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看着眼前的財産清單和贈與合同,許流年眼窩滾燙,心口卻冰涼一片。

程迩然說到做到,真的将他打拼那麽多年的身家全部無償贈送于她,她還要報仇嗎?

報仇的結果不外是毀掉他辛辛苦苦打拼下的事業,讓他一無所有,可他,已親手将自己弄得一無所有了。

“所有的包括公司都送給我,你就不怕我把公司轉手送人?”假裝看文件,靜了一會兒,許流年輕笑,麽斜着眼看程迩然。

“送呗,橫豎我手腳齊全,智商過人,怎麽着也能賺到錢養活你和孩子。”程迩然挑眉,朝許流年抛媚眼。

“那我要是帶着公司嫁給別的男人呢?”許流年不知自己矯情什麽,也許,唾手可得,得來的太容易了令人不安。

“公司可以不要,錢財随你撒,但是,你必須是我的,我要你。”程迩然收了嘻笑,目不轉睛看着許流年。

明亮的目光讓人無所遁形,許流年膽怯,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邵碧青慘切的聲音解救了許流年。

“迩然,你要是簽這合同,媽就死給你看。”她沖進公證室,手裏握着鋒利的裁紙刀,明晃晃亮閃閃,頸動脈在光芒中無聲地跳動着,随時會噴湧出鮮紅的血液。

她怎麽來了?

許流年心思轉了轉,忽而冷笑。

程迩然若有心使一切順利進行,完全可以将贈與行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在做戲,演一場讓自己感動的大戲,接下來,他是不是要說暫緩一緩,以後再做公證?

不!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人,財産贈送要走的步驟那麽多,邵碧青完全可以從程氏內部得到消息。

程迩然漠淡地掃了邵碧青一眼,對公證員說:“請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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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迩然,你為了流年,連媽的生死都不顧了嗎?”邵碧青哀哀低泣,裁紙刀往下壓。

殷紅的一道血痕,再稍微用點力,真的會血灑眼前。

心中的憤懑忽而消失,取之而來的是緊張。

許流年恨自己,想狠狠地抽自個兒一巴掌。

她幹嘛要緊張邵碧青的生死,她不是一直盼着邵碧青苦不堪言了無生趣嗎?眼下已經實現了,怎麽反而退縮了。

公證程序有條不紊進行,只差最後一份文件了,許流年簽上名字後,程迩然的所有財産,包括程氏,将盡皆屬于她。

邵碧青握裁紙刀的手在顫抖,緩緩地,絕望地往下壓。

手機鈴聲打破了沉仄的寂靜,是邵碧青的手機來電話了。

邵碧青微一遲疑便接聽了電話,她按得有些急,甚至連看來電都沒有。

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想必是程振海,夫妻兩個配合得真不錯,許流年冷眼看着,不急着簽字了,她要看,邵碧青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邵碧青喂了一聲,随即眉頭緊皺,那樣子嫌惡得像吞了蒼蠅似,要挂電話,卻又沒挂,眉頭打結聽着,視線從許流年臉上瞟過,帶着探究猶疑。

“迩然,你非要把身家性命都交給流年,媽也沒話說,媽有個提議,并不妨礙你們什麽,可以嗎?”挂了電話,邵碧青緩緩道,眼睛緊盯着許流年。

邵碧青提出,贈與合同加上一個附加條件,許流年受贈需盡義務,她必須為程迩然生兒育女,至少生一個孩子,不拘男女。

他們是夫妻,結婚了自然要孩子的,程迩然陰郁的神色略霁,看許流年,露了贊成之意。

自己已無法生育,這一個條件加上,窮一生,都無法得到程迩然的財産。電話那頭是程振海嗎?為什麽突然讓邵碧青這樣說,他掌握了什麽?是不是已查到兒子許峻身上?

許流年握筆的手緊了緊,淡笑了一聲,說:“我沒意見。”

使強用計得到,可以讓自己心安,她不介意多花一些時間和精力去弄垮程氏。

從公證處出來,許流年接到陳思怡的電話。

“流年,子梓向我求婚了,我們決定,舉行婚禮的日期跟你們定在同一天。”陳思怡喜氣洋洋說,甜蜜的氣息隔着遙遠的空間無遮無蔽撲面而來。

孟子梓竟然為了保住和程迩然的友情,置終身幸福于不顧!許流年有些難受。

那個執着堅定的男人,他值得更好的。

如果自己前晚不配合陳思怡,孟子梓用不着這樣犧牲。

我錯了嗎?

許流年撫心自問,找不到答案。

“時間這麽緊,我什麽準備都沒有呢,流年,你有沒有空,陪我逛逛好不好?”陳思怡甜笑着問道。

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和孟子梓商量布置婚房敲定酒店,拍婚紗照發請柬麽,找自己一個外人做什麽,逛街買衣服可不是什麽大事。

許流年心煩意亂,遲疑了片刻,低嗯了一聲好。

程迩然聽說孟子梓要和陳思怡結婚,沒有意外之色,面上波瀾不驚,只提出要送許流年過去。

“給點活路滿大街的出租車。”許流年笑,朝一旁臉色蒼白,眼角噙淚的邵碧青呶了呶嘴,推他:“我自己打出租車就行,你送送阿姨。”

坐上出租車,車子駛出很遠了,許流年扭頭看,程迩然在遲疑了許久後,終是走向邵碧青。

那是他的母親,血緣割舍不斷。

許流年澀澀地笑了,這個時候,分外想見兒子許峻。

看了看後視鏡,沒有可疑車輛跟蹤,許流年對出租車司機說:“到z市去。”

當年從山坳逃出來後,最初她昏昏噩噩,後來發現懷孕了,一下子從茫然無措中醒了過來。

那時肚子裏已有了胎動,她決定生下來,她要提醒自己,銘記血海深仇,後來的日子,有時她想,她可能是怕孤單,想要個人陪她,哪怕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對兒子許峻,她從來沒讨厭過,甚至從他出生那一刻起,看着他皺巴巴的小臉,她便滿心喜愛。

兒子也沒讓她失望,粘她粘得緊,和她很親熱。

她常常想,如果許峻是程迩然的孩子,那她的一生就圓滿了。

許流年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樸實的農家婦女于嬸幫她照顧兒子,許峻如今住在于嬸家中,z市市郊一個鄉村中。

暮色低沉,小村莊低矮的民居裏透射出來的燈光像隔了重重濃雲,晦暗陰沉,農家小院門口站着一大一小兩個人,許流年還沒看清,小的那個朝她奔了過來,抱住她大腿,哇哇哭着喊“媽媽”。

童稚的聲音喊的許流年心肝都疼了。

走的那一天,怕兒子鬧着要跟,趁他睡着時偷偷走的,都沒有當面說聲再見。

“峻峻那天醒來發現你不在了,哭了一整天,後來這些天,天天站門外等你,再有趣的玩意兒都沒心思玩。”于嬸悄悄抹淚。

許流年心髒被生生剁成碎片。

“媽媽,你不會丢下峻峻再偷偷跑掉吧?”許峻麻利地往上爬,勾住許流年脖子。

不舍和也不想丢下,只是她抛不下仇恨,不報仇,她不甘心。

“等媽媽把事情處理完了就回來,一直陪着峻峻不離開。”許流年在心中無聲地喃喃。

兒子很快就到了該回城上學的候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盡快報仇,然後把兒子的戶口落實下來。

于嬸很勤快,房屋拾綴得很潔淨,院子裏的月季花長得更好了,姹紫嫣紅,院子一角缺了口的水缸裏養着她和兒子一起下河摸來的小魚,熟悉溫馨的一切看得許流年差點落淚。

“媽媽,你看,小黑長大了,我給它改名叫大黑了。”許峻指着水缸裏搖頭擺尾的魚兒給許流年看。

果然得叫大黑了,剛抓回來時只有手指長度粗細,眼下已小半個巴掌大了。

“媽媽,你看那一條魚,那是老黑,大黑的媽媽,你走後,我自己下河抓的。”許峻又指向另一條更大一些的魚,“媽媽,大黑沒有媽媽陪好可憐,我給它找了媽媽回來。”

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控訴自己的殘忍,兒子很沉,抱在手裏雙臂有些麻,不知不覺中,從一點點的小娃娃漸漸大了,往後,只怕就懂得找爸爸了,到時,自己上哪找個爸爸給他呢?

吃晚飯時,許峻咧嘴笑着撒嬌兒要許流年喂他。

兩歲時,他便鬧起獨立,學會自己吃飯,小勺子小筷子拿得穩穩當當,這會兒偏生返老還童似,許流年忽然間想起程迩然使詐要自己每日午飯後幫他揉肚子的事,望着兒子有些恍惚。

兒子眉眼漸漸長開了,皮膚白皙,眉秀眸清,唇邊若隐若現的酒窩,配着撒嬌耍賴的狡黠笑容,竟隐隐有程迩然小時候的模樣。

許流年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将幻覺摒棄出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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