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嫌隙漸生】

自從出過宮, 晏陽心心念念都是宮外的熱鬧, 連南方來的禦廚都留不住他的心。

晏陽這人一向被寵得無法無天, 念頭一起哪會忍着!他暗暗計劃了一段時間, 悄然打扮成采買小太監出了宮。

晏陽可聰明了, 知道外頭做什麽都得花錢,用金豆子和人換了碎銀子說想玩兒。他出宮時揣着一兜碎銀子,在外頭到處溜達。別人見他年紀小,哄他花錢,他也不聽, 煞有介事地和商販砍價。

晏陽玩得開開心心, 宮裏卻亂作一團。脾氣溫和的太子頭一個發現晏陽不見了, 查問了一通才找着晏陽偷溜出宮的線索。

太子又氣又急,急忙向皇帝陛下說了一聲, 派出禁衛搜尋晏陽的下落。他們家小陽長得白白嫩嫩,模樣兒玉雪可愛, 若是被歹人盯上了可怎麽辦?雖說小陽機靈得很, 可到底才十二歲, 真要有人強行擄走他哪會看他機不機靈!

太子如坐針氈地等消息。

若不是自己也不能随意出宮,他肯定已經親自出去找人!

禁衛得了宮中的命令,京城悄然無聲地進入戒嚴狀态, 出入城的檢查比平時嚴格百倍就不說了,城裏巡邏的人也多了幾倍。

這天燕凜是休沐的, 他偶然聽了一耳朵, 也穿上巡邏衛兵的衣服出了門。

晏陽鬼精鬼精, 發現有人在找他後玩得越發起勁,感覺有一大群人在陪自己玩捉迷藏,多好玩啊!

入夜之後,晏陽跑河邊看畫舫,看畫舫上的姑娘們彈琴唱歌,覺得雖然不如宮裏的樂師彈得好,但特別有味道。

河邊有賣河燈的,那燈做得跟蓮花似的,漂亮得很。

賣河燈的人說:“小郎君要是有心儀的小姑娘,可以寫下想對她說的話放進河裏。”

晏陽奇道:“那為什麽不直接對她說呢?”

賣河燈的人:“……許是怕羞吧。若是沒什麽想對人說的話,許願也是可以的。”

晏陽雖不大相信,也還是湊熱鬧買了盞河燈,認認真真地寫下“長命百歲”幾個字準備去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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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情愛愛什麽的晏陽不懂,他想來想去,覺得長命百歲好,可以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一百年!

結果人還沒跑到河邊,手腕就被人抓住了。晏陽瞪圓眼,轉頭看抓住自己手腕的人,卻看到一身衛兵衣袍。他再往上看,看到張有些面善的臉。晏陽驚奇地“咦”了一聲,也不慌,反倒問:“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來人不吭聲。

晏陽覺得這人好沒趣,既然被逮着了,他也沒想着跑。看了眼手裏的河燈,晏陽和對方商量:“怎麽都得讓我把燈放了吧!”見來人不為所動,晏陽眼珠子溜溜轉,很快想出個主意來,“這樣吧!我把你的名字也加上去,這樣你也可以和我一樣長命百歲啦!”

晏陽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反拖着對方往賣燈人那邊走。

到了之後,他要過筆,問繃着俊臉杵在一旁的家夥:“你叫什麽名字啊?”

“燕凜。”燕凜神使鬼差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咦?你也姓晏嗎?是不是上日下安的晏!”

“燕子的燕。”

“這樣啊!”晏陽有點小失望,不過興致還是非常高,“我知道是哪個凜,肯定是寒風凜冽的凜!”

燕凜看向他。

晏陽理所當然地說:“看你這臉冷得,跟結了冰似的,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這個凜啦!”

燕凜:“……”

燕凜看着偷溜出來玩、引起全城戒嚴的罪魁禍首一筆一劃地把他的名字寫到河燈上。

白中暈着淡紅的燈紙上并排寫着兩個名字:晏陽,燕凜。

另一邊則寫着另外四個字:長命百歲。

這小孩年紀還小,手腕沒什麽力氣,字寫得挺秀氣。

人也很秀氣。

“該回去了。”燕凜看着晏陽把河燈從碼頭放進河裏,站在蹲着的晏陽身邊開口。從他的角度看去,小孩矮矮的,自己在外面玩了一天也不邋遢。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在哪兒都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為什麽忽然一個人往宮外跑?是遇到了什麽事嗎?

燕凜心裏有無數問題,面上卻一如既往地冷淡。

晏陽到底還是小孩,玩了一天有點累了。他瞄了眼站在一旁的燕凜,見燕凜明明也才二十出頭,一張臉卻繃得跟三四十歲似的,不由就想折騰一下這麽個一臉正經的家夥。他哼哼兩聲:“要我回去也可以,你背我!”

燕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轉過身朝晏陽亮出寬闊的背脊。

晏陽一愣,沒慫,手腳并用地挂到燕凜背上。

雖然才第一次見,這人卻給他一種很安全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這家夥不茍言笑?

晏陽在心裏嘀咕着,腦袋在燕凜左邊肩膀靠了靠,覺得不太舒服,又改成靠到右邊。找到了舒服的姿勢之後,晏陽困了,他打了個哈欠,手環着燕凜的脖子,軟趴趴地趴在燕凜身上閉上眼。

沒一會兒,燕凜就察覺背上的人睡着了。他盡量讓腳步平穩一些,找到附近的同僚讓他去通知禁衛那邊人已經找到。

太子直接到宮門接人。

這也是燕凜第一次見到太子。

太子阻止了燕凜見禮,眼裏只能看到燕凜背上那小孩。他上前把人抱進懷裏。這番動靜鬧得晏陽半睜開眼,像是要醒來,太子本想好好教訓他幾句,見有外人在,教訓的話又壓了回去,緩聲說:“沒事,回到宮裏了,你接着睡。”

晏陽聽到熟悉的聲音,乖乖地重新合眼。

燕凜站在原地,看着太子抱着晏陽沿着長長的石板道往裏走。

連偷跑出去玩一整天都舍不得罵半句,往後也不知會把這本來就無法無天的家夥慣成什麽樣。不過,什麽樣都與他無關。

燕凜在心裏想着。

太子把晏陽抱回東宮,将人放下床,輕輕地替他蓋上被子。他坐在床沿,看着晏陽香甜的睡顏。今天他去給母後請安,母後告訴他,晏陽好像撞見了她與身邊嬷嬷說話,知道她暗害後妃子嗣的事。這些後宮陰私,母後本來從不告訴他,這回是擔心晏陽出事才會悄然和他說起。

太子輕輕抓住晏陽的手。

這小孩從小被寵着長大,雖然膽兒大了些、性格驕橫了些,卻也從不幹那些害人的事兒。若是知道別人有難處,他還會大方地幫對方一把。別看他年紀小,他心裏自有一杆秤。

他不應該知道這些事。

他不應該知道世上的種種險惡。

可是,那是他的母後。

母後的萬般算計,為的都是讓他穩坐太子之位。

自古以來哪有人能幹幹淨淨地登上帝位?太子嘆息了一聲,把晏陽露在外面的手也放進被裏,起身離開了晏陽的寝殿。

等關門聲傳來,原本熟睡的晏陽緩緩睜開眼。

他聽見了。

他聽見了太子哥哥的嘆息。

晏陽看着頭頂的紗帳好一會兒,眼睫動了動,再次合上眼。

人只有在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時候才會嘆氣。

姑姑是他的姑姑,也是太子哥哥的母後。

有的事,也許不知道才最好。

清早的時候,晏陽一骨碌坐起來,做了幾張香噴噴的信紙。

他拿起筆,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寫起自己出宮玩的趣事,外面的世界可真夠大的,和宮裏完全不一樣,哪兒都很好玩。晏陽還寫了自己遇到燕凜的事,說燕凜長得可俊,換了別人他才不會輕易答應回宮,他還沒玩夠呢!寫好之後,晏陽找了個信封把信封起來,寫上王先生的地址和名字,随便找了個人讓他派人把信送出去。

用早膳的時候,太子和往常一樣過來找晏陽一起吃。

太子嚴厲地訓斥了他一通,要他保證下回絕對不再偷偷溜出去。

晏陽卻只聞到太子身上淡淡的香氣。

晏陽鼻子靈,很輕松就能分辨那香氣是不是他弄到信紙上的那一種。

晏陽想,太子哥哥果然什麽都知道。

太子哥哥還擔心他會寫信把一切都告訴王先生。

晏陽不再無所忌憚地跟皇帝陛下撒嬌了。

皇帝陛下對他很好,他知道有人害了他的孩子,卻不能告訴他。

晏陽心裏不開心,他越發向往宮外的世界。太子不讓他偷溜,他就央求皇帝陛下讓他帶着人出去玩兒。

皇帝陛下一向拿他沒辦法,晏陽求了幾次便允了,只讓人跟在後頭保護他。

太子憂心忡忡,皇帝陛下卻笑道:“小孩子哪有不愛玩的?”事實上他很喜歡晏陽眉飛色舞地和自己分享宮外的見聞。他看得出來,這小孩有心事了。這宮裏就沒個快活人,他希望這個最親他的小孩能快快活活地長大,做那些他一生都不可能放肆去做的事。

皇帝陛下都開了口,晏陽自然是更肆無忌憚地往外跑。

他喜歡外面的一切。

溜出去的次數多了,晏陽還交上朋友了,都是天天正事不幹光遛狗鬥雞的小纨绔。得知晏陽見天兒溜出去玩,這些小纨绔哪還坐得住,也跟着往外溜。一群小屁孩甚至還跑進風月之地,有模有樣地叫了幾個姑娘,聽曲兒看美人。

晏陽原也就湊湊熱鬧,結果居然碰上有人逼良為娼,試圖霸王硬上弓。幾個小纨绔都覺得這事太下作,纨绔也有纨绔的追求,喜歡美人也不能強取豪奪!他們都是以晏陽為首的,紛紛看向晏陽,用眼神詢問晏陽要怎麽做。

要怎麽做,自然是英雄救美。

晏陽自問不是英雄,但他帶了人啊!這些人平時都不聲不響綴在後頭跟着他,他叫一聲就出來了!晏陽待底下的人好,哪怕大鬧青樓有點出格,衆人還是願意聽他的,呼啦啦地就沖上去把逼良為娼的老鸨和風流公子給揍了一頓,将險些慘遭蹂躏的美人救了下來。

美人長的是真美。

美人原是官宦之女,父親犯事後被抄了家,男的流放,女的發賣,她就這樣成了官妓。所以算下來,這也不算逼良為娼,只不過原本的風月之事摻了逼迫,少了幾分旖旎,多了幾分腌臜罷了。

晏陽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既然是官妓,那他給她贖個身改個籍就是了。

當然,帶回宮是不可能的,他再被疼愛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帶進宮裏。

晏陽算了算自己的年紀,再過三五年,他就能自己開府了。他一個外男總住在宮裏多不好,連皇子成年之後都會自己出去開府,更何況他又不是皇子。他讓美人跟着他回侯府,雖然他早早被接進宮,府裏的仆從卻沒散。皇帝姑丈說過,往後這宅子還是他的。

晏陽領着人呼啦啦地跑回侯府,老管事年事已高,白發滿頭。他一見晏陽,立刻就老淚縱橫:“小侯爺!”

晏陽把美人的來歷交待給這位忠仆,讓他找個院子把美人安置好,又轉頭拉着美人的手說:“你安心在這裏住着,要看什麽書着人去給你買就好。”

美人垂着頭,溫順又沉默。

晏陽回到宮中,去找皇帝陛下一起用膳,太子也在旁邊。

晏陽也不隐瞞,興致勃勃地和皇帝陛下說起美人長得有多好看,怪不得有人想搶。可惜他們沒他厲害,搶不過他!

皇帝陛下對晏陽去那種地方倒不甚在意,別說晏陽這會兒還不開竅,便是他真的去尋歡作樂也沒什麽大不了。哪個少年不風流?聽晏陽把人帶回了侯府,皇帝陛下調侃:“小小年紀就學會金屋藏嬌了,以後還得了?”

晏陽笑嘻嘻。

他就知道皇帝姑丈不會生氣!

皇帝陛下不在意,太子卻耿耿于懷。回到東宮之後,太子把晏陽拎進書房耳提面命一番,讓他往後別往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跑,哪怕想看姑娘也不能去,等他再長大一些,哪家的姑娘都随着他挑,急什麽?

晏陽嘀咕:“外頭的姑娘又不能随便看,看了要負責的!”

太子瞪他。

晏陽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也不和他犟,乖乖保證:“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去了!”

太子臉色這才軟和下來:“是就最好。”

他将王先生寫來的信交給晏陽。

晏陽驚喜:“王先生真的給我寫信了!”

太子點頭。

晏陽也不避諱太子在場,興沖沖地當場拆開。

裏面是長長的書單,有策論方面的,也有書畫方面的。

晏陽不死心地翻到最後,才看到幾句王先生寫給他的話,大意是“來信全都收到了,三天兩頭就寫長信,你一定很閑吧,這是給你的任務,好好完成吧,回頭我再考校你”。

晏陽:“……”

太子莞爾。

他拍拍晏陽肩膀,一副好哥哥模樣:“書單給我,我讓人幫你把書備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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