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論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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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無法信任這個女人,她回頭看我的時候,正對上了我冷冽的眼睛,向她投去深深地探究,絲毫不加掩飾。

“念九妹妹,回房去吧,外邊涼。”李清清非但不針鋒相對,反而回我含笑的淚眼,楚楚可憐,倒顯得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李清清到底是誰輸誰贏,一時竟也沒了定數。

我懷着滿心疑慮獨自回房,房門一關,眼前一根尖利的發簪向我襲來,是掃院落的老婦,動作緩慢遲鈍,還未發力就先發聲喊,我一腳把她踢出去三米遠。

她顯然不是習武之人,一把年紀遭了我這一腳,立刻吐出一口鮮血來,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但她掙紮撿起地上的簪子,整個人在地上蠕動着,爬也要爬向我,花白的亂發下,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裏不停咒罵。

她拼盡全力想要給我的傷害,對我來說根本毫無威脅,于是我不退反進,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刺客,不,她還算不上是刺客。

“你為何想殺我?”我問她。

身後的門突然被打開,“念九!”申奕頌正好來找我,聞聲沖了進來,護我在身後,卻看到地上趴的是個老婦。

老婦身上疼站不起來,手中仍緊握着那支磨得鋒利的發簪,擡頭看到申奕頌的瞬間,發簪卻離了手,徹底崩潰,老淚縱橫。

“王爺恩澤深重,我與我兒全憑王爺救濟才得活命,這些年,我兒勤學武功,對王爺忠心耿耿,可我兒,不是為國捐軀,也不是為保護王爺而死,是被這個妖女!”她顫抖的手指着我。“這個妖女……不明不白的給殺了!”

我渾身為之一振,眼前的老婦,竟是那日在樹林裏被我殺的六人中……其中一個的母親,而我……我的劍太快,我甚至都想不起來他們的臉。

是羞愧,它以灼燒之勢将我吞沒,我恨不得化成灰燼立刻從她眼前消失。

老婦趴在地上嘶喊着質問我,哭的撕心裂肺,“我的兒子有什麽錯?他有什麽錯?”

我後退着,血債累累,鐵證如山,我無處可逃。

申奕頌眸光一沉,立刻叫來人,而後吩咐左右。

“把她帶下去,還有,找出洩露那件事的人。”

老婦痛哭着捶地,“王爺!你可不能受妖女的蒙蔽啊,王妃娘娘慈悲心腸卻被這妖女所害,這妖女歹毒啊……”

聲音遠去,卻久久萦繞在我腦海,如同魔障。我像被她的發簪死死釘住了胸口,血不能流動,渾身不得動彈。

是啊,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妖女,除了這個老婦,其他死在我劍下的人也有哭天搶地的親人吧?

我仇恨自己,但我還要存活于世,與其仇恨自己,恨別人更好受些。

回房去吧,外邊涼!我握緊了拳頭,除了李清清,我想不出第二個人有能力有動機安排今天這一幕,演技真好!我怒不可遏,想到李清清方才出門,擡腿便要去追,整個人殺氣騰騰。

申奕頌一把握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怒視他,申奕頌道:“念九,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會是清清。”

我憤憤的看着申奕頌,面對李清清,他完全沒有理性,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盲目的信任!哪怕事情關乎于我,他也是如此!我甩開申奕頌,獨自推門出去了。

李清清太高明了,是我一直低估了她。她是申奕頌的救命恩人,平凡女子,而我是刺客,我手上沾了多少人血不言而喻。

閉口不言,我們尚能相安無事,一旦把這些挑明了放在陽光下面,我就萬般不是人,什麽都不配。而我只能任由他們責罵,因為我的生涯本就是罪惡的。

“念九。”

我實在被氣昏了頭,甚至沒有意識到申奕頌一直跟在我身後,我一轉過身,就被拉入他的懷抱。

“殺人償命,我該以死謝罪。”我把頭抵在他胸口,低喃着。

我不想死,可我該死。從前我的世界裏只有師兄,他落下懸崖之前囑咐我活下去,那我便活下去,卻只是活下去,麻木不仁,沒有心。

“就算你以死謝罪,他們也不能複生。”他說。

我掙脫他的懷抱,“那我還能如何?永遠比菩薩心腸的李清清矮半頭麽?”

申奕頌雙手捧着我的臉,認真的看着我的眼睛,“念九,不管你走過的路是黑是白,我都待你如一。”

心跳,漏了半拍,又報複似的狂跳起來。

我行走江湖這些年,見過有的人愛才華,有的人愛善良,可今時今日,眼前這個人要的只是我,僅僅是我,一個犯過罪的,極端沖動的,渾身都是鋒芒的我。

我細細打量他的眉眼,左手食指不由的撫平他皺起的眉,如果說從小到大,我把師兄當成一切只是一種習慣,那麽從眼下的這一刻起,那份習慣大放異彩,給了我更強更新的力量,它支撐我的生命,甚至重塑我的生命。

我舉起手,鄭重起誓,“我念九,永生永世不做刺客,不害人命,膽敢違背,人神共誅!”

申奕頌把我的手握住拉下來,似乎覺得發誓是傻瓜才做的事,“待與夜愧交換了解藥,世上紛擾,再與我們無關。”不需要山盟海誓,交換一個眼神,就已勝過滄海桑田。

可世上紛擾真能與我無關麽?我再回到自己房中,老婦雖被拉走,可是我一看門口,我就能想起她痛不欲生的樣子,她帶給我的沖擊太大,在餘生的每一天,我都會在那個老婦眼神裏受刑。而今日,只是個開始。

入夜,我坐立難安,更不要說入睡。我恨自己,但我不想被自己的恨溺死,唯一用愛覆蓋我的罪的人,唯一能救我的,是申奕頌,一刻也不能安歇,我需要他,哪怕不觸碰,只是看着也會覺得心安。

于是我像個刺客似的,蹑手蹑腳潛去申奕頌的書房,月華嬌羞的從雲裏透出來,涼風習習,花枝的影不住的點頭。

“逮到了。”我一翻進窗子就被申奕頌接了個正着,我有些挫敗,瞥了一眼書案,撇嘴道:“反應那麽快,剛才肯定不是在認真看書。”

申奕頌笑,“我不是說了一會兒去找你,怎麽,半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将我輕輕放下來。

我不答他,自顧自在書房裏閑逛。夜傀用解藥交換龍七,這應該沒什麽問題,不然雲桑也不會叫霧羅姬來毒李清清,可是不知為什麽,我心裏總是慌慌的,總覺得會有事發生。我安撫自己,也許是我從來沒過過這麽平靜的日子?也許是幸福來得太過突然,我還不太适應?

我轉過身,看到申奕頌書下壓了一張紙,漏了一個角,顯得刻意。我走過去,“這是什麽?”我剛把手伸過去,就被申奕頌按住了。

申奕頌神情不太自然,但是看我起疑,還是放開了我的手。

我抽出那張紙一看。

楊雁沉……

楊雁沉……

楊雁沉……

數不清的楊雁沉,墨跡未幹,沉甸甸的一張紙。

我呆站在原地。

申奕頌從背後擁住我,溫暖如新被裹身,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是一縷春光在空氣裏溫柔漾開,“對不起,即使這樣,還是……想不起來……”

心頭一暖,我不由鼻頭一酸,轉過身,用力抱住他,“沒關系。”

我的熱淚湧出眼眶,落在他的肩頭,他也緊緊抱住我,我更大聲的告訴他,“真的沒關系!”

“楊雁沉這個名字,就是你給我取的。那時候我才被師父撿回來,你看我長得可愛,期望我長大以後沉魚落雁,就給我冠了師父的姓,取了雁沉這個名。”

申奕頌輕笑着,故意道:“那你還真是辜負了我的期望。”

我踢他,被他笑着躲開,“對了,有件事告知你,不容商量。”他正色道。

“什麽?”

“跟我成親,做我的王妃。”

次日一早,我一醒來就聽到外頭喧嚣一片,緊接着小魚帶着一大群侍女湧進我眼簾。她們端着喜服和首飾進屋,火紅的,晶亮的,密密麻麻刺得我一陣眩暈。我硬着頭皮選了幾件簡單的首飾,道了句一切從簡,逃似的出門去了。

屋外頭,亦是滿目的紅綢,雙喜,整個王府一改往日威嚴,紅妝華裳的一裹,像在醞釀一個盛大的節日,一個我從未想過能屬于我的節日。我站在臺階上,看着整個王府為我忙碌,申奕頌迎面走來,笑若春風,一把将我抱起。

懸空旋轉的一刻,我縱聲笑起來,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華山的日子,這才想起,我已經很久沒有笑得如此舒心。

“準備的怎麽樣了?”他問我。

我笑着摟住申奕頌的脖子,“我不會打扮,等你來幫我。”

“好。”

我們一同進屋,面對琳琅滿目的喜服珠翠,申奕頌認真挑選,放在我身上比較。

門外來人通報,聲音尖利刺耳,說是李清清腹痛難忍,要請他過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申奕頌已經不願遷就,耐着性子,微微皺起了眉,“本王又不是大夫,請禦醫。”

打發走了下人,申奕頌拿起了一件曳地的金絲錦繡華服,绛紅色,明豔如火。紅珊瑚對釵,赤金琉璃花钿,鎏金紋花長簪樣式簡單優美,他不問我,但選出的一樣樣,正中我心意。

一反世俗成親前男女不得見面的規矩,此時此刻,我和申奕頌兩個人在屋裏專心為我們的婚禮做準備,才是真正的沉浸在歡喜中。

“穿上讓我瞧瞧。”他見我滿意,笑着說。我拿起那套華服站在銅鏡前,想象自己穿上的樣子,紅衣襯得我少了幾分江湖氣,恍然間有了嬌羞之色,我搖搖頭,“明天不就能看了。”

門口再次來了人,這回是太醫,請進來一看,他臉上帶笑,連連道喜,“恭喜殿下,賀喜殿下,王妃有喜了!”

李清清和有了申奕頌的孩子!我的腦中瞬間嗡聲一片,隐約聽到他接着說,“已經三個月有餘,近日因為王妃心情太過悲傷沖了胎氣,不過并無大礙,按時喝安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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