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木仙黑暗的過去

可是,她還未來得及使力,門便從裏面打開了。

木仙一怔,是花語兮和玉如意。

“你來做什麽?”花語兮有些不善問道,她不喜歡木仙,也不讨厭她。但是她讨厭白星子!白星子小時候就愛和她争,她堂堂一個公主,卻仍是比不過她。她長得像她娘,美貌也比不過她,只不過有個爹是北國長生王,二十多年前又收服了西域,人稱西域王。可是她爹并未稱帝,她充其量也只是一個郡主,但是母後,皇叔,父皇全部都喜歡她!甚至到了山上,還是很多人疼愛她。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想到這,她氣頓時不打一處來!

“二位師姐好,我找白十諾師兄。”木仙今日心情是不錯的。

“找十諾師兄幹嘛?”花語兮鄙視看了她一眼,直言道,“你就別整天癞□□想吃天鵝肉了,十諾師兄是你能瞎想的嗎?他不過是看在星子師妹的面上才對你好的,十諾師兄對我們每一個人都很好,你少自作多情了!別給個鼻子就上臉!”

“語兮君。”一旁的玉如意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怎麽突然間火氣這麽大,這般對一個小師妹似乎有些過了。

“我說真的嘛!”花語兮身材高挑,像拎小雞一樣提起木仙的領子,“你看,十諾師兄和蝶怨師姐才是一對。蝶怨師姐可是東國公主,你在山下又是什麽,聽說只是一個孤兒吧。你怎麽不去照照鏡子!”花語兮越說越氣,想到平日裏白星子那燦爛的笑臉她就沒來由地一把火,将對白星子的憤怒都撒到她身上。

木仙沒說話,她也看到了。楓樹下,那一對藍袍的男女,看起來是那般登對,猶如天造地設一般。

“語兮君,你今日是怎麽了?”玉如意低聲勸道,“山上之人是不計山下身份的。”

“我!”花語兮咬咬唇,不過想到木仙額印這麽低,也不敢說出去,“你自己想想吧,我也是為你好。你這樣進去打擾他們,多不好。而且十諾師兄人這麽好,就算覺得你煩他也不會表現出來呀,你就別不讨喜了對吧小師妹。”

“嗯。”木仙應了一聲。

“那、那就這樣啦。你也別太難過了。”花語兮說完,便和玉如意離開了。

二人走出來後,花語兮被涼風一吹,頓時覺得清醒了許多,不禁有些後悔,她是習武之人,本來脾氣就有些急躁,剛剛感覺就像鬼附身一樣,其實說出這些話确實是很過分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罵一下她,這會兒心裏雖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覺得十分過瘾。

而玉如意雖覺不妥,但她與木仙非親非故,便沒必要為了她和花語兮不快。

木仙靜靜立在門口,楓樹下,白十諾正端坐于案前,細心批閱着文章。一旁的胡蝶怨擡眸看了一眼木仙,木仙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卻能感受到她嘴角泛起的笑意。

胡蝶怨将泡好的青茶輕輕置于臺案之上,朝白十諾靠攏了過去:“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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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十諾正專心,并未意識到她的親近,只微微颔首。

木仙一只腳踏了進去,又退了出去,最後輕輕關上了門。門關上的一瞬,白十諾似有所察覺,側頭看了一眼,門正好掩上。

他有些不明,收回目光後繼續批閱,忽而又停了筆,擡頭問道:“剛剛是誰?”

胡蝶怨一臉溫婉,柔柔淺笑道:“語兮師妹和如意師妹,剛剛立在那兒說了會兒話。”

“哦。”不知為何,他心中微有失落。剛剛好像……他感覺到木仙了,許是自己,想多了吧。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這是木仙第一次白日來到寂靜谷,仍是靜靜坐着。沒有月光,她在夏日的太陽下暴曬着,汗一滴一滴地掉下,她不想擦。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愛在陽光下暴曬,就讓汗代替她的眼淚出來吧,她一滴淚都沒有掉。

待落日西斜,木仙才起了身,唇色有些蒼白:“确實,我想太多了。”

月牙沒說話。

木仙回去後,晚飯也沒吃,沖了個冷水澡,便躺床上了。她沒有回去,只是睡覺,清醒地埋頭大睡。

晚上,石相思和明明回來後都有些吃驚,木仙從不在這個點睡覺,而且,棉被怎麽從頭蓋到腳呢。一拉開被子,便見她面色潮紅得有些不正常。

“木仙……”石相思輕輕喚她。

“不要,不要。”木仙呓語,眉皺得緊。

“木仙,你醒醒呀。”石相思輕搖她,她身上燙得利害,忙伸手往她額間一探,呀!發高燒了!

“不要,不要……”木仙蜷縮着身子,用手護住頭,“別打了,別打了……”她眉目皺得幾乎分不開了。

未待白星子回來,明明和石相思二人忙将木仙送去了長筒屋。

若隐若現的夢境中。

“對不起……”一女子低低的聲音,聽來十分虛弱。

“你是誰?”木仙立在原地,周圍一片漆黑,卻隐見灰白色的雲霧。

“對不起,木仙。”她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從很遠的遠方傳來的。

“你是誰?”木仙追上去。木仙雖然看不見說話的人,但她知道她就是那個額頭上繪有彼岸花的少女,但是,她又是誰,為什麽要和她說對不起?她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她認識她嗎?

漸漸地,遠方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周圍一片寂靜。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步入了一個現代化的陌生而熟悉的房間。

這應該,是她還很小的時候吧,正是淩晨時分,光線有些昏暗,連一片月光都沒有施舍給她。

睡在她隔壁的人起了身,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客廳。

她沒有睜眼,依稀聽到她到客廳喝了杯水,重重嘆息了一聲,極其沉重的一聲嘆息,似乎比往日的嘆息還要更為沉重。

過了很久,她還沒回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她坐了起來,看見客廳中她的背影,她背對着她,在磨着什麽東西。她微微皺眉,聽着好痛,她能想像出利刃磨在皮肉上的那種疼痛感。

她知道她在做什麽,卻仍是躺下了,沒有再睜開眼了。

木仙睜眼醒來,仍是長筒屋內,白星子守在她身邊。

“木仙醒啦。”白星子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終于退燒了,巫婆婆還沒起來,你先別吵哦。”現在天剛亮,白星子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

木仙接過水咕嚕喝了下去,口渴得利害。

白星子笑着,小聲問道:“木仙昨晚夢見你娘啦?我聽見你喊了一句‘媽’。”

木仙垂眸,她并沒有喊。

“木仙你從來沒說過你娘呢?你娘呢?”白星子掀開她的被子,擠了進去。這張床,有點小。

“死了。”木仙道。

“啊?”白星子小聲叫了一聲,“對、對不起啊。她、她生病的?”還是車禍?聽說那裏有汽車,有飛機,有輪船,坐的人有可能會死,就像她們這裏騎馬,也會摔死。

“自殺。”木仙聲音很冷靜。

白星子閉了嘴。

——小朋友,告訴阿姨,你媽媽昨晚幾點睡覺的呀?睡覺前有沒有什麽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沒有,我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早上起來就看見她坐在那裏了。

“死者雖然可以排除他殺,但是你看她身上那麽多傷,舊傷加新傷,簡直慘不忍睹!那個人一看就知道有多嚴重的暴力傾向!”

“這不是‘自殺’,這分明就是‘他殺’!”

——小朋友,把袖子撸起來,讓阿姨看下你的手好不好?

——嗯。

她撸起袖子,褲腿,像個木偶一般掀起上衣,兩名女警看得倒吸一口冷氣。

“那他們的女兒怎麽辦?她還這麽小。”

“她鄉下還有個外婆,不過年紀有點大了,照顧不來的話還有幾戶親戚都願意收養她。”

“但是,你不覺得怪怪的嗎?這麽小的孩子發生這麽大的事哭都不哭一聲,似乎太過冷靜了。”

“應該是吓到了吧。”

“你們誰都別想帶走我女兒!”

“先生,請你把刀放下好嗎?”

“不!你們想帶走她!”

她要哭嗎?她應該哭的。于是,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放聲大哭。

“先生,請你把刀放下!不然我們開槍了!”

她定住了。

她決定賭一把。會有點痛,她知道。

刀“咣啷”一聲掉在地上,沾着血。

“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阿來,爸不是故意的!”

“快點!送醫院!”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我明明沒有……明明沒有……”

結果不輸不贏。

是夜。她蜷縮在床上,微閉着眼睛。

這陣子她經常夢見外婆。

“阿來,快點,趕緊和阿嬷上山,不然草都被別人割完了。”

“阿來,飯要吃完,有剩飯将來就要當乞丐的。”

“阿來,這個是打碗碗花,摘了會打破碗的。”

“阿來,這裏也在漏水,快點拿個大碗來接。”

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婆孫倆窩在床上抱在一起聽着嘀嘀嗒嗒的雨聲,看着雨滴落在鍋碗瓢盆中,濺起水花。

女孩子揚起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天真笑臉:“等阿來長大了賺到錢就買間不漏水的屋子給阿嬷,和阿嬷一起住。”

“阿來長大了可是要嫁人的!”

“阿來不嫁人。”女孩子臉上沒了笑,嫁人了會被人打。

“阿嬷不行了,阿嬷要去陪阿公咯。咳咳……”

忽然,頂着門的凳子輕輕”吱”了一聲,她從夢中驚醒,立刻警惕地睜開眼睛,就像從未睡着那樣,緊緊盯着門,門後的凳子輪廓在黑暗中越發清晰起來。

沒一會兒,凳子輕輕移開來,凳子上的東西掉了下來,發出”哐當”一聲,夜恢複寂靜。

她仍是屏住呼吸,一動不動,隔壁房的她會聽到的不是嗎?

她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床單,在心中祈禱着,阿嬷會保佑她的,會的。

床往下塌了一下,緊接着一雙大手捂住她的口,她瞪大眼睛。

“噓!別說話!”

她搖頭。

“你知道他出來了吧?天天來找我,要我把你還回去,你想回去嗎?”

她搖頭。

“那你乖乖的,讓我摸一下,好嗎?”

她沒動。

“你要是敢叫我就把你送回你爸那裏去。不許叫,聽到沒有。”

她點頭。渾身僵硬。

“老公!”有人推門而入,“大半夜的你在小來房間幹嘛?”

“哦,她被子沒蓋好,我幫她蓋一下被子。”

“都這麽大個人,還要你蓋什麽被子!我今天頭怎麽這麽暈,你快回來幫我按一下!”

“好。”

門被關上,她手緊緊攥住胸前的平安符。一張很舊的平安符了,她剛和阿嬷睡的時候,每天晚上做惡夢都哭得很利害,後來阿嬷去尼姑庵求了一道符,告訴她戴在脖子上就不會做惡夢了。

平安符下的脖間,靜靜躺着一道猙獰的舊疤,像一道口子咧開了嘴。

“奇怪,我錢包裏怎麽不見了一百塊!小來,是不是你偷的!”

“她怎麽會偷錢呢。”

“誰知道,她沒來之前不見我丢錢!”女子看了她了一眼,“也就幹活勤快一點!”

“好了,小來過來,給我出去買兩包煙。”

“好。”她接過錢跑入房間。

“還跑回房間幹嘛!手腳也不麻利點!”

“女孩子嘛,出個門總得梳個頭發。奇怪了,我的煙怎麽抽得這麽快了,昨天記得還剩半包的。”

“唉!阿奧整天跑來公司鬧,要不把她送回去吧!”

“送什麽!這孩子還不夠可憐嗎?她阿嬷才死沒多久,你現在又要把她送回她爸那裏去!”

“他要哪天又拿把菜刀出來怎麽辦!當初可是連自己的女兒都下得了手的!”

她抽出枕頭下皺巴巴的一百塊,再加上手上的這張嶄新的一百塊,顫着手将小熊肚子裏的幾十張零錢都挖了出來。夠了。

“出去穿一雙拖鞋就行了,用得着換鞋子嘛。”

她不說話。關上門,厭惡地最後看了一眼這熟悉的大門。兩個傻X。

她在心中起誓,此生不歸。

“你好,麻煩我要一張車票。”

“去哪的啊?”

她擡眸看了一眼顯示屏,手指着:“就這一班,12點05分的這班。”

“木仙?你要去哪?”白星子跟在她身後喊道,“藥還沒吃呢!”

木仙沒回答,騎着油甘鳥便飛走了。

寂靜谷。

她閉目,沐浴着清晨新出的陽光。

對,這才是她。即便你現在站在陽光下,也改變不了你曾經在黑暗中茍延殘喘的事實。

有時在陽光下站久了,她會忘了自己原本源自黑暗。

“木仙。”月牙的聲音輕輕喚着她,似想将她從黑暗中拉出。

木仙第一次沒回答月牙。她在暗黑的沼澤中艱難行走着,她知道會慢慢陷入,但是,她不願意起來了。

天使翅膀會斷,魔鬼羽翼不折。

“再強大的羽翼終會有折斷的一天,唯一不屈的是勇敢的心。”

“月牙,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木仙取下腰上的月牙,說着就輕輕丢了下去,像吹散一朵蒲公英般,輕輕松松的。

月牙沒說話。木仙眼睜睜看着白色的月牙變成一個小點,消失不見。

“木仙,你在找什麽?”溫潤的聲音有着不同往日的着急,木仙仍沒停下,俯着身子在亂石雜草中翻找着。

“木仙!”白十諾大步走了過來,拉起木仙的手,讓她彎不下腰。

對上他的眸子,木仙冷靜下來:“找月牙。”

“我幫你找,你先回去吃藥好嗎?”

木仙搖頭。

“那、你在這裏坐着休息一下,我來幫你找好嗎?你臉色很差。”

木仙仍是搖頭。

“木仙,你怎麽了?”白十諾不禁有所擔憂。

“我想找月牙。”

“我陪你一起找。”白十諾身上藍光一閃,原先寬廣的長袍收成一襲藍色緊身衣,勾勒出修長的身材,木仙沒有多看一眼。她不敢再觊觎陽光了。

沒有氣息。她感受不到月牙的氣息,他也感受不到。

她忽然停了下來,月牙就這樣摔死了嗎?是她、親手摔的?

木仙閉目。

睜眼醒來時,已在自己床上,夜涼似水,四周一片寂靜,還不到12點麽。白星子想必是累壞了,發出微微的鼻鼾聲。

木仙坐在窗邊攏着腳,月牙立在她旁邊的窗臺上。

“月牙回來了。”

“月牙不怪你。”

“月牙總知我心中所想,實在是不公平。”

“木仙也可以知我心中所想。”

“我不能總是知道。”

“木仙要起誓嗎?我可以與木仙簽訂契約。”

木仙不語。

“月光為證:月牙永遠不離開木仙。若有離棄,吾天誅地滅,願永消于三生六界之中,灰飛煙滅。”他終于也如少年一般起了誓,只為給她帶來這時的安全感。

“誓言和謊言的差別,一個是說的人當真,一個是聽的人當真。”誓言,她總是當笑話來聽的。

“總有一天,我與木仙之間無需再起誓。”

“會有那麽一天嗎?”

“嗯。”

“月牙目前是在三生六界內嗎?”

“嗯。”

“月牙也是山上的人?”

“此話對了一半。”

木仙笑。

“月牙,我不應該有陽光的。陽光對我來說,總是太奢侈,太耀眼。會照亮我的漆黑。我就像那一棵背向陽光的向日葵,只能一直躲在陰影下。這才是真正的我。”

“不是。”月牙否定。

“像我這樣的人,不是應該得到世上最殘忍的詛咒嗎?我希望我只得此生此世,永遠生活在黑暗痛苦當中。讓我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地将我淩遲……”

“木仙有我。我做你的月光。”

“月牙說話像是男子一樣,月牙要有自己的性別了嗎?”

月牙微笑。

——我長大後在想。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總是很擔心。如果她是個女孩子,她就會被人打;如果他是個男孩子,他就會打人。所以,我想我永遠都不會要孩子了。我不想讓我的血脈延續下去,這罪惡的一切。我有時候總想結束掉這一切。用一把火,燒得一幹二淨。

“木仙有我。以後由我來保護木仙吧。”月牙的聲音一直都是柔柔的,輕輕的,就像月光一樣,涼而不冷。

“談何保護。”木仙笑,“月牙多大了?”

“有點老了。”

“感覺月牙還是個小娃娃呢。”

月牙笑而不答。

“以後,我來做木仙的光吧。”

木仙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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