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滾出去
塔蒙·文德爾上校的名字,喬安其實并不陌生,在很早的時候,他還以皇子妃的名義在宮廷走動的時候,就見過這個聽說是皇後母族家的侄子。
皇後十分喜愛他,經常召他進宮來見面,聽說在他很小的時候,他一度就養在宮廷裏。
當時皇後的三名子女已經到了入學的年紀,為了排遣皇後在宮廷裏的寂寞,文德爾家就把還是幼兒的塔蒙送進了宮廷,讓他長伴皇後左右。
寥寥幾次和塔蒙的碰面,塔蒙的禮儀都無可挑剔,高個子的少年沉默地站在走廊的盡頭等着他的經過。
喬安只記得宮廷裏的那些侍女們談論到這個還是青少年的權貴之後,總說他不愧是文德爾家的孩子,只要他心情好的時候,他就是個完全無缺的年輕紳士,但是千萬不要惹他生氣。
喬安還不明白一個還沒成年的青少年生起氣為什麽會讓侍女們吓成這樣,他見過幾次塔蒙,塔蒙看起來很正常啊。
直到他撞見這個塔蒙因為一個侍女不小心把水撒到他的衣服上,他突然舉起自己上馬術課的鞭子,一鞭子抽到這個侍女的臉上。
這個侍女頓時捂着臉跌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漬從她的手指縫隙裏滲出來,她張開手看到自己一手的鮮血,劇烈的痛疼和害怕讓她大叫起來。
而她的尖叫似乎讓塔蒙更加不快,塔蒙原本放下了鞭子,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回頭揮舞着鞭子,一下一下抽到她的身上。
他的狂暴舉動,讓周圍的侍女和男仆們吓得不敢亂動,有些機靈地轉身跑去找了宮廷內官,可是天知道內官們什麽時候會來,來了又會不會救下這個失手的侍女……
畢竟,誰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侍女得罪了皇後的侄子,帝國宰相的孫子?
喬安是在被阿麗安娜殿下的侍女帶着逛花園的時候,看見這一幕的。那侍女被打得已經倒在地上,出氣比吸氣少,哀叫聲都快沒了。
喬安見到此狀,立刻叫圍住的侍女和男仆們讓開,直到喬安走到塔蒙的面前,塔蒙都沒停下手。
他帶着稚氣的面孔,表情兇狠,目光殘酷,毫無憐憫之心。
喬安十分震怒,呵道:“住手,快去叫宮廷醫官,內官呢!”
似乎是聽到了喬安的聲音,塔蒙停下動作。他放下沾着血的鞭子,扭頭去看多管閑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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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喬安皺着眉頭瞪着他,碧綠色的眼眸盈滿了怒意,塔蒙一怔,然後環視周圍一圈,讓所有人都禁不住深深垂下腦袋,才慢慢把鞭子揣回腰間,對喬安躬身道:“喬安殿下,午安,驚擾了殿下,是塔蒙的不是。”
他不等喬安吩咐,對身後的人道:“還不快把這個笨手笨腳的侍女拉走,不要髒了殿下的眼!”
伺候塔蒙的侍從聞言,立刻動起手來。而宮廷內官們遲遲趕來,手忙腳亂地給喬安行禮,再叫人把痛苦呻吟着的侍女搬走,自有伶俐的侍從跪下來,将地面上染上的鮮血輕輕抹去。
喬安見此,看着塔蒙說不出來話。塔蒙不發一言地等他們處理幹淨現場,然後擡頭看向喬安道:“不敢繼續打擾殿下的雅興,請允許塔蒙告退。”
塔蒙說完,便起身準備離開,喬安繼續盯着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半大少年和他腰間那被血液染紅的鞭子,就在他掠過喬安的時候,塔蒙忽然轉過眼和喬安對視了一瞬。
那個對視十分短暫,如果不是喬安從塔蒙眼裏看見了深深的厭惡和輕視,喬安都覺得那是個幻覺。
後來他那天回去之後,心情很不好,萊利見他情緒低落,哄了他許久,才将他逗笑。
他不肯說原因,萊利卻自己去調查了背後原因,最後把罪名歸咎到塔蒙頭上。
也不知道他後來做了什麽,等喬安再次聽到消息,宮廷裏已經沒有塔蒙的身影。
聽說是有人谏言陛下,說哪怕尊貴如皇後殿下,也不能常年讓別人的孩子無法回歸父母的懷抱啊。
直指宰相大人将自己的親孫子拿來籠絡皇後,惹得陛下覺得皇後如此故作姿态,是在指責他常年冷落她。
自那以後,誰也不敢再提塔蒙的名字,哪怕是宰相大人的孫子,惹了皇帝陛下的不快,也不得不銷聲匿跡,夾起尾巴做人。
這麽多年後,喬安再次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卻已經完全是物是人非。塔蒙早已成年,成了年輕的貴族上校,而他也成了為帝國賣命的中校。
喬安大步走去後勤部的公共辦公區,跟在他身後的副手伊萊苦苦勸他:“中校,我們還是先和拉澤部長報告吧,塔蒙上校的事,拉澤部長出面處理,才更合理啊!”
喬安的腳步未停,對伊萊道:“拉澤少将如果願意出面,怎麽會讓消息傳遞到你的手上,讓我知道這事呢?”
伊萊想解釋拉澤部長業務繁忙,一時忘了,張開口卻發現這個理由太過蒼白。
他們後勤部為何總是背鍋,還不是因為拉澤少将無能導致,總是對那些貴族谄媚盡能事,對平民們的兵将們敷衍了事。
貴族們覺得拉澤少将這麽做是理所當然的,日漸傲慢,不把他放在眼裏。
而平民将領們對拉澤的雙标行事,敢怒不敢言,也對後勤部十分看不上眼。
塔蒙上校那些過分的要求,拉澤部長真的不知道嗎?伊萊一時也不敢打包票了。
“可是,可是中校……”伊萊咬牙道,“如果連,連拉澤部長都不敢得罪塔蒙上校,您豈不是——”
拉澤還要繼續說,喬安忽然回頭,伸手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他的動作很輕,帶着一點俏皮,但是卻又有一種讓人忍不住聽從的氣勢。
伊萊立刻停住了聲音,喬安對他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示意他走近一點。
伊萊這才注意到,他們已經走到後勤部的公共辦公區域,只不過,今天這裏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辦公大廳的大門都敞開着,任人進出。
“……後勤的主管們一個都不敢出現嗎?難道是我提出了很苛刻的需求嗎?”一個年輕的男聲說道。
他的話落音就惹得現場的一陣哄笑,那些都是別的部門,閑來無事來找樂子的。
真正屬于後勤部的人員都被擠兌到了角落裏,不敢吱聲了。
“當然不是中校,你的需求,還有我家長官過分呢,我家長官說來這個軍艦,不許帶Omega,簡直是滅絕人性!”
Alpha們發出了巨大的笑聲,伊萊聽得火氣,手指緊緊攥在一起,憤怒地說:“這幫沙文主義Alpha們!”
喬安立刻讓他噤聲,伊萊不忿:“中校,他們太過分了!”
這不是明擺着說Omega不配和他們成為同僚,是給他們暖床取樂子的存在嗎?
他們的副部長還是Omega呢!他的軍功都是自己實實在在的拼出來的!這群人,又哪一個是自己去過前線?
過分?喬安當然知道他們過分,如果不過分,又怎麽會打上後勤部的大門?讓後勤部的臉面掃地。
裏面的聲音還在繼續,這一次換成了一開始那道年輕的聲線:“……等了半個多小時還不來?看來是我贏了,不,應該說大部分人都贏了,我這個坐莊的,這次看來要賠不少錢了啊。”
不少人哄笑“上校你還缺錢?”“哈哈哈哈零花錢還差不多?”“上校你戴的手套都夠買下小半個軍艦的了”諸如此類的回話。
就在他們準備算賬分贓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的巨響。
室內所有或站立、或坐着的人,都不由回頭看向大門口。
只見空蕩的門口不知道何時站立着一個人。這個人身材修長,腳踩着帝國制的黑色軍靴,軍靴被保養的很好,明光锃亮,幾乎能印出地板的花紋。
就見這雙軍靴的主人緩步走進來,他的姿勢很閑适,但是卻不讓人覺得懶撒,反而有一種莫名的穩重端肅之感,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塔蒙·文德爾半靠半坐地倚在後勤部公共辦公區中央的一張辦公桌上,他盯着這人分開衆人走近,一直等到這人走到他的眼前,他才注意到這人的臉格外的漂亮。
——他的臉看起來有點太年輕了,也太嫩了,似乎從未經過風吹雨曬。室內燈光撒到他的臉上,白得似乎透明。
塔蒙自己也是嬌生慣養的,但是到了軍隊之後,随着生活環境的變化,他的皮膚逐漸粗糙起來。
而這人的皮膚不止白,看起來也極為細膩,聽說這個新晉中校年紀比他大幾歲,但是塔蒙和他站在一起,保證不會讓人誤會他是小的那個。
塔蒙擡起眼,故意釋放出自己的Alpha信息素,和這個Omega對視着。
而這個身材單薄的Omega卻好像完全對他的信息素毫無所覺,穩穩地站在他的面前,說:“文德爾上校,我聽說你拿我打賭,不知道我能不能下注呢?”
此前塔蒙從未見過這個Omega,但是在他開口說話,聽到他的聲音後,塔蒙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他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
李喬安的眼睛是茶色的,但是塔蒙面對着他的眼睛時候,卻總有一種熟悉感。
好像,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用這種讨厭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做錯了事一樣。
可笑,塔蒙笑起來,對着喬安道:“你想下注?下注什麽?”
喬安沖他微笑,他的臉長得漂亮,笑起來的時候,纖長的睫毛彎下來,顯得十分溫馴柔美,可是喬安說的話,卻讓塔蒙一震。
喬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買,你會帶着你的人,從我的地盤,滾出去。”
塔蒙被他的眼睛看着,有些發怔,還沒反應過來,周圍圍觀的人都“哦哦哦”的起哄吹起響亮的口哨,巴不得氣氛再火熱一點。
“你——”塔蒙見他忽然轉過身,他直起身,想湊近抓住喬安,可是手還沒有碰到喬安的胳膊,忽然他的臉上一涼。
塔蒙一愣,用手摸了摸臉,結果頭上更多的水珠落下來。
他猛地仰起頭,只見後勤部辦公大廳的頭頂所有防火的噴霧不知道什麽時候全部開啓,冰冷的水流朝着大廳裏擠着人身上毫不留情噴灑下來。
一時間,大廳到處都是人的叫罵聲,所有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朝着出口跑出去。
不一會兒大廳就空蕩起來,塔蒙首當其沖,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他的下屬拽着着他說“上校,我們先出去吧!”,但是塔蒙根本沒有理,他一把抓住喬安的胳膊,不許喬安離開。
“你不許走!”塔蒙說。
喬安被他抓着胳膊,他看着塔蒙,塔蒙的頭發已經他塌下來,他執着地睜着眼,深深地看着喬安的眼睛。
喬安似乎有些厭煩,眉宇間有些陰霾,被塔蒙這麽抓着,他不僅沒有擺脫,反而朝塔蒙走近了一步。
“塔蒙,當年你夾着尾巴被趕出若拉,你猜是誰做的?”他壓低聲音說。
塔蒙不妨聽到這樣的一句話,注意力分散,手指一松,喬安脫了困,他退後一步,警惕地看着塔蒙。
“你,你說什麽?”塔蒙目眦欲裂,還想再次抓住喬安,喬安卻閃身,一道高壓水柱朝塔蒙的臉噴射過來,塔蒙這次再也抵不住,被下屬拖離了後勤部公共大廳。
喬安一直等到大廳重新變得空無一人,才示意伊萊停下,他則是利用自己的權限,打開連接公共大廳的廣播,說:“後勤部的諸位工作人員,我是你們的副部長喬安·李中校,因為有盛氣淩人、不懂禮數的人來辦公區鬧事,我給了他們一點顏色看,不小心弄濕了大廳,能不能麻煩大家打掃幹淨呢?晚上我以個人的名義,請大家喝一杯咖啡,給各位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那些躲在辦公桌底下的員工聽到了喬安的話,慢慢從桌肚裏鑽出來,都不由笑起來。
喬安聽着笑聲,心裏終于松了口氣,就是不知道怎麽和拉澤少将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