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休

江路從一開始無聲的哭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情緒湧到極點的時候好像全世界都是扭曲的,胸口和喉嚨堵了什麽東西,又酸又脹,他必須用盡渾身的力氣将那些東西嘶吼出來,才能暢快,才能将蒙在眼前那層扭曲的鏡面打碎。

春風江上路,就叫江路吧。

路路,路路。

路路,不管你未來會變成什麽樣的人,你一直是媽媽的驕傲。

江路一只手按到了唇邊,另一只手伸過去,緊緊攥住了謝臨君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腦子裏回想的一直是那件事發生以前的媽媽,梳着好看的頭發或是将一頭烏黑的發随意披散,會在他考砸了之後拿着卷子生氣;會在他被謝臨君揍了之後仔細問清楚孰對孰錯的;會輕輕喊他路路,偶爾将尾音拖長,帶上幾分縱容的媽媽。

而不是那個躺在病房的女人。

別哭了。

謝臨君好幾次想開口,都沒能說出聲。

過往的行人越來越多,朝着他們看來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人總愛往事件發生的中心聚集,謝臨君啧了一聲,起身去鎖了車,反手一把将江路拉起來,半摟半拽地将人弄進了樓道裏。

江路的哭聲小了許多,只是眼淚還挂在鼻尖上,眼眶裏還蓄着眼淚。

“……去換件衣服吧,”謝臨君扯了扯他身上的短袖,語氣不自然地放輕了許多,“然後我帶你去吃飯,再去醫院處理你的傷,好嗎?”

江路點點頭,擡起胳膊在眼睛上壓了壓,又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控制住了情緒。

謝臨君帶着江路去了上次那家店裏吃東西,江路有點兒吃不下,謝臨君也沒強求,之後又把人送到醫院去處理那些傷口,醫生一邊嘆氣一邊幫忙處理着,紗布包得又緊又疼,被裹住的部分還有點兒腫脹的感覺,江路擡手撓了好幾次,都被旁邊謝臨君一個斜眼給看得放下了手。

“哭出來要好受點了麽?”謝臨君側過臉看着他,“很多事一個人是沒辦法消化的。”

“嗯。”江路吸了吸鼻子。談不上完全放下了完全無感了,但那些從深淵湧出來的情緒終于被他狠狠壓了回去。不想再提起這個話題,他想了想,“明天放清明,你要去給你爸爸掃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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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事兒可以和我說,”謝臨君堅持把自己的話說完了,從書包裏拿了包紙巾遞給他,才接上江路的問題,“和我媽一起去。”

“哦,”江路接過紙巾,擤了把鼻涕,把紙巾丢到垃圾桶去後轉過身來,看着謝臨君,認真道,“謝謝你。”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謝臨君說謝謝。

他們從小便勢如水火,長大後卻多了幾分默契和陪伴在裏頭。

謝臨君眯了眯眼睛,像是笑了,唇邊漾開的笑意淡得幾乎不存在,“不用謝。”

江路也扯了扯嘴角。

謝臨君送他回了家,待到下午冉秋妤快要回去的時候才走。

江路站到窗邊看着謝臨君騎着車離去,怔了會兒,忽然回過頭,打開了客廳的燈。

還不夠。

他快步走到每一個房間,将所有的燈都打開,又縮回卧室,将門鎖上,窗戶窗簾統統拉上後不安的心髒才平穩了下來。

逝者已逝,所有的情感都要随風而逝,他知道自己應該走出來,但黑暗裏總有什麽怪物惡狠狠地盯着他似的,擾得人不得安寧,一顆心髒被提到嗓子眼兒,唬得他連眼睛都不敢閉上。

江路躺在床上發呆,偶爾被窗外的動靜驚得回過神,才會想,我剛才在想什麽?

好像什麽也沒想。

他揉了揉眼睛,瞪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起時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假期很快結束,四月初的風帶了一絲暖意,吹散冬季最後一點低溫,人們褪去厚重的棉服,換上相對輕薄的衣服。江路坐在謝臨君自行車的後座,拿着一盒牛奶,手裏拿着新買的手機玩兒着游戲。

“哪來的錢?”謝臨君撥響車鈴,清脆的聲音十分悅耳。

“江徹給的。”江路猛地嘬了一口牛奶,咽下去後繼續說道,“他給了我一張卡,夠我揮霍到大學。”

“大學啊?”謝臨君抽空回頭掃了他一眼,“不去要飯了?”

江路捏了捏手裏的牛奶,往謝臨君的校服上滋了一點兒,沒搭理他。

謝臨君察覺到了身後莫名的濕潤感,卻重新看向前方,騎着車到了校門口。

江路好像沒事了,把那幾乎是絲毫看不見光的十幾天丢進了深遠底部,可也有什麽悄然改變着。他時常走神,以前上課的時候也會走神,但不像現在這樣,一走就是幾萬裏,前桌的安葵如果不轉過來大聲提醒他已經放學了,他能坐到教學樓鎖門。

他沒有完全放下,是在學着放下。

“這是你請假那幾天的試卷和作業,筆記我可以幫你複印一份,”安葵把那一摞卷子放到江路桌子上,擔憂地看着他,“你看上去精神很不好,要去醫務室休息下嗎?”

“不用,真的不用。”江路搖搖頭,“前幾天沒睡好沒吃好,養幾天就好了。”

安葵還是有幾分擔心,“北樓有學生今天早上來找過你,那時候你還沒來,我看見他一直守在樓下問執勤老師關于你的事。”

“嚴馳飛?”江路問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安葵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路總覺得安葵的臉紅得有點兒不正常,這個平日裏總關心他臉色和身體的小班長自己的身體卻忽視了?

“知道了,謝謝。”江路說,“你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麽?”

“只是有點兒熱……沒關系。”安葵的視線有些閃躲,江路便不再多說什麽。

他請了十天的假,學校裏除了班主任和謝臨君外基本沒人知道他的去向,加上手機又被他扔了……嚴馳飛該不會搞了出勇闖西樓吧?

午休北樓的學生不能外出,江路便晃悠到了北樓樓下,麻煩底下的執勤老師找了嚴馳飛出來。

“靠,你還活着啊?我以為你轉學了呢,我操,”嚴馳飛一看見他就忍不住往外蹦髒字兒,從樓梯上幾步蹦跶下來,“去哪了?你生日那天我想約你來着,結果連你手機都打不通。”

“我媽媽死了,”江路看着他,“手機壞了,換了張卡,你存一下號碼。”

“啊。”嚴馳飛愣了愣,存下江路的號碼後換上一幅做錯事的表情,“……對不起啊……那什麽,節哀。”

“嗯,你吃飯了麽?”江路換了個話題。

“沒吃!北樓這個破地兒的小食堂開飯晚着呢。”嚴馳飛一說起這個就打開了話匣子,憋了十天的槽要對江路吐。

江路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好的,那我去吃飯了。”

說完不管身後被他氣笑的嚴馳飛罵出的髒話,一溜煙兒地跑到了操場後頭的吃泡面神地。

謝臨君已經在那兒等他了。

越往前走,江路的步子愈發慢了下來。

他看着從樹葉間隙落下的金色的光斑落在謝臨君的頭上、身上、腳邊,風又吹過他的發梢,将整齊蓬松的短發吹得亂七八糟。謝臨君像是察覺到了江路的到來,捏着書頁的手輕輕松開,朝着江路的方向看了一眼,“過來。”

江路往前走了幾步,“吃泡面麽?”

“買了盒飯。”謝臨君瞥他一眼,将書裝進書包裏,拎過一旁的袋子,拿出一盒盒飯遞給江路,“吃吧。”

“好。”江路接過來,打開蓋子,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眯了眯眼睛,“在哪買的?”

“食堂。”謝臨君說着,打開了蓋子。

兩個人安靜地吃完了午飯,坐在樹下休息着。正午的光線太強,謝臨君收起了書,從包裏拿出耳機聽着什麽,江路看了他兩眼,擡手取下他的一只耳機塞進耳朵裏,是英語聽力。

“操,”江路忍不住罵了一句,“變态。”

休息時間都要聽英語聽力的變态學霸。

謝臨君被他罵得莫名其妙,掃了他兩眼後把自己的耳機拿了回去。

午休時的學校安靜得天空之中小鳥展翅的聲音都能聽見,江路看着被陽光鋪滿的操場,思緒不知道又飄到了什麽地方,或許什麽地方都沒有去,把大腦放空後身體才是最放松的狀态。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路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往謝臨君那邊看了一眼,對方正閉着眼睛聽着英語聽力,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走神。

“我去上個廁所。”江路站起來,拍了拍謝臨君的肩。

“好。”謝臨君點了點頭,睜開眼瞥了他一眼,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你中午不用睡覺麽。

江路很想這樣問一句。

但他覺得午休的時候,像這樣和謝臨君待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

不會有多餘的安慰和沒話找話的尴尬,他們并肩坐着,沒有一絲一毫不适的地方。

操場外面走兩步就有一個廁所,裏面有許多抽煙的男生,江路也打算抽根煙再回去,結果剛點燃了煙便聽見廁所圍牆外面傳來了什麽聲音。

他把煙杵熄丢進廁所裏,順着聲音找過去,看見了兩個躲在圍牆後擁吻的人。

那兩個人他還認識。

顧餘歸和葉渡林。

江路沒有偷窺的習慣,悄悄退了出去。

也沒有多震驚,早在他還沒被檢查出第二性別,處于**期渾身上下冒着信息素的葉渡林大咧咧把胳膊搭在他身上引來顧餘歸的仇視時,他就看出了這倆人關系的不一般。

更別說明明不在一棟樓,卻常常能看見他們共同出入。

江路慢條斯理地走回去的時候,謝臨君正在收拾自己的書和飯盒。

“不再坐會兒了麽?”江路站在一旁看着他收拾。

“嗯,”謝臨君說,“回教室看會兒書,我送你回西樓。”

“哦,”江路說,“好的。”

謝臨君的生活裏好像只有學習一樣,無論何時都是書不離手。

他好像已經是全校第一了。

還想學得多厲害?

江路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

踏進西樓的樓梯,熟悉的混雜在空氣中的各式各樣的味道又傳了過來,不難聞,但總是讓人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beta聞不到味道,omega卻能清晰明确地感受分辨出空氣中的味道屬于誰。

江路皺着眉順着樓梯走了上去,輕手輕腳地回到班上,還沒坐下,他便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安葵?”江路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怎麽了?”

趴在桌上的安葵擡起眼瞥了他一眼,眉眼中竟帶了平日裏未曾見過的媚氣,眼眶濕漉漉的,還泛着紅。也是在她擡眼的那一瞬間,空氣中雪松的味道濃郁了不少,四處散去,教室裏的omega都擡起了頭。

江路一怔,随即反應過來。

空氣中濃郁的雪松的味道是她信息素的味道,安葵要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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