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等等……這不是那‘京城第一女殺手’嗎?”

頓時,周遭的氛圍由方才的說說笑笑轉化為嚴肅靜默。京城百姓皆知,這位號稱“金鴛鴦”的女殺手出現之處,人人自危。何況他們在明,人家在暗,若是方才的大放厥詞被她聽到了,豈不是就要身首異處?

蘇白鳶一動不動,她似乎已經忘記了應當怎樣呼吸和走動。

怎麽可能?她心裏有無數個疑問。這些日子來,她一直和劉子培奔波在外,又怎麽會在京城殺人?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不可能……”她呆呆盯着前方。

劉子培雖也措手不及,可終究要更冷靜些。他料想此地不宜久留,便拉過呆若木雞的蘇白鳶,側身進入一處精辟的裏弄躲避。

他見四下無人,便對蘇白鳶道:“先回王府,一切從長計議。來,我背着你,你把臉埋下去,當心被人看見。”

劉子培背着蘇白鳶走出裏弄,走向三王府。這一路雖距離不長,可所到之處無不貼有緝拿朝廷欽犯的告示,而告示上挂的是蘇白鳶的畫像,寫的也是“蘇白鳶”的名字。

背上一陣濡濕,他知是蘇白鳶在偷偷抹眼淚。

“不是我……明明不是我……”她抽泣道。

“我知道。”劉子培柔聲安慰,“先跟我回家去,總會有辦法的。”

一到王府大門,家丁便認出了他,只是不解他背上為何多了一個女子。

“二爺,您可算回來了!您這是……”

家丁望着他——這王府的小爺,之前出入府門都是要乘坐轎攆的,今兒居然背起人來。家丁感到惶恐,不知該不該從劉子培背上接過蘇白鳶。

劉子培卻不作例理會,道:“先別告訴我爹我回來了,另外,叫茍富貴和吳相忘來我房間,我有事情吩咐。”

“哎,哎,您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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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白鳶再次雙腳落地之時,已到了劉子培房中。這房間由兩部分組成,一為卧室,二為書房,書桌後高懸“寧靜致遠”四個大字。

他們雖離開王府好些時日,可房間依舊纖塵不染,顯然是有人日日來打掃。床前的鎏金香爐裏依舊焚着香,偶爾缥缈出縷縷淡煙。

“好了,別哭了……”劉子培道。

蘇白鳶卻越發覺得委屈和害怕:“你相信嗎?真的不是我。”

“我自然知道非你所為。”劉子培信任地看着她。

“你說,這世界上會不會有第二個我……是她做了這一切?”蘇白鳶不知怎麽,總能聯想到她夢中,也就是那幅畫中的紅衣女子。

劉子培以為她是被吓糊塗了,忙幫着擦拭了一下她臉上的淚,道:“怎麽可能?我不信鬼神玄虛之說,你也莫要信……”

蘇白鳶無力地拍了拍腦袋——除此之外,她別無頭緒。

劉子培正色道:“這幾日情況特殊,恐怕要委屈你先待在我房裏不要出去了。如今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嫌,晚上就寝時你睡在床上,我睡地上,中間隔一道屏風……”

“哎呦我的二爺!你可回來啦!”

劉子培正說着,屋外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小跑聲。

“躲在我床上,拉上帳子。”劉子培對蘇白鳶道。

蘇白鳶照他的話做了,躲在帳子之後,一聲都不敢出。

“爺,小的要進去啦!”

“都進來吧,狗東西們。”劉子培對門外人道。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貼身仆從——一個姓茍,名喚“茍富貴”;一個姓吳,名喚“吳相忘”。

“二爺,小的給您磕頭啦!”茍富貴滿臉堆笑,吳相忘卻面無表情。

劉子培扶起了茍富貴,道:“你這狗東西,虛禮倒是不少。來,讓爺看看,有沒有長壯些呀?”

“壯了,壯了!”茍富貴笑道。

劉子培在外奔波勞碌,一進家門便見到了這兩個親如手足的家人,不由得面帶喜色,暫時忘卻了煩惱。

這時,沉默寡言的吳相忘卻一臉擔憂道:“二爺,你一切可還好?最近京城出了些事,小的還一直擔心您呢……”

“呸,什麽話!”茍富貴啐道,“你這酸書生好不會說話!二爺的金剛不壞之軀還輪得到你擔心!”

“我還正要問呢。這朝廷欽犯是怎麽回事?”劉子培道。

吳相忘應道:“唉……二爺可還記得幾個月前大鬧王爺壽辰,又從咱們府上越獄逃走的那個‘京城第一女殺手’?就是她了。這兩天王府嚴加戒備,防的就是她。”

“江東王府這幾日可又什麽動靜?”

“回二爺,不曾。只是最近又開始忙科考的事兒了,咱們王爺主文試,江東王爺住武試,兩位王爺都在宮裏待着呢。”

“知道了。”劉子培道,“對了,這幾日把飯菜送到我房裏,多備些點心、湯羹拿過來。藩國進貢的番石榴、我父王的葡萄美酒都送一些來。還有,去買些上好的糖果……”

“爺,你怎麽吃開這些小娘們兒愛吃的東西啦?”

劉子培虛踢了茍富貴一腳:“爺就愛,你準備就是了。”

“成,成……”茍富貴道。

吳相忘告知他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原來江東王早就到了京城。劉子培已經開始确信,這件事情定跟上官家脫不了幹系。

然而他不會想到,此時此刻,那個被他懷疑的布局對象也正在京城。

上官玉洛拉起一個女子的手,輕嗅了嗅,道:“西域的香粉,不錯。”

那女子笑了幾聲,把面頰貼了上來,道:“你再問問,這胭脂,又是哪裏的胭脂?”

“還有我呢……”另一個女子也湊了上來。

“好,我便一個個聞……”他笑着攬過後者的腰肢。

一屋子莺莺燕燕好不熱鬧,竟有四個姿色不同的美人相伴在上官玉洛左右。

突然,他手中攬着的女子身子一僵,向一邊歪倒去。上官玉洛一看,她太陽穴上多了一根金針。他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方知道她已經斃命,然而雙眼卻依舊睜着。

“她怎麽了……”那抹着西域香粉的女子聲音帶顫地問道。其餘兩人也停止了嬉鬧,心中很是害怕。

可是不待上官玉洛說出那句“死了”,問話的女子便也向一旁歪倒——她的眉心處同樣有一枚金針。

剩下兩女花容失色,不禁失聲慘叫。

一身披紅紗的少女從房梁上徐徐落下,對那兩人道:“去告訴京城所有的女人,誰敢靠近我的男人,下場就跟她們一樣!”

被金針殺死的兩個女人已開始嘴唇發黑,唇角溢出烏色的血液。

“記着,我叫蘇白鳶。滾!”

幸存的女人連滾帶爬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紫燕,你終于出來了。”上官玉洛的神色淡然,似乎從來就不曾有兩個妙齡佳人在他身旁倒地死去。

“洛哥哥,你生我的氣啦?”紫燕一臉天真無邪,“人家不過是見不得你尋花宿柳嘛……”

看着紫燕這人畜無害的樣子,換做旁人,怎麽也不可能相信她竟是這般心狠手辣。可是上官玉洛不同,他固有那舉世無雙的精美皮相,什麽樣的絕色佳人是他沒見過的?越是這樣,他就越不可能被女色所蒙蔽,越不可能被外表所蠱惑。

“蘇紫燕,就此停手,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他語氣冷冽。

紫燕卻怒道:“我說了,我早就不姓‘蘇’了!”

“我不管你姓什麽,總之你知道,我上官玉洛言出不二,你可不要後悔。”

紫燕嬌笑道:“等到洛哥哥的劍術精過紫燕,再一劍殺了紫燕,也不遲呀!”

上官玉洛眼中的殺意難以掩抑,讓他露出過這樣表情的人,還沒有一個人活到過現在。他的劍術有一大半和紫燕路數相同,自知非她敵手。可是對他上官玉洛來說,想要除掉一個人,很多時候根本就無須他親自動手。

☆、東宮

夜闌人靜,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睡下了。

蘇白鳶躺在劉子培的床上,而劉子培隔着一座屏風躺在地上。

雖有玉枕、錦被,可蘇白鳶依舊輾轉反側。她覺得自己是個客人,跟劉子培來來回回推讓了好久,劉子培卻堅持她是女子,理當把床讓給她。蘇白鳶還真是過意不去,要讓這公子哥兒在自己家裏誰地板了。

“你幹什麽翻來翻去的?”劉子培幽幽道。這聲音委實把蘇白鳶吓了一跳。

“你也還沒睡?”

“嗯……”劉子培雖還醒着,可聲音中已然透漏出絲絲倦意。

“莫不是我翻身的聲音吵到你了?”蘇白鳶問。

劉子培卻遲遲不答複,過一會兒,一陣輕微的鼾聲從畫屏之後傳來。

月色甚好,月光透過窗朗照在畫屏之上,此刻蘇白鳶和劉子培之間渾似隔着一道發光的牆。

蘇白鳶合衣起身,才發覺畫屏上的四幅畫分別是四大美人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更奇的是,末了的落款居然是劉子培本人。她心中暗暗道:這小子,平日裏裝得倒正經,不知道背地裏總在想些什麽。念及此,不由得輕笑出了聲,又旋即掩住了嘴巴,生怕劉子培被吵醒。

她呆呆望了望窗外的月光,忽而想起在幽州度過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那一夜她和劉子培雖談不上把酒言歡,可也聊了不少。

蘇白鳶繞過畫屏,看劉子培還在睡夢之中。

劉子培穿着素色的襯袍,錦被被他拉扯到了腰際。她看着他寬闊的胸膛,心突然猛地跳動起來,想起了一路上他們的種種——他們的緣分還真是不淺,不是她救劉子培,就是劉子培救了她。可是掐指一算,似乎劉子培救她的次數要更多些。

蘇白鳶蹲下身去,剛要伸手去整理一些劉子培額間的亂發,卻被一把抓住。

“你……你沒睡啊!”她驚道。

“怎麽,我睡了你便要怎樣?”劉子培笑道。

她将手腕從劉子培手中扯回來,驀地又想起那一日在絕弦山莊,劉子培替她檢查傷勢。不由得臉上一紅,拂袖而去,又嗔道:“好好睡你的,幹什麽捉弄人!”

只聽劉子培笑了起來:“小娘子姿色不高,脾氣倒不小。不過若那麽急切睡在我身旁,我也可以考慮。”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蘇白鳶把錦被一裹,不再理會他。不過心裏卻越來越亂。

次日清晨,當蘇白鳶再度醒來,屋裏已然只剩她一人。劉子培只留了張字條說他去找他的世子哥哥議事,中午之前會回來。字條旁邊還有些湯羹和點心,是留給她的早餐。

蘇白鳶一邊吃一邊分析着眼下的局勢。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世上的确有另外一個她——一個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子。而在北京城行兇作案、遭到官府通緝的應該就是那個人,只是因為相貌原因才被認成了她。她縱使是不能立刻找出嫁禍她的真兇,也要先想辦法離開京城再說,否則難道要在劉子培的羽翼底下生活一輩子?

想到這裏,她雙頰一紅——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一輩子,這感覺貌似也不錯。

“不!”蘇白鳶立刻搖了搖頭。她知道,劉子培最後一定會是上官玉卿的,所以就更要阻止自己飛蛾撲火了。

正當她與自己腦袋裏想入非非、千絲萬縷的念頭做着鬥争之時,一個身影破門而入。

蘇白鳶手上的羹湯灑落一地。

那男子的身上、臉上處處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她根本看不清來者的面目。

男子虛弱地向她做了一個噤聲地表情,須臾便昏倒在地了。

蘇白鳶雖駭然,可深知此刻若失聲驚叫一定會引人過來,招惹更大的麻煩。她冷靜了下來,把門窗關嚴,費力地将男子拖上床,再從帷帳上撕下幾條布,捆緊了他的手腳。

這人不偏不倚,卻選擇來到劉子培房間,可見他不一定是個壞人,倒可能是與劉子培熟識之人。

在确定了他不可能掙脫束縛之後,蘇白鳶用濕毛巾擦了擦他滿是血跡的臉——此人劍眉星目,亦是俊朗,說不出與劉子培哪裏相像。

她看到這人右肋之下斜插着一根箭羽,可見他中了箭,并且還不淺。

蘇白鳶看着這張與劉子培相似的臉,頓生憐憫之意。

“篤篤篤……”

一聽到敲門聲,蘇白鳶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鳶兒,是我。”

她一聽是劉子培,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忙去開門道:“你終于回來了,有個人闖了進來,你快來看看……”

劉子培快步沖向窗邊,見了床上負傷之人,臉上不禁蒙上一層陰翳:“你可知這是誰?”

“誰?”

“此乃東宮太子。”

蘇白鳶這才明白,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是當今太子,一國儲君,也就是劉子培的堂兄。怪不得容貌有些相像。

劉子培素來不屑和同輩宗親結交,可太子劉子均十分賞識其才華,故而罔顧君臣有別、長幼有序,竟和劉子培十分推心置腹。

“太子……”她訝異道,“誰這麽大的膽子,連他都敢行刺。”

“唉……”劉子培嘆道,“鳶兒,去把我書櫃右下角裝《資治通鑒》的盒子拿來,那裏面裝的是藥。”

蘇白鳶依着他的說法找來了盒子,盒子外面雖寫着“資治通鑒”四個大字,裏面确實各種瓶瓶罐罐,還有白绫數尺和剪刀一把。她委實沒想到劉子培卧室裏居然會藏有這些東西,看來他雖是世家子弟,居安思危的思想卻不曾懈怠,心思竟缜密如是。

劉子培遲疑着要不要把箭頭拔掉,他剛把手放在傷口旁,就聽得太子氣若游絲道:“不可!這箭帶倒鈎!”

劉子培滿臉是不忍之色,握住太子的手,痛心道:“殿下……是誰?”

“來者蒙面……看……看不清……”

“別說了,讓臣弟好好想想對策。”

眼下情勢危急,若不出鬥室,東宮太子就要性命不保;可若出去,豈不是會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發現?

“阿培,竹林別苑!”蘇白鳶提醒道。

“我不是沒想到過。”劉子培皺眉道,“可就怕出了這門,處處都是眼線,怎麽去得?”

蘇白鳶沉吟片刻,貼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劉子培拉過她的手,道:“這樣會累你清譽的……你不在乎?”

“我都是朝廷欽犯了,哪裏還有什麽清譽?快,救人要緊!不然你堂兄就要沒命了!”

劉子培見她态度堅定,便沉重地點點頭。

不一會兒,他便令茍富貴、吳相忘擡來一座轎子。

“爺,您若是要出門,轎子何故擡到房間外?”茍富貴一臉好奇,“怕不是因為爺犯懶吧?難道是前幾日背回家的那姑娘犯懶?”

“爺自然有用,你先退下吧。”劉子培道。

待四周無人,劉子培和蘇白鳶便一同把太子扶上轎,蘇白鳶也跟着一起坐了上去。原本只需要兩個人擡的轎子,劉子培生生找來四個人才擡動。

可誰知走到門口,便有人來發難。

“落轎。”世子劉子垣道。

轎夫見世子有命,不敢不從,不過誰人不知劉子培才是三王府的小霸王?僵持之下,四人一時十分為難。

“落下吧。”劉子培道。轎夫這才落了轎。

劉子垣一臉嚴肅,道:“阿培,下馬來。成何體統?”

他說的沒錯,确乎其然不成體統。王府裏尊貴無比的二公子此刻像極了一個護衛,自己不坐轎,卻騎馬拱衛于左右。實在有失身份。

劉子培一笑,似乎早已預料到有這一劫。他輕盈地翻身下馬,對世子道:“哥哥就沒有坐轎坐膩了想騎馬的時候嗎?”

“我問你,裏面坐着的可是你前兩日帶回家來的女人?”劉子垣不答反問。

“哥哥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來問阿培?”劉子培笑道。

劉子垣面有愠色:“阿培,我記得你從前從不忤逆兄長,今天卻為了個女人跟長兄對着幹?叫那個女人下來!”

“小女子見過世子。實在不是小女子不知禮數,只是我與阿培前些日子去占卦,那方士告訴我倆,九月份一定不能再見陽光,否則啊,對胎兒不好……”一個女聲在轎中柔聲道。

“這女人在渾說些什麽!阿培,你來解釋!”劉子垣意外之下,更添愠怒。

劉子培聳聳肩:“不需要解釋啦,正如哥哥你所聽。哥哥,她肚子裏怎麽說也是劉家的血脈,萬一有什麽閃失回來也不好跟爹爹交代是不是?弟弟此行要送她去別處靜養,哥哥若是非要阻攔,豈不是太不顧念人之常情了?”

劉子垣見他把三王爺都搬出來了,心下雖是氣惱,可也道他所言不虛。那女子所懷乃是王室骨血,盡管未婚生子家法不容,但怎麽着也得等三王爺回府才能裁決。

“你好自為之吧。”劉子垣不再管他。

見他離去,蘇白鳶、劉子培都長舒一口氣。

四名轎夫又起了轎,快步向竹林別苑走去。

☆、療傷

竹林別苑。

劉子培愁眉不展地看着太子劉子均的傷勢,情形十分不樂觀。

“怎麽還不去找大夫?”蘇白鳶也有些焦急。盡管不拔箭能一時止住傷口流血,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劉子培搖搖頭:“如今還有什麽人可信呢?鳶兒,你在外面守着,這裏我自己來。”

蘇白鳶雖對劉子培的醫術将信将疑,可眼下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她只得鎖上屋門,在外面等候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裏面才傳來一陣吃痛的叫聲。

推門進去,卻見劉子均肋下的傷口被一層層的白絹包裹住,可殷紅還是透了出來。他痛得滿頭是汗,面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劉子培正在給他手臂上的細小傷口上藥。

箭已然拔了出來,那的确是一支帶着倒鈎的箭,上面依舊沾着血跡。蘇白鳶後背一涼——不管是用什麽樣的方法拔了箭,都必須得要傷者下狠心忍住而醫者意志決絕才行。他們劉氏子孫,果真都透着一股狠厲勁兒。想必劉子培讓她出去并不是想令她守在外面,而是不願她見到這麽血腥的場景。

“太子殿下還發着熱呢。”劉子培道,“我今晚得守在這裏了。鳶兒,你快去休息吧。”

“我不休息。你守着太子,我守着你。”蘇白鳶心疼道,“不過……到底是誰敢對一國儲君下此狠手呢?”

“我一時也猜不到。事關重大,只能等太子殿下醒來之後親口說出真相了。”

劉子培一扭頭,蘇白鳶才看到原來他的臉色也不比劉子均好多少,眼神更是恍惚中透着無力。

“阿培,你怎樣?”蘇白鳶忙扶了他一下,“你還是先去歇一會兒吧……”

“好……”

一個“好”字還沒說完,劉子培疲憊的身軀便向蘇白鳶倒去。

“阿培,阿培……”她接連喚他,可誰知劉子培卻一聲不應。蘇白鳶抱緊了他,想不到劉子培居然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不過若只是幫太子拔箭治傷,恐怕不至于體力虛脫,這中間定是有別的緣故。

“內……內力……救……救他……”床上的劉子均含糊地呢喃道。

“內力救他”?蘇白鳶轉念一想:是了!劉子培怕是不光幫太子治了外傷,還幫他治了內傷,所以內力損耗如此嚴重,像是把渾身力氣抽幹了一般。

她忽而記起劉子培跟自己說過,從她的脈象來看體內是蘊含着極大內力的,可不知為何像是被封鎖了起來似的,半分都施展不出。

蘇白鳶看看懷裏的劉子培,他暈倒了之後竟也愁眉緊蹙。以往,她依靠了他無數次,這次也定要借他個肩膀靠一靠才行。

蘇白鳶扶正了劉子培的上身,将左掌貼緊他的背心,頓時感覺體內有一股暖流攢動着,從四肢湧向她左掌的掌心。這股力量如萬馬奔騰,生生不息……

“喂!老師叫你回答問題呢,別睡了!”

蘇白鳶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覺得手臂和臉頰都酸痛——原來是她剛剛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右臂下側還被桌子上的書壓出一道不淺的印記來。

“蘇白鳶是誰?這人今天沒到嗎?”

她望望四周——課桌、投影儀、黑板、室友……這窗明幾淨的地方不是她大學裏的教室又會是哪裏?

她呆呆地站了起來。老師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在例題所示的計量經濟學模型當中,是否忽略殘差項對估計的結果有沒有顯著影響?”

“愣着幹什麽!說話呀你……”一旁的室友阿陵扯着她的一角,小聲提醒着。

“是不是剛才根本就沒聽?”老師不悅道,“好吧,你先坐下。現在你們這些學生哇,真是不自覺得很。連計量經濟學這麽重要的課程都敢睡覺,我看你們将來一個個怎麽考研,怎麽出國。現在的基本功不打紮實了,研究生階段你們怎麽用軟件計算?整天就知道玩手機、睡覺……”

教計量經濟學的小老太太進入了暴走模式,操着一口兇悍又喋喋不休的上海普通話開始教訓全班的學生。

然而,蘇白鳶卻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

“你在幹嘛?”阿陵關切地看着她,“小心她扣你平時分啊……”

蘇白鳶望着桌子上的計量經濟學課本,不由得出了神。

考試和學習才是她原本的生活,而另一個時空裏的那些人、那些事,難道都只是她的南柯一夢嗎?那麽劉子培呢?那個外表老成內心單純的少年,他又是幻還是真?

好容易挨到了下課,鈴聲一響,教室裏所有的學生價就都速速收拾了東西離開了,誰也不願意多跟講臺上這位精明的上海小老太太多共處一室一分鐘——因為大家都知道,這老師眼睛裏可不含沙子,看誰不順眼就非要唠叨誰一番不可。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躲,躲得越遠越好。

蘇白鳶像個木頭人似的,拎着包走出了教室。

教學樓裏熙熙攘攘全是人。這些人裏或形單影只步履匆匆,或成群結伴有說有笑,亦有些是一男一女的小情侶,相談甚歡。可是她卻突然覺得,這些曾經屬于她的一切,如今卻與她無關……

“阿陵,你掐我一下,或者……踩我一腳……”

阿陵看見蘇白鳶滿眼是淚講着些奇奇怪怪的話,只覺得詫異。

蘇白鳶才回來了三天,可身邊的人都覺得她變了。曾經她也算個比較外向的人,愛說愛笑,可現在卻像個木頭似的,常常一言不發,能獨自放空一兩個小時。蘇白鳶自然不怪他們這麽說,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一段時間她究竟遇到了誰,又經歷了什麽。

二十三點整,她又在發呆了。

同寝室的阿陵看不下去,好心來勸說她:“小鳶,你的小說雖然出版受阻了,可畢竟在網上很火啊。況且這才第一本,以後機會還多得是嘛……”

“什麽小說?”蘇白鳶聽到了關鍵字。

阿陵有些狐疑:“《明珠記》啊,你前段時間不是不眠不休在寫嗎?怎麽現在倒像忘了這事兒似的?好啦,咱們畢竟是學商科的,專業課才最重要,寫書什麽的就業餘玩票好了,別耽誤學習呀!”

蘇白鳶如醍醐灌頂一般,她驀地想起來自己穿越前還是在寝室裏,而穿越後居然在計量經濟學的課堂上。這小半個月中發生了什麽,她卻絲毫不知。她依舊記得自己穿越前《明珠記》只完成了細綱和第一章,才剛寫到劉子培初見上官玉洛。可為什麽自己穿越回來之後《明珠記》就已經完成了呢?

她越想越覺得事态波詭雲谲,除非有人生活在這裏替她完成了所有的劇情。

天是不早了,明天三節大課一節選修,阿陵收拾好了書桌就去睡了。蘇白鳶也爬上了床,心裏思索着那些疑惑。她回來之後每天晚上都盼着自己睡着了就能在夢裏見到劉子培,只可惜這幾日連半個關于他夢都沒有。可真讓她體會到了“唯夢閑人不夢君”的滋味。

蘇白鳶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機,搜“明珠記”這三個字,可無論怎麽搜得到的結果都只有一些七七八八的瑣碎,根本找不到她的小說。

她幽幽嘆了口氣。說不準在那個世界的她已經死去了。不過如果她死去能換得劉子培安然無恙,她也心甘情願。

學校裏的“中華古典文化周”捧紅了一個新人。蘇白鳶的室友阿陵在學生會當幹部,一系列活動都要親手去辦,所以小道消息來得比誰都快。

阿陵說,辦這些活動,文學院中文系的積極性本來就最高,可誰知半路上殺出個計算機學院的大一小鮮肉。他拿了半數以上活動的第一名,其文史知識很是了不得,博古通今,更重要的是長相也不錯。确乎其然,能叫“小鮮肉”的必然外表不錯,不然的話就只會被叫“那個大一的”。

“小鳶,今天下午文化周閉幕式上他也要去領獎,你跟我去看看吧!”阿陵提議道。

蘇白鳶待在宿舍裏也複習不下去,就答應了阿陵。

其實不管是校園社團文化周也好,搖滾音樂文化周也罷,閉幕式的流程都是一樣的——領導致辭,學生會主席總結,領導和主席一起給獲獎者頒獎。

下午的報告廳裏,若不是為了來曾空調,想必根本就來不了多少人。

半禿頭的校領導終于結束了繁冗的講話,将話筒遞給了學生會主席。

二十分鐘過去後,學生會主席才結束發言。

基調高昂的音樂一響,頒獎環節開始了。

一旁的阿陵拉了拉蘇白鳶的袖子:“看,那個就是我說的‘小鮮肉’!”

蘇白鳶看見了那個捧着獎杯和獎狀的、瘦削的大一男孩,倒吸一口氣,險些呼出那句“上官玉洛”。

黑襯衫、面孔白皙、細碎的劉海,內雙而狹長的眼睛裏目光深邃——這些确實給他附着上了上官玉洛的氣質。乍一看,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可是定了心神之後,蘇白鳶發現他們亦有不想的地方,不僅外表上不完全一樣,神态和舉止也不一樣。

蘇白鳶暗忖:她一定要找到那個人,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線索。

☆、劫後餘生

七八日過去了,太子的傷勢漸漸好轉,也能下地走動了。

劉子培親自給他送來了湯藥,小心謹慎如他,深知依目前的情狀來看,唯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劉子均接過湯藥,感激地看着劉子培,道:“阿培,多謝你。”

劉子培笑道:“殿下哪裏的話,這都是臣弟的分內之事。”

劉子均道:“莫要一口一個‘臣弟’了。既然你的竹林別苑裏沒有別人,我們就以堂兄弟相稱。不在朝堂,就省了那些虛禮吧。”

“是,堂兄,弟弟知道了。”劉子培道。劉子培這個太子堂兄對他的态度和那老皇帝迥然不同。老皇帝雖知他有才,可不喜他素來行事高調。而太子反是個愛才惜才的翩翩君子,很是賞識劉子培。加上兩人孩提時代一起在宮中念書,頗有些情分,故而親如手足。只不過長大之後劉子培礙于君臣之別,對這個儲君堂兄敬畏了不少。

劉子均喝完藥,将藥碗遞給劉子培,緩緩道:“那一日,和我交手的人是羽林軍。”

劉子培還記得,劉子均手上躲進他房間時他曾問過傷他的人是誰,可那是他只說對方蒙面,“看不清”,想來是在防鳶兒。

“羽林?那他們怎麽敢對堂兄動手?”劉子培更是想不通了。羽林軍乃皇家禁衛,他們的使命即是要保衛皇室的安全,又怎麽跟太子動起手來?

“其實彼時,蒙面的人是我。”劉子均道,“我微服出巡,偶然在宮外聽到了幾個羽林将領的談話,說他們丢失了虎符。”

對于調兵遣将之人,虎符就是他們的命。在緊要關頭,把持虎符就代表把持着軍權,而丢失了虎符便是天大的罪責了。

羽林的虎符一半在羽林軍統領手中,另一半則在五皇子劉子坤的手中。劉子培想到這裏,不禁起疑:“會不會……跟他有關?”

“我和他乃是同胞兄弟,本不願向那個方向聯想……”劉子均嘆道,“可那日,我清清楚楚——羽林軍統領說有人可以給他們另一半虎符,只要他們以一顆鳳血夜明珠交換。”

“那便是了……”劉子培已經确定,那個人定是五皇子劉子坤無疑。

含着鳳凰血的明珠,三王爺想要,江東王想要,陸玄元想要……現在,連羽林軍和劉子坤亦虎視眈眈。

劉子培最終還是拿出了自己在幽州所得的那一顆,遞與劉子均,道:“既然如此,堂兄,派人暗中把它送去吧。”

“阿培,你……”劉子均顯然未曾想到他會有,更想不到的是他願意将它拿出來。

“不必說了,堂兄。”劉子培道,“我原本奉父親之命尋找夜明珠,如今羽林軍虎符丢失,實乃危及皇室安全之禍患,阿培實在難以袖手旁觀。只不過,阿培還有件事想求堂兄。”

“但說無妨。”劉子均感激道。

劉子培雙膝跪地:“堂兄可覺得我身邊那姑娘眼熟?”

劉子均忙将他扶起:“是。外面皆說她是朝廷欽犯,在京城作案無數。”

“她這幾個月以來一直伴在臣弟左右,況且我們并不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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