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親, 這些人在做何事?”不識人間疾苦的張天天驚訝詢問。
張塵鏡看着眼前正排隊領水的凡人,他們大多面黃肌瘦神情憔悴。他還沒有解釋,那些人就聽見了張天天的童言稚語, 不懷好意的眼神注視着張天天,吓得他身子一縮急忙緊抓着張塵鏡手臂, 将自己藏于身後。
一位看着分外虛弱的老爺爺忍不住勸阻道:“孩子你們是外地來的吧?我們國都已經缺水數月了, 田種不人也快活不下去了, 就指望着這救命的水回家呢。”
不必他多說,張塵鏡對此心知肚明。旱魃所在之處,不降甘霖池水皆枯。這王都的旱魃必然還在此處。
張天天很是不解:“這裏沒有水,你們就去外地啊。”旱魃不肯離開,這些人卻可以搬家啊。都快渴死了, 還留在這裏幹嘛?
“祖祖輩輩都在此處,怎麽是說離開就離開呢?待到活不下去, 我們再走也不遲。”那老頭身材幹癟,穿着卻幹淨整潔眼中也閃爍着希望:“聽說國師不日将要祈雨, 到時我們便有救了。”
“國師祈雨?”張塵鏡低聲諷刺:“這可不是得罪雨神,而是妖魔作亂。不能降服根本,求雨又有何用?”
“可是那旱魃為何不肯離去呢?它難道不知自己在父親守護的領地裏久停不走, 将會招來殺身之禍嗎?”父親是萬僵之王, 張天天對旱魃也算了解。
“有心願未了,自然不肯離去了。不知這皇宮中發生了何事,看着倒是有趣。”張塵鏡望着前方輝煌宮殿上方彌漫的遮天死氣,漫不經心回答。
——
景陽殿中,一身着宮裝的美豔女子正在焦急左右踱步。
她身着黃邊薄紗百花腰裙, 裙擺上大片大片繡着富貴牡丹。頭上戴着的是六葉玲珑,柔嫩耳垂上的粉絮耳墜随着她動作輕顫。
她皺着眉不可置信道:“死了?”
不等身後宮女回答, 又自言自語道:“可是我看見他了啊!”聲音到末尾又尖又利,可見平時沒有少練是尖叫的一把好手。
此人便是景陽殿的主人陳嬌,南朝當今聖上最受寵愛的貴妃。她美貌絕倫出生世家,向來随心所欲氣性嚣張。就連皇後在她面前也須避讓,不敢輕易招惹。
而這位陳國最尊貴的女人正明顯在為某事發愁,身後是一堆惶恐不安的侍女叩伏在地,不敢出聲打亂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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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為得力的大宮女玉屏眼珠子不錯的盯着她左右晃動的衣袖,趁她這停歇的片刻,趕緊前身道:“娘娘,也許是您看錯了?”
“我看錯?”陳嬌張大嘴反問:“你是說我瞎嗎?”
玉屏與陳嬌一起長大,更随她從陳家到這深宮,主仆情分不易,陳嬌也素來敬重她。她深深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也不懼怕陳嬌此時的黑臉繼續道:“看錯了。”
她如此肯定,陳嬌卻暴跳如雷:“我看見他了,就在朝鳳臺哪裏!他披着一件白色大麾,腰間甚至還有那枚墨玉貔貅…那是我送他的玉佩!”
說到最後陳嬌神情迷茫,眼眶已經泛紅。眼淚不經意滑落,似玉珠滴落在大理石地面,濺起水花片刻就消失無痕跡。
說到貔貅玉佩,玉屏也跟着有些恍惚。當年主子與那位青梅竹馬,感情最好不過。明明公子玉樹臨風,主子頑劣非要送與他氣質不搭的貪財貔貅,還不許公子摘下。
當年一對人人稱頌的璧人,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玉屏你說,是不是他回來了!他恨我,所以來找我報仇了?”手中的劇痛使她回神。陳嬌正緊緊拽住她的手好似抓住救命稻草,神情悲痛尋求答案。
玉屏深吸口氣,顧不上疼痛反握住陳嬌的手。輕聲安撫道:“不會的,公子那般愛護娘娘,怎麽忍心?娘娘您先保重,切不可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公子在天上,如何安心?”她通透如水的眼睛與陳嬌深深對望,陳嬌本慌張悲恸的神色逐漸被安撫。她從那雙清透的眼珠中看到自己這瘋癫模樣。
她緊緊抿唇,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恢複往常的端莊朝地上跪拜的侍者道:“退下吧。”
“諾。”宮女們緩慢起身,有序退出宮門。步履行至一半,身後傳來冷漠的聲音。
“本宮今日失态之事,如有多嘴之人傳出…本宮也無心追問何人,只是你們在場者統統等着與家人在黃泉相見吧。”
宮女們動作肉眼可見的僵硬,輕答:“諾。”後徹底消失。
偌大的宮殿只剩下陳嬌和玉屏。輕紗随着微風飄拂,陳嬌看向玉屏不贊同的眼神,渾不在意道:“怎麽着,又有什麽廢話。”
“奴婢知道娘娘不愛聽這些,便不說出來讨嫌。”玉屏端端站着,也有些小脾氣了。
“喲,小妮子還發脾氣了。”陳嬌調笑,忽地轉移話題:“你的手怎麽樣?剛才我實在是失去理智了。”
“好着呢。”玉屏上前一步拉開陳嬌捏緊的拳頭,血絲從中溢出。原來陳嬌握拳太過用力,以至于指甲陷進肉中猶不自知。
玉屏費好大力氣才将她手分開,随即拿出巾帕細細替她擦拭包紮傷口。
“傷口太深,可千萬別留疤啊…待會奴婢便去找禦醫拿創傷藥。”她眼珠子不禁轉動,轉而望向疲憊不堪的陳嬌。試探着說:“娘娘,這般失态之事,下次萬萬不可了。”
“深宮中藏不住秘密,如若傳到皇上耳中…有礙你們情分。”
陳嬌躺依着梨花椅,伸出一只手用寬大的袖袍擋住自己臉,露出無人可見的苦澀笑容道:“我又如何不知,終究是意難平啊。”
玉屏知道這樣下去,主子和她玩完是早晚的事。她跪坐在陳嬌面前,大着膽子緩緩拿下她的手臂。誠懇規勸:“公子若是看到娘娘如今,該有多心痛啊。”
陳嬌想要掙脫她的鉗制卻未果,于是另只手使勁錘向木椅,咬牙切齒道:“人都死了,留我在這世上又有何用!他這般無情,我管他作甚!”
說到死字她情緒瞬間崩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馬不停歇的落下,沾濕大片衣襟。
“說好了守我一輩子,誰知走得這麽早!這個騙子,騙子。”她忽然嚎啕大哭,俯身撲向玉屏緊緊抱住她。聲音含糊哽咽道:“他死了啊!他死了!玉屏,我也不活了,我好難受啊!”
她細心打理的青絲早被弄亂,發絲貼在她原本嚴謹服帖的妝面上。陳嬌嘟着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子因為哭過顯得微紅。
陳嬌擡起頭拉着玉屏一只手伸向自己胸口,低聲詢問:“這裏好疼啊。我原以為心如刀絞是騙人的謊話,誰知這世上真有這般酷刑。為什麽是我受這一遭,為什麽是我受這一遭啊!”
玉屏在她說出那句話時就已淚流滿面,想到主子曾經經歷的苦難她更是酸楚。她緊緊抱着陳嬌卻吐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最後涕泗橫流道:“主子別說了奴婢都懂,奴婢剛剛就不該說那些混賬話。你心中有怨想哭便哭罷,奴婢再也不勸你了。”
陳嬌與公子感情最好,自己怎麽還忍心勸阻她?玉屏與陳嬌情同手足,見她如此絕望更是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陳嬌張大嘴喘氣,閉上眼睛不再去看自己面前哭地死去活來的玉屏。沉聲道:“我寧願替他去死。”
玉屏頓時如同瀕死之人“哇”的發出哭叫,縱身抱住陳嬌吸溜着鼻涕害怕道:“主子你別說了,奴婢去!”
“當年說好無論誰先身死,奈何橋便多等對方數年,也不知他到黃泉忘記沒有。”陳嬌無神看向痛哭的玉屏,似是透過她看另外的身影。
“不會的,公子不會忘的。”玉屏連忙跪着向前保證。她怕污了主子眼睛,整理好自己儀态後才看向陳嬌。見她哀痛,玉屏一慌神便說出自己剛剛還否定的話:“娘娘不是說看見公子了嗎?那公子說不定還存在世上呢?”
“說不定是公子戰敗後無法回京,施計詐死呢?”玉屏越說越認為自己邏輯合理,眼帶期盼望向陳嬌。
陳嬌看她眼中還隐藏着一絲渴求,知她盼望自己振作起來不要這般尋死覓活。可她還是無情打碎玉屏的幻想,摸着朱砂的紅唇親啓,徹底粉碎了一切希望:“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随軍的副将說他力竭戰敗,奮戰守城到最後時刻。被十幾箭射中,成了個刺猬從馬上掉落。”
她冷笑道:“刺猬,你說好笑不好笑。舉世無雙的唐石溪公子,最後竟然死得這般悲壯有趣,屍骨無存成為人人叱罵的老鼠,可笑。”
玉屏想到當日皇上宣讀唐石溪因自己失誤敗送錦州城時,滿朝的沉默與唐太傅昏過去的情景。主子氣急攻心昏倒後醒來還要面對本家來人,警告主子不許繼續跟唐家婦人來往。
她無助地低頭。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就像今日望着主子流淚,她幫不上忙甚至還會拖後腿。
“皇上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皇上說是他失誤戰敗,舉國便唾棄于他。可誰知明明是當今聖上延誤援兵,才使錦州送與他國。”陳嬌擡起眼眸,又恢複了以往的嚣張不可一世。
她從榻椅上起身邁開雙腿,示意玉屏攙扶替她重新整理妝容,玉屏趕緊接過。有股聲音輕輕掉落風中,卻躲不過有心人的耳目。
“我要替他正名,那些小人一個個都不得好死。皇家欠我們的,我都要讓他們還回來。”
玉屏猛地一抖。陳嬌立刻扶着她的手,話中隐喻:“穩着點。以後就沒有這般了,我們都不再有。”
玉屏停下慌亂的神色,咬牙附和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