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心

兩個人回到屋子裏換了衣服,吹幹頭發再出門時,江路已經收拾好了情緒,輕飄飄一句“走吧”便轉身往前走去,仿佛剛才在雨中顫着聲兒的人不是他,更像是謝臨君的幻覺。

屋外的雨還在下,打落了一院子的白玉蘭花瓣,江路打着傘從樹下走過,到了馬路邊攔車時,鎖門的謝臨君才追趕上來。

家裏的鎖是老式的那種,鎖眼兒生了鏽,費好大勁才鎖上。謝臨君沉默地站在江路不遠處,擡手攔下一輛車,和江路一塊兒坐了進去。

江路的坐姿很不好,一挨着靠背就跟被抽了脊梁骨似的癱在了位置上,小時候沒少因為這個挨打,此時也是這樣,他靠在後座的靠背上,腦袋向後仰起,下颚線緊繃着,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幾下,他張開嘴說了句什麽,聲音被淹沒在雨聲和汽車駛過路面的轟隆聲裏,沒有一點兒存在過的痕跡。

醫院距離遠,途徑好幾個紅綠燈,又堵了會兒車,再下車時那場驟降的大雨已經落了尾聲,打開車門便能感受到潮濕的空氣,江路深吸一口氣,進了醫院。

熟悉的病房走廊映入眼中,病人們坐在床上和親人說着什麽,時而露出親切開心的笑容,江路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掃而過,繼續邁步向前走着。

謝臨君就在他的身後,保持着那份距離,視線卻始終緊跟在江路的身上,仿佛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不見似的,眼神中帶了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執着。

推開病房的門,背對着門口坐着的冉秋妤轉過身來,望見門口站着的兩個少年愣了愣,随後歉意地一笑,壓低聲音道:“路路來了。”

“阿姨好。”江路笑了笑,走進病房內。

謝臨君輕輕關上門,再回頭時江路已經走到了病床旁,垂着頭看着自己已經睡着的母親,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簾,他看不見他的眼神,卻無端感受到一股寒冷,從骨子裏鑽出來,附骨之疽一般惱人。

“她現在睡着了,”冉秋妤說,“路路先坐會兒吧,晚上我在這兒守着,你和臨君回家睡,明天還要上學……”

“我在這兒守吧。”江路坐下來,腦袋也順着這個動作微微擡起,謝臨君看見他莫名勾起的嘴角皺了皺眉,走到病床旁,還未開口便聽見江路繼續道,“太麻煩阿姨了。”

“不麻煩,說哪兒的話呢。”冉秋妤蹙眉笑了笑。

“還是我在這兒守吧,反正我成績也不好,少上一天課也沒事兒。”江路說,“謝臨君剛才淋雨了,阿姨你帶他回去喝點兒姜湯吧。”

謝臨君一愣:“我沒事。”

冉秋妤聞言,視線立刻落到了謝臨君身上,擔憂地說:“好端端的怎麽淋雨了?哎你說這事兒……這樣吧,路路,你在這兒陪護也行,我也請了一個護工,我剛讓他出去吃飯了,估計等會兒就回來。那邊有陪護家人睡的床,你晚上別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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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江路看着冉秋妤站起來,視線一點一點挪到謝臨君臉上,他沖他挑挑眉,“再見,阿姨再見。”

“再見啊,有事就打電話給我。”冉秋妤說完,提起包拉着謝臨君走了。病房的門合上前謝臨君的手動了動,擡起拉住了門框,又一愣,緩緩松開,跟着母親往前走去。

等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江路才将笑得有些僵的嘴角耷拉了下來,他沉默地坐在那裏,病房不算明亮的燈光将他的身形照得分外瘦弱,他坐了很久,直到走廊再響起腳步聲時他才将視線落到了病床上沉睡的人的臉上。

那張臉不像記憶中那樣美麗了,總是張揚笑着的嘴角也不再上揚,一切都和記憶中的不同。

江路看着潔白的床單,許久才喃語道:“我聽說你前段時間快死了,是真的嗎?他們都不告訴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還能挺過來嗎?”江路伸手撫在被子上,似乎是想握住媽媽的手,又緩緩将手放回了自己的膝蓋上,他長吸一口氣,“還是說你也要離開我了?”

病床上的人自然不會回答他,耳邊只有醫用儀器不時發出的記錄聲,護工不一會兒便推門走了進來,是個三十多歲的阿姨,江路起身和她問好,她笑呵呵地說:“是她的兒子吧?她經常提起你呢,偶爾睡着了會喊路路,你是叫江路?”

“嗯。”江路也笑了起來。

“這樣啊。”他說。

……

謝臨君被冉秋妤帶回了家中,她踏進院子裏便踩到了一片沾了泥水的花瓣險些滑了一跤,卻不管不顧地撲到門前,拿出鑰匙打開門,沖進廚房煮起了姜湯。

謝臨君跟在她身後進的房門,他緩緩打開了大廳的燈,再往裏看,冉秋妤從冰箱裏取出姜,洗淨後切好,似乎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她回過頭,沖着謝臨君笑了一下。

那笑容被燈光照得扭曲極了,謝臨君坐回沙發上,不再往裏看。

不一會兒兩大碗姜湯端了上來,輕輕放在了謝臨君的面前。瓷碗與玻璃茶幾不經意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謝臨君皺皺眉,并未開口。

“你什麽表情?”冉秋妤坐在沙發上,忽然沒了往日溫和的氣質,換了個人似的,面目猙獰地指着謝臨君罵道,“你從小身體就不好,一淋雨就感冒,這次我聽說你淋雨了就從醫院趕回來,你林阿姨都不管不顧了,還把路路丢在那裏,就為了給你煮姜湯,你嫌多了?!”

謝臨君沉默了一會兒,擡手捧起碗喝了起來,他從小喝了太多姜湯和沖劑,本能地反感這種味道,可卻不得不喝下去。

而冉秋妤的怒氣被點燃後似乎不那麽容易被消減下去,她的聲音愈發尖銳,仿佛要穿破耳膜:“你感冒了怎麽辦?你想讓我怎麽辦?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明白媽媽的苦心?媽媽是為了你好,為了你好啊……你怎麽不明白?”

謝臨君置若罔聞般地喝下了一整碗,又要伸出手去,端起下一碗的時候,冉秋妤才安靜了下來。直到謝臨君将兩碗姜湯都喝得一滴不剩之後她才滿意地揚起嘴角,起身走到謝臨君的身邊,揉了揉他的頭發,啞聲道:“你明白吧,我都是為你好。”

“是。”謝臨君的視線落在了樓梯的扶手上,順着樓梯一步一步往上爬,落到了拐角處露出的客房房門的一角後,他才繼續道,“我當然明白您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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