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半生

江路吃過藥以後就躺下了。

卧室裏的燈開得很亮,連床頭的燈都打開了,江路閉着眼睛,睫毛不安地顫動着,謝臨君還在浴室裏沒有出來,他聽見裏面傳來的流水聲,心裏突然一陣恐慌。

就像那些水都要從浴室裏滿溢出來,悉數灌進他的腦子裏一樣令人害怕。

他睜開眼,被明亮的燈光晃了一下,眯縫了下眼睛才再次睜開,緩緩地爬起來走到浴室門口,蹲下了。

浴室裏的燈光在他走進之後反而變得模糊起來,江路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看着地板的花紋,聽見水聲停下,再想起來回到床上去的時候發現自己動不了了。藥物遲來的副作用讓他渾身無力。

他開始試想如果謝臨君沒有住在這裏,他會怎麽樣。

吃過藥之後任由無力和困倦席卷全身,那些黑影全都站在床邊看着,沒有一個聽得見他的聲音,沒有一個看得見他的掙紮,他們都想置他于死地。

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他們是幻影,為什麽眼底的情緒會如此真實?

醫生說過不要害怕他們,不要老去想着會看見他們,可如果某一天,真的有人要殺了自己,就藏身于黑影之中,自己要去怎麽分辨?

他們都處于黑暗中。他們都看着我。

謝臨君推開門走出來,看見蹲在浴室門口的江路先是一愣,随後彎下腰,一言不發地将他抱進了懷裏。

這才是他标記的omega,他身上還帶着他的味道。

謝臨君閉上眼睛,那股近乎要吞噬掉他所有理智的沖動已經無法回憶起來了,還徘徊在腦海深處的是轉身前徐橙絕望又充滿渴望的眼神。

“番”所謂的靈魂吸引竟然是真的。

“我起不來了,”江路蹭了蹭,緩慢地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抱我去床上吧。”

“好。”謝臨君說。

他抱着江路,一步一步走到了床邊,把人放到床上,再蓋上一層薄被後,自己側身躺在了外側。

江路的反應又遲緩了下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但是身體一直都在顫抖着,嘴唇緩緩張開又合上,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卻讓人感到了莫名的絕望。

過了很久,他才說:“你是想要過正常的生活的,對嗎?”

謝臨君愣了會兒才應了一聲“嗯。”江路不說話了,嘴唇抿着,睫毛顫動得是那樣的不安,謝臨君伸過手去把他摟進懷裏,一夜無眠。

半夢半醒間,江路聽見謝臨君又說了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生活。”

他沒有回話。

或許是想回話的,但千萬個字眼一起湧到喉嚨裏,堵得發不出聲兒來,最後連含糊應一聲也做不到,只能抿着唇,悄悄伸手過去拉住了謝臨君的衣擺。

安靜得快要窒息的夜裏,誰也沒有想到安祁的電話會直接打過來。

江路一直都沒有更換手機號碼,不管換了多少個手機,他的號碼始終都是這一個,補辦了很多次,營業廳的人都快認得他了。

而安葵曾經作為班長,手裏自然是有每一個同學的聯系方式,後來她的位置被安祁頂替,手裏所有的東西也都存在了安祁那裏。

大概是這麽個原因,安祁才會有他的電話號碼——別的也想不出什麽理由了。

江路在接起電話的時候是這麽想的。

畢竟他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提示的是安葵的名字。

但在接起電話後,那頭絕望又充滿着期盼,無比複雜無比猙獰的聲音和情緒魚貫而出,江路愣了一會兒,才聽清了那頭在嘶吼些什麽。

“你把他給我吧他是我的番!”那是徐橙的聲音,“求你了把他讓給我……”

話沒說完,伴随着安祁的一聲驚呼,電話被切斷了。

謝臨君坐起來替江路拿掉了手裏的手機,正準備關機丢掉一旁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還是存了安葵名字的聯系人發過來的。

-對不起,我沒想到她會偷拿我的手機,我會把聯系方式删除,沒有下次了。

江路沒有往那邊看一眼,他緩緩地躺下,眼睛死死地盯着謝臨君。

謝臨君把手機丢看,躺下來後把江路抱進了懷裏。

“別擔心,好嗎?”他說,“我一直都會在。”

江路的夢境向來都很恐怖。

說恐怖也不盡然,那些黑影和血腥的場面都是他在幻覺裏見慣了的,但這一次心底總會傳來一陣很空蕩蕩的感覺,像是臘月間站在樓頂,風止不住地從衣領灌進去,把他死命地往前方那沒有落腳點的地方拽了過去。

每一步都是空的,腳下永遠踩不到實地。

謝臨君發現江路不對勁是在江路睡着後的十分鐘,他還沒睡着,大腦裏亂成一團,酒精和疲倦帶來的困意無法讓他安心入睡,窗外的微風拂過的聲音在這一刻被放大了無數倍,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聽得清。

他閉了會兒眼睛,突然察覺到旁邊的江路抖得厲害,“江路,醒醒!”

江路的身體在他出聲的那一刻平靜了下來,随後睜開了眼睛,死水一般沒有一絲波瀾。

呼吸變得很沉重,他伸手緊緊拉着謝臨君的衣擺,聲音啞得不像樣,“我看見了。”

“什麽?”謝臨君愣了一瞬,随後半坐起來,将江路抱進了懷裏,沒有伸手蓋住他的眼睛,他知道江路怕黑。

“天花板上都是頭發,門口一直有人在敲門,窗戶邊兒上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風吹起窗簾的時候,我看見他了,”江路說話時的态度平靜得可怕,他一句一頓,每說一句謝臨君就會往他說的地方看過去,當然是什麽也看不見,那副詭異之際的場景只會在江路的腦海中出現,“你看得見嗎?”

謝臨君沒有說話,他抱着江路的手緊了緊,那種江路随時都會離他而去的感覺又來了,鋪天蓋地的襲來打得他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發黑。

“你看不見,你什麽都看不見,”江路還在說,“你會去找她嗎?”

他沒有直言說起徐橙的名字,謝臨君卻在一瞬間明白了他話裏的“她”是誰。

“不會,”謝臨君肯定地說,“我絕對不會去找她。”

“她是你的番,”江路擡起頭,牙齒在謝臨君的衣領上輕輕磨了磨,“而且她是一個正常人。她不會看見這些東西,也不需要你每天去提醒吃藥,也不用你拽着她走,惹得一身腥。她也需要你。”

“江路……”

“我呢?我他媽就是個神經病,”江路攥緊了謝臨君的衣服,“治不好了,治不好了,明白嗎?”

“治得好的,”謝臨君低頭吻了下江路的額頭,“我等你治好,放輕松,我會等你治好的。”

江路這次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屋外雨棚接住了不知道從哪滴下來的一滴水,在寂靜的夜裏發出震天響,江路忽地松開了謝臨君,推開他,翻身坐了起來,謝臨君卻拉住了他的手。

再多的言語似乎都無法傳達到彼此的心底,他們跨越了很多東西在進行交流。江路有害怕的,恐懼的,最不想要發生的事,謝臨君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語言、用動作去告訴他,那些不會發生。

可江路不信。

他在接到徐橙的電話後,忽然想明白了一點——思維從來沒有朝着這方面動過腦筋,但一旦開始了,便再也無法停下來。

“我很害怕。”他說。

可他的心裏不是這麽想的。

“你不是要去外地,擺脫這裏的一切嗎?”江路聽見自己這麽說了,但他完全沒有嘴唇已經張開了的意識,“可是我跟着你,你怎麽擺脫?”

“我就是個神經病,你能擺脫嗎?”江路還在說着話,視線落到謝臨君握着他的手腕的那只手上,動了動,沒能掙脫出來,“現在與你靈魂契合的那個人來了,能讓你得到你幸福的人來了,你不去嗎?”

“不去,”謝臨君說得很堅定,但江路看見了他手腕的顫抖,“我只要你,從小到大,我想要的都是你。”

“可是我給不了你向往的那種生活,”江路的語調明明很平穩,眼眶裏卻落了淚出來,猝不及防地砸在床單上,他一怔,下一句話脫口而出,“你迄今為止,所有的傷,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我。”

沒有你他的爸爸就不會死。

他的媽媽也不會對你動手,更不會想要放火燒死你們。

所有的瘋狂的起源,都在于“江路”這個人的出生。

“你”是個煞星。

面前那個戴着棒球帽的少年喃喃說道,江路卻無法分辨他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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