃。

謝琰亦在他們旁邊磨練射藝。不過,他射的目标是松樹上挂的制錢,使的也已經是六石弓了。用六石弓射制錢中間的孔,光是控制力道便已經很是不容易。若是力道太重,恐怕箭穿過錢孔時,便會扯斷繩子,将錢遠遠地帶飛出去;若是力道太輕,卻不容易控制箭的方向,連穿過錢孔都很難做到。

謝琰平時射箭皆是十射十中,增加難度之後,卻只有十中五六,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李和對他的成績十分不滿意,在旁邊喝道:“別說區區六石弓了,你往後平時就須得用十石弓,戰場上才能輕而易舉駕馭軍中用的射程最遠的弩箭,不至于在替換連弩所用之箭的時候顧不過來!臨時拉得動床弩,則更能威懾敵人!”

謝琰點頭稱是,依舊不急不躁地拉弓射箭。

坐在廊下觀看的李遐玉忍不住輕聲道:“祖母,床弩是攻城之器罷?用于兩軍對敵未免有些大題小做?”

柴氏道:“床弩射程最遠,若想取躲藏在大軍中的敵首之性命,或者射斷他們的軍旗時,确實是頗為得用的。”說着,她瞥了瞥孫女,低聲道:“元娘還是對這些感興趣?平常習一習騎射便罷了,祖母往後會帶着你好生學習主持中饋,打理家中的莊園店鋪。經濟庶務,都是女子必須學的。只有善于經營,才能撐起家中的用度。錢財看來都是俗物,卻是一家人生計所在,不可輕忽。”

李遐玉抿了抿嘴唇:“祖母,主持中饋于兒而言并非重要之事。兒眼下只想為阿爺阿娘複仇,徹底踏平薛延陀人,平定漠北漠西的胡虜,安我大唐之邊疆。祖母便是女中豪傑,為何卻想讓兒變成個尋常的女子,只能依附于人過日?除了咱們自家之人,還有什麽人值得信任?祖母便能放心将兒交給一個陌生男子麽?”

柴氏望着她,心中微微一恸:“祖母自然會仔細給你挑選夫婿。”她當然認為,自家孫女千好萬好,品貌才華皆無可挑剔。若是要替她找夫君,也恨不得從諸多少年郎中尋一個既才華橫溢又情義高華者,才堪堪能匹配。

“不,祖母。這世間負心之輩何其多,說不得兒便會遇上一個。便是他不負心,或許也有顧及不來的時候。兒怎麽能将自己的安危、自己的人生,交給別人?”李遐玉說得十分平淡,但一個尚未滿九歲的小娘子便能說出這番話,已經是難得之極了。

“兒記得祖母曾給兒講過平陽昭公主的舊事。高祖起事之時,柴驸馬欲前往相迎,不能攜貴主一同離開,只能将她獨自留在長安面對危險。若不是貴主智計出衆,及時離開長安,變賣家産招募收編各路義軍——且不說在關中征戰連連獲勝了,她恐怕根本無法保護自己的安危,遲早會淪落到楚哀王(李智雲,李淵第五子,李世民庶弟)那般無辜被殺的境地。”

她雖年紀尚幼,但說起這番話時,雙眸光彩盎然,英氣迫人,氣度亦十分不凡。柴氏恍然間,竟覺得自己仿佛見到了年幼時的平陽昭公主。

“如同平陽昭公主這般的巾帼英雄,才當得起軍禮下葬之殊榮。”李遐玉接着道,“只可惜她英年早逝,國朝建立之後又急流勇退,不然定不可能只有那些成就。兒覺得,她的才能猶在柴驸馬之上,足可與當今聖人比肩了。”勸服收編七萬義軍,軍紀嚴明,形成威名遠揚的“娘子軍”,數度打敗隋将屈突通,占據關中大片土地——作為一個女子而言,絕非易事。

“倘若平陽昭公主就像一位尋常的貴主,她只能任人主宰生死,不會創下‘娘子軍’的佳話——亦不會有祖父與祖母如今的生活。因而,兒仔細想過了,欲效仿平陽昭公主,訓練‘娘子軍’,将來也好上戰場殺敵。”柴氏曾是平陽昭公主的貼身侍婢,李和則是侍奉她的部曲。兩人都曾追随這位貴主南征北戰,後來被她放為良人,分別賜了李姓與柴姓,又親自給他們主婚。兩人在她的麾下掙得赫赫軍功,這才從最卑賤的奴婢、部曲,成了如今的正四品折沖都尉、朝廷冊封的诰命郡君。

柴氏沉默片刻,方道:“我本是貴主身邊的貼身侍婢,比你更清楚貴主的性情與才華。她是個萬中無一的女子,無論以前或是如今,她都是我平生最為敬佩尊重之人。然而,你只見到了貴主的榮光,可曾想過當年她擔負的壓力?可曾想過她破釜沉舟的魄力、急流勇退的決斷?”

“貴主何其有幸,生在此世,生為高祖心愛之嫡女。若是尋常女子,必定不可能如她那般建功立業;若是尋常女子,夫家恐怕也容不下她這般的奇才。然而,她又何其不幸,被情勢逼得不得不自保,不得不站出來。她的身子骨本便不算十分強健,東征西讨又傷了根本,這才會年紀輕輕便病逝了。”

柴氏深深地看着孫女,握住她柔軟的手:“元娘,你可知這條路會有多艱險麽?”

李遐玉輕輕颔首,決然道:“祖母,兒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兒生性便不願被困在宅院之內,心中又有阿爺阿娘之仇。或許,兒注定便要像祖母一樣,征戰沙場,走一條不尋常的路。古有木蘭替父從軍,又有缇萦救父,為何不能有李元娘領軍為爺娘報仇雪恨?”

柴氏輕輕一嘆,撫摸着她白嫩嬌美的臉頰:“元娘,你看,祖母的手因常年練武,手心皆是繭子,無比粗糙。你是個愛美的小娘子,可受得住?”

“祖母,美與不美,又有何妨?”李遐玉道,“若是貌比無鹽,難道女子就不能堂堂正正活下去麽?而且,若是大仇得報,兒再護養也來得及。”說到此處,她難得露出幾分俏皮之色:“那時候,若是有人不嫌棄,兒便帶着娘子軍嫁他就是了。如此,祖父、祖母也可放心了罷。”

柴氏無奈一笑:“你啊,不知什麽時候學會了這口舌之利,祖母說不過你。罷了,你既然心意已決,祖母自然不會橫加阻撓。咱們家的小娘子,就該有這般志氣。”她略作思索,又道:“武技不必說,祖母便能教你。女子畢竟氣力稍有不足,可用弩箭禦敵。橫刀太重,不能多用,祖母再想想如何給你造些輕便鋒利的刀刃。”

“多謝祖母。”李遐玉十分感動,投入她懷中,“兒就知道……不論兒想做之事有多驚世駭俗,祖母一定會支持兒。”

“你祖父治軍太粗魯,不适合你。當初祖母跟着貴主,也頗學了些治軍之道,你或許可以試一試。”柴氏接着道,“貴主當初建的‘娘子軍’,雖有不少像我這般的婢女出身的女兵,九成九卻都是男子。你所建的‘娘子軍’,當然也不能只有女子。你祖父還有數百部曲,都讓他給你罷。至于女兵,再選上數百人……”

她一心為孫女打算,李遐玉聽了,更是緊緊地摟住她,享受着她的懷抱帶來的溫暖與安全感。她一向敬佩祖母,又全心信任她,這才将自己的打算都和盤托出。卻料不到,不僅得到了她的認可,她還全心全意地為她出謀劃策。

有祖母的支持,無論未來将遇到多少艱難險阻,無論将受到多少非議,她都會堅持下去。而且,不單有祖母,祖父、兄長與阿弟一定都會站在她這一邊。如此,她便已經是無所畏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平陽昭公主,是二鳳的姊姊,在李淵的幾個嫡子嫡女當中,也許是排行最長,也許是排行第二。她确實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以軍禮下葬的女性,而且軍事才能十分牛掰╮(╯_╰)╭。說到唐朝最牛的公主,弄權的太平我覺得都不算什麽,平陽昭公主是可以傲視她們這些晚輩的——有本事就當個開國功臣,仗着爹娘想當皇太女沒成功什麽的,就別拿出來說事了。

另外,李智雲是個悲催孩子。當年他和李建成在河東,李淵起事之後,隋軍要抓他們倆。李建成這個嫡長兄丢下十四歲的他自己逃了,李智雲不幸被抓住,然後讓陰世師弄死了——陰世師,就是陰妃的爹,也就是之前說過齊王李祐的外公——所以說,二鳳心真大啊,這家人把你弟弟弄死了,還把你家祖墳給挖了、祖廟給燒了,你還納了他家女兒為妃——當然,這是李淵仁慈,夷三族,就把這姊弟倆留了下來,還把陰氏賜給了二鳳為妾室。而且,陰弘智确實在玄武門的時候給了他不少支持。總之,都是李淵的錯啦,他的心最大!陰家是有反骨的,李祐謀反好像也并不意外……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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