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的要找我嗎？

說起塔蒙，萊利的印象還不怎麽深，但是聯想到是大哥埃德蒙的表弟，皇後艾薇拉的侄子，萊利就不陌生了。

作為宰相拉米雷斯的孩子，如果不是萊利當年弄得他灰頭土臉，在若拉混不下去，他如今已經是帝國最受人關注的青年貴族吧。

父親是帝國宰相，姑姑是皇後，表哥是皇長子，本人也長得不錯，還算有頭腦，在萊利記得的幾次見面裏，塔蒙在禮儀上，沒有任何能讓人挑剔的地方。

這就讓人玩味的地方了，以塔蒙的身份，他完全可以不用這麽恭敬，甚至張狂一點，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但是偏偏，塔蒙對萊利和他皇室的孩子都很守禮，言行從未僭越的地方。

要不是萊利從皇後那邊入手，觸及了埃德加陛下的逆鱗，還不一定能讓塔蒙從雲端跌下來呢。

這幾年，萊利早把他的名字忘了，沒想到今天從另一個未曾設想過的角度重新聽到這個名字。

還是和李喬安聯系在一起。

萊利不免想起，當時塔蒙得罪他的原因。

明明一直行為沒出過錯，但是偏偏那天打人，非要在喬安面前，讓喬安吓了一跳。

萊利自己心思冷酷，甚至不一定就比塔蒙高尚一點，但是在喬安面前，他從不會表露這方面的事。

說他虛僞也好，說他作戲也好，萊利都無所謂，喬安喜歡他善良的一面，他就可以一直在他面前維持這個形象。

又不是做不到？

一輩子不知道的話，那不就等于他是善良仁慈的？

在萊利回憶的時候，戴利給予了肯定回複，道：“塔蒙上校目前是這次負責逮捕和看押前伯爵一家的負責人。”

萊利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又問：“那李喬安和塔蒙在一起是......？”

Advertisement

他的話沒說完全，但是意思大家都懂：李喬安這個時候和塔蒙聯系，肯定是為了李家的事。

戴利沒說話，只道：“殿下，需要我去阻止嗎？”

“阻止？”萊利重複了一遍他的用詞，臉上露出一個笑，只是笑意未盡眼底，他道：“為什麽要阻止，伯爵夫人一家我已經答應他們，放他們回去，李喬安去看看，有什麽不可以的？”

他又笑：“我還沒有那麽不近人情。”

只是李喬安求到塔蒙身上，塔蒙還答應了，到底讓他心頭不快。

他想了一下，忽然心生一計，臉上的笑意都真切了起來。他示意戴利過來，戴利附耳過去，聽完了臉上閃過一抹愕然，他瞥了一眼萊利，見萊利臉上帶着興致盎然的模樣，頓時不敢說話了。

他想，如果這件事辦成了，那李喬安中校是什麽心情？

他以為他們的殿下，是對李喬安有那麽一點好感的，但是現在來看，好像又完全不像那麽回事。

果然，即使同名，但是能讓殿下特別對待的，從始至終只有喬安·奧利爾殿下一人而已。

而喬安殿下更立于不敗之地的是，他已經故去了。

哪怕，殿下和他曾經也許有過厭倦誤會，而随着喬安殿下的死亡，他就成了殿下心中的白月光。

試問，活人怎麽打敗一個死人？

戴利領命退下，很快就辦好了萊利交代下去的事。

另一邊的喬安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在塔蒙的帶領下，走在看望伯爵夫人一家的路上。

塔蒙倒是有一點疑問，說：“四殿下對你應該很賞識吧？”

他之前好奇這點，對于喬安能在上次被萊利命為指揮官一事，充滿了不解。

他們倆怎麽認識的？

而喬安又到底做了什麽，會讓萊利另眼相待？

喬安聽了他的問題，思考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敢猜測殿下的心思。”

“是嗎。”塔蒙明顯不信。

他從小出入宮廷，見過不少次萊利，從前看起來享受人間的皇子，變成如今的野心家，讓塔蒙對這個皇子越發警惕。說他無端對喬安這麽看重，沒有特別原因，誰會相信？

喬安可不管塔蒙信不信，在越靠近牢房的時候，他的步伐越急促。

外界的傳聞，他并非沒有耳聞，但是上次喬安已經和萊利把話說清楚了。

萊利那個人，心高氣傲，被三番兩次拒絕，還能再回頭嗎？

喬安相信，只要以後，萊利和他形同陌路，別人也就知道了萊利的态度。

現在即使和塔蒙解釋清楚，塔蒙看起來也不會相信，幹嘛還浪費口舌？

塔蒙的腳程不慢，這次他領着喬安，帶他去了牢房裏比較好的居所，不用再和那些必死的海盜們同處一室，每天忍受着那些人的哀嚎。

喬安進去之後，本以為會看到一張可以離開牢房的臉，結果進去之後，就看到裏面有人在叫急救服務。

“伯爵夫人昏倒了！” 有個人這麽叫到。

帶他過來的塔蒙聽到這句話，和喬安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喬安突然拔腿跑了過去。

跑步中，喬安甚至語音控制了通訊器，直接聯系了醫療室，叫醫生趕過來。

塔蒙趕緊也跑過去，跟在了喬安的背後。

安置伯爵夫人的地方，只見伯爵夫人躺在了地毯上，純公主跪在地上，拉着母親的手，慌張地用手摸着母親的臉蛋，晶瑩地淚珠不斷從她的眼眶裏滑下來。

李宸單膝跪在地上，然後彎腰一把把母親抱了起來，放到了房間內的沙發裏，讓她躺地舒服一點。

“我母親需要新鮮空氣，房間裏的人都散開！”李宸大聲道。

喬安趕到門口就聽到這句話，他立馬道：“所有人都出去！”

他擠進去，越走近伯爵夫人的附近，腳步越慢。

沒幾日，伯爵夫人的臉色就更加蒼白了，曾經富态柔潤的貴族夫人，現在看來，一點都沒有了喬安剛剛認識她的時候樣子。

“伯爵夫人......你們出什麽事了？”喬安怔然地輕聲問。

純公主聽到了他的聲音，擡頭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頭把自己臉上的眼珠擦幹淨。

可是想到自己剛剛收到的那條消息，李純也是萬念俱灰，情緒完全控制不住，眼淚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還是李宸出聲接了口，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地道：“父親——我父親......我們剛剛接到通知，我父親認下了所有罪名，審判結果已經下來了，是死刑。”

“——什麽？”饒是喬安已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是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消息，他的身體一軟，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站在他身後的塔蒙，立馬伸手要去扶他。

但是喬安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頭也不回地推開了塔蒙伸過來的手掌。

李宸似乎一瞬間更沉默了，他深深地低下頭，将所有苦痛都咽回了喉嚨裏，許久之後，才說：“喬安，你離開吧。”

純公主不知何日，又流下了眼淚，只是這次她當着喬安的面，也沒有再去掩飾，趴在母親身上，痛哭出聲。

“為什麽？為什麽！爸爸！”她哭着道，“——爸爸！”

“你也......不要去再找李翊了。”李宸又道，“我們現在無罪了。”

說完，李宸的肩膀跟着劇烈地顫抖起來。

喬安聽了他們的話，他看着昏迷不醒的伯爵夫人，又看着失聲痛哭的純公主，和哭得身體顫抖的李宸，終于慢慢向後退了出去。

他忽然轉身，飛快地向外面跑去，對身後塔蒙叫他的聲音充耳不聞，他沖出了走廊，差點撞到了趕過來的醫生和護士。

在撞到醫生的時候，他幾乎要摔到地上，他沒管這些，穩住身體後，又沖進了軍官用的電梯，毫不猶豫地按了去上層甲板的按鈕。

他知道萊利住在什麽地方，這個時間，他肯定要回卧室休息了，他必須盡快找到他。

到達萊利住所的外面，喬安就被皇家護衛隊攔住了，他喘着粗氣，情緒激動，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狼狽。

他想也不想地對那護衛道：“我找萊利殿下，我有事想見他。”

那護衛不為所動，說：“殿下已經休息了，你有事明天再和秘書處的人預約吧。”

喬安哪裏能在等到明天，他想到李伯爵的處境，眼睛泛紅，說：“我真的有急事找殿下，麻煩你通報一下。”

護衛不耐煩地看了左右一眼，将手放到了自己腰間，冷聲道：“中校，如果你再大聲打擾殿下的休息，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警告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喬安退後一步，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唇，他想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打開通訊器。

在他打開通訊器的時候，那護衛已經忍無可忍，正要命人驅逐他。

就見喬安接通了和戴利的通話，幾個身着皇家制服的護衛都驚呆了。

“戴利閣下，對不起這麽晚打擾您，我有事想見殿下，請問您能幫我通報一下嗎？”他的語氣急促，似乎強忍着極為強烈的情緒，以至于聲音都帶着微弱的沙啞，聽起來非常可憐。

戴利那邊似乎沒想到喬安會給他打電話，遲疑了好幾秒才出聲道：“你有什麽事嗎？等殿下明天起床，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他的。”

喬安連忙道：“戴利閣下，真的不能現在跟殿下說一下嗎？”

忽然，喬安從戴利那邊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那人的聲音隔得有一點遠，說的話聽起來有點模糊，但是喬安一下子就認出來，這個聲音絕對是萊利。

“......我不是讓你回去休息了嗎？”萊利說到。

戴利似乎很猶豫，喬安不由屏住呼吸，然而似乎聽到了喬安的心聲，戴利選擇了轉接喬安的話，說：“殿下，李中校在門外求見您。”

萊利沉默下來，喬安咬住嘴唇，聽見萊利說：“是嗎？”

接着，就在喬安差地死心的時候，萊利又道：“你問問他，他真的要找我嗎？”

喬安一怔，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戴利已在那頭開口問：“李中校，你聽見到了嗎？你确定要見殿下對嗎？”

如果說前一秒喬安還沒明白萊利的意思，但是這會兒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萊利是問他：他後悔了嗎？

在上次的不歡而散之後，萊利說“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

當時喬安不以為然，誰想，這麽快，喬安就自己反悔了。

悔恨、憤懑、過往的回憶、李家的慘狀......太多太多的情緒同一時間湧上來，這些情緒像一塊鐵塊堵在他的喉嚨裏，讓他吞不下去，又被那鐵塊鋒利的棱角咯得嘴裏都是血沫。

似乎過了很久，喬安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道：“......對，我找萊利殿下，我想見他。”

通訊器裏那邊沉默了幾秒鐘，就聽見萊利這次的聲音格外地清晰傳來，那聲音甚至是溫和的，“好，我答應你見你，你過來吧。”

接着通話自動中斷，喬安聽到了自動門打開的聲音，攔住他的護衛隊，這次紛紛讓開了身體，給他讓出進入的道路。

喬安木然地移動着自己的步伐，在那敞開的大門內，室內裝飾無比奢華，厚重的地毯一直延伸到盡頭，明亮的燈光猶如流淌着的黃金一般，喬安每走進去一步，都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冷。

然而即使如此，喬安也沒有停下來。

這是他的選擇，他再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