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離
季迦禾原本打算抽一天空閑留下來陪一陪失戀期的季姜。
畢竟昨晚的某人哭的實在太過傷心,眼淚都快要把他的肩膀淹沒,整個人失意難過到幾乎都快要融化在他懷裏。
結果,第二天這人醒來看見他,立馬沒心沒肺的笑起來,抱着他的腰撒嬌,央求他下樓去買附近的一家鏡糕。
“我饞它好久了,可惜那家點不了外賣……離家裏又遠,今天好不容易過來了,絕對不能錯過!”
“一定要買第一籠,熱氣還沒散完,裏面全是棗子的甜味兒。”明明眼睛還迷迷糊糊的閉着,嘴角卻早已輕快的翹了起來。
“……”季迦禾被他纏着,實在沒辦法,低頭看了一眼,道:“再不松手,第一籠就沒有了。”
季姜樂呵呵的放下手臂,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滾了一圈,又縮回裏面,眯眼躺下了,舒舒服服的道,“哥,快去吧。”
季迦禾換好鞋,回來取手機的時候,這人躺在床上眼睛一錯不錯的看着他,綿軟溫順的目光跟小尾巴一樣,寸步不離的黏着他。
“外面冷,把我的圍巾戴上。”季姜打着哈欠交代道。
季迦禾随口“嗯”了一聲,直接開門出去了。
江櫻容說的對,季姜本質上确實是一個沒有定性的人。
心意變化快如山間的雲霧一樣。
江汀帶給他的失意,仿佛真的只停駐了一晚,就被他徹底丢棄在了腦後,就像是投入水中的一枚石子,波紋散盡,水面恢複如初,而那枚石子卻早就不知沉入了哪裏去。
就像是小時候,他對玩具的喜愛總是不超過一天,長大之後,對新鮮事物的熱情無法持續哪怕一周。
它們總是輕易的被他丢棄在昨日裏。
季姜人生字典裏,好像沒有“珍惜”和“永恒”兩個詞一般。
他放棄所有東西的速度總是快到理所當然,仿佛一切本應如此。
季迦禾排隊買完吃的回來,看見某人團在被子裏睡的呼哧呼哧,毫不留情的掀起被子,将人強行‘開機’,“給你五分鐘穿衣服洗漱。”
“……”季姜眼皮跟粘在一起般牢固。
季迦禾站在床邊,不為所動的掐表道:“你還有四分鐘零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季姜終于睜開眼,抱怨道:“哥……”
“快點,我還有事,把你領回家親手交給你媽後,我得立馬去趟廣州。”季迦禾道。
“去廣州幹嘛。”
“參加一個學術座談會。”
“哦。”季姜不情不願的從床上站起來,“這麽貴的房,退這麽早多虧啊。”
在季姜的人生經驗裏,胳膊從來擰不過大腿,而季迦禾就是那個永遠屹立不倒的“大腿”。
于是他只能捧着熱乎乎的鏡糕,坐在公交車上,心滿意足啃着。
天還沒有徹底亮透,車廂裏開車燈。
季迦禾從玻璃窗戶的倒影裏看着吃的正香的季姜,冷峻的眉眼裏漸漸帶上了柔軟,嘴角也慢慢露出一個笑意來。
但當季姜轉頭舉着鏡糕遞過來時,那個淡淡的笑被立刻藏了起來,頃刻間被收斂的幹幹淨淨。
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大三剩餘的假期,季姜被媽媽勒令在家待着,要是再敢出去喝酒,就打斷他的腿。
季迦禾從廣州直接返校後又被季姜百般央求叫了回來,“哥……你在家看書複習嘛,我保證不打擾你,你要吃什麽喝什麽,我絕對雙手奉上。”
季迦禾一回來,解放了季媽媽。
她終于不用在家盯季姜,可以有時間去廠裏了,“看着他點,要是他敢溜出去,你立馬給我打電話。”走前,她再三叮囑道。
自從季姜上大學之後,媽媽跟着爸爸一起去廠子裏照看生意了,這幾年得益于基礎建設發展,周圍幾個市高速,高鐵和高層小區正在大規模修建,越城這邊大大小小的工廠收益都不錯,季爸爸的水泥廠也跟着蒸蒸日上。
因為兩人白天都要上班,自然沒時間管他。
季姜只能蹲在家裏玩游戲,時不時的還要張牙舞爪的使喚他哥幹這幹那。
“哥!給我倒杯水!要冰的!”
“哥,我要吃草莓!”
“哥,下樓的話順便幫我取一下快遞,我買的新鍵盤到了。”
“哥……哥!”
之前的承諾,全部抛之腦後。
季迦禾開始還幫他拿這取那,到了後面,直接進了房間關門戴上了耳機。
季姜玩乏了,開始在屋裏溜達起來,一會兒逗弄一下倉鼠,一會兒調戲一下池子裏的魚,轉悠着轉悠着就晃到了季迦禾屋門口。
他先是巴在門上,耳朵貼着門板偷偷摸摸聽了一會兒,裏面什麽動靜都沒有,然後這才伸出爪子,小心翼翼,試探着敲了兩下。
“哥……”又敲了幾下,還是沒動靜。
“哥?”季姜把耳朵貼的更近些,整個人跟個壁虎似的幾乎趴在門板上。
“哥!”還是沒有響動,他忍不住的擡高了聲音。
“哥!哥!哥!”他嘴不停歇的叫了一長串,聒噪的像漏氣的破鍋爐一樣。
季迦禾被他煩的沒辦法,推開門,問:“有事?”
季姜見門開了,臉上立馬彈出一個笑來,巴摸上去,整個人都耷拉在了對方身上。
“沒事……看看你在幹嘛。”他身子靠着對方,胳膊也纏了上去,自己渾身跟沒有骨頭撐着似的。
季迦禾被他拉扯幾步,然後抽開手臂,将人抖落到一邊的床上去。
季姜順勢躺在床上,翻滾幾下,眼巴巴看着季迦禾又坐回書桌前。
他看着桌子上的電腦,指尖微動點着鼠标,認真翻閱着什麽。
季姜撐着腦袋看了一會兒,問道:“哥,聽說你要考博?”
“……”季迦禾沒有理他。
“是不是嘛。”他原地打了個滾,長腿一跨邁下床,湊到了季迦禾身邊來。
“是。”季迦禾無視他,繼續看着資料。
“考哪裏?”季姜問。
“還沒确定。”季迦禾随口道。
季姜知道他這是假話,于是脫口而出逼問道:“你是不是要考沿海那邊的學校?”
“……”
“h大?”
“嗯。”季迦禾簡單道。
這次輪到季姜沉默了,他蹲下,仰頭看着被打印紙鋪滿的書桌,半天沒有再說話。
季迦禾覺察到了他忽如其來的安靜,微微側頭,看了過來。
季姜迎上了他的視線。
兩人心靈感應般的對視一眼,又雙雙退避開目光。
各自看向別處。
視線如驚飛的倦鳥般,再次栖回隐秘的心窩裏去。
屋子裏光線并不算暗,但季姜總覺得,在這一刻,他怎麽也看不清季迦禾臉上的表情,像是有一團霧氣籠罩在那裏一般,經久不散,如同面具一樣嵌入面孔,讓他失去了可以通過觀察所能獲得對方情緒的能力。
“哥,自從你讀了研之後,就很少回來了。”季姜道。
他抱膝蹲在地上,整個人像是折疊成了一團。
“學醫真的很忙麽?”他問。
“嗯。”季迦禾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丢開,繼續看電腦。
“那你讀了博是不是就徹底不用回家了!”對方态度顯然有些應付,一下子勾起了季姜的火。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質問道:“我看見你老師給你發的微信了,他明明給你推薦了其他更好的學校,你偏偏選了最遠的h大……你其實就是想徹底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家!你早就想好了,對麽?将我和爸媽一起遠遠丢開,從你的未來裏徹底抹去!”
他恨恨瞪着桌子,瞪着電腦,瞪着這些占據了季迦禾全部視線的東西。
就是沒舍得瞪上季迦禾一眼。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和立場去責怪季迦禾。
這世上最對得起他的人,除了爸媽,也只有季迦禾了。
而且,季迦禾這些年一路走來有多累,有多辛苦,他都一一看着眼裏。
季迦禾就像是沒有成熟期一樣。
從六歲回到這個家那一刻,就已經像個大人模樣了。
他沉默寡言,卻無所不能。
但同時,他又是執拗與堅決的,沒有人能改變他的決定,沒有人能讓他放棄他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