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七道:“相思病。”

傅寒洲聽了, 不假思索道:“沒救了,等死吧, 告辭。”

扁鵲三連。

小七面露愕然之色, 随後失笑道:“傅大夫實在為人幽默。”

傅寒洲冷漠道:“世間諸多疾病,十之一二有良方可治,十之八九只能憑人自愈。相思病顯然是後者, 回家等死吧。”

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診金不退。”

“大夫只是問過,就知道重病不治,難道不先把一把脈麽?”

小七未見惱怒,仍是好好端坐着, 将手伸了過來。

傅寒洲還未說話。

就見小七卻是直接向他手腕抓了過來,不像是想要被把脈, 倒像是來把傅寒洲的脈。

“篤”。

便在此時, 就聽見一聲悶響。

兩人之間的木桌上,突然筆直插進了一支刻木刀,入木三分,仿佛天生就紮在那裏面。

小七動作沒有得逞, 向書架後側目:“怎麽,莊主大人連大夫把脈都要阻攔一二麽?”

透過層層書卷, 可以看到應龍城就坐在其後, 剛才的刻木刀正是他甩手飛出。

此時,應龍城道:“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否則就是不速之客。”

兩人并未對視, 但是書閣內突然出現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傅寒洲并不想他們直接在這裏發生沖突,這會讓書閣變得很可疑,影響幾天後的計劃。

傅寒洲道:“此病無藥可醫,你走吧。”

小七笑了一下,道:“不,心病還須心藥醫,我正在找的那一位藥,我覺得就在此處。”

他去拿桌上的茶杯,卻見手腕一抖,不慎将它碰倒下去。

傅寒洲眼疾手快,将茶杯放回。

就在此時,只見小七的手掌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扭曲,整只手宛如靈活的蛇類一般繞行而上,牢牢把握住了傅寒州的手腕。

傅寒洲抖手一甩,便将茶水潑濺而出!

小七卻是一扭頭躲過,緩緩道:“果然是你……”

正當此時,就聽見書架發出乍然響動,一柄刻木刀急速飛射過來。

強大的威脅之下,小七不得不放開傅寒洲,又是一個旋身躲過。

“篤”。

刻木刀深入書閣牆面中,卻是齊根沒入,僅見一洞。

書架上書冊不斷舞動,發出嘩嘩響聲,乃是無形氣勁的餘威。

小七重新擡頭,精致的臉頰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低低地咳了兩聲,道:“好內力。”

書架後,應龍城緩緩走出,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七卻又綻放出了笑容,看向傅寒洲道:“不虧。想不到天榜第十的高手,竟在籍籍無名的蒯下書院中,化身美人神醫,一隐居就是小半載。”

掉了馬甲的傅寒洲:“……”

片刻後,傅寒洲将空蕩蕩的茶杯放回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我看你是想找死。”傅寒洲冷漠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仍不知道小七為什麽一摸自己的手,就扒掉了影中劍的馬甲。

小七又笑了起來,酒紅色的雙目因為興奮而收縮,說道:“見到你之後可就舍不得死了。‘洲洲’,啧,真是個甜蜜的昵稱。我是來找影中劍的,見不到真人,可不能暴露情報。”

傅寒洲挑眉:“哦?這麽說你來看病,是做給外面人看的戲。”

小七重新坐回椅子上,道:“不錯,我此來是有一個重要情報。”

傅寒洲道:“若是和幾日後的行動無關,你就可以滾了。”

小七道:“與赤魔有關。”

傅寒洲與應龍城對視了一眼,感到有些意外,道:“既然與赤魔有關,你為何不先去同武玄總捕頭商量?”

“你以為,武玄就是什麽好東西?”小七道,“假仁假義、道貌岸然的家夥罷了。他可是對天問也感興趣的很。”

聽起來似乎更有意思了。

傅寒洲起身走了一圈,将書閣的門窗都關上了。

應龍城就坐在小七的對面,冷然道:“你口中所述情報也未必詳實。”

小七道:“我姑且一說,你們姑且一聽。是不是真的,聽完之後,莊主想必就有所分曉。”

“赤魔所修有一門心法,名為‘羅天涅槃秘法’。”小七道,“此法極為酷烈霸道,專為激發人心中狂性而生。赤魔早年身為魔門一将時,尚可壓制,但越往後練,越難以遏制自身狂性,一年之中必有數月時間陷入癫狂之中。後來他便獲封號‘赤魔’。”

“這門功法,能夠透支使用者的生命力,來獲得一時內息。赤魔如今已四十八歲,大限之年就已臨近了,且一天只剩下兩個時辰的清醒時間。

“天無絕人之路,這個大限,是可以被破解的,只是需要三件東西——

“分別是先天異血、先天劍骨、先天混元氣。”

說到此處,小七看向應龍城,似笑非笑。

傅寒洲:“?”

應龍城沉默了片刻,解釋道:“先天混元氣,便是先天高手的第一縷內息。先天劍骨……指的是天問,稍後我與你細說。”

小七接着道:“先天異血,乃是指的一種天生藥人,血液中自帶藥力。赤魔在十八年前,于西域找到過一子,便擁有先天異血。

“因此,血、骨、氣這三樣當中,赤魔已得其二,只欠缺還劍山莊的神劍天問。

“這便是他冒險襲擊劍神的緣由,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傅寒洲道:“說完了?”

小七:“說完了。”

傅寒洲打開門:“請吧。”

小七一挑眉,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委屈:“洲洲這是……用過就丢了?”

傅寒洲非常冷漠:“我跟你不熟,麻煩不要這麽叫我。”

“你同我不熟,我卻是覺得與你神交已久了。”小七微微一笑,“而且我有預感,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來日方長。”

說完,他又看向屋內的應龍城,若有所指地說道:“且不要被姓應的給騙了,他們不過是冷血無情的守劍人罷了。”

小七雖然走了,但應龍城似乎仍對他很生氣,冷冷道:“挑撥離間,鼠輩而已。”

傅寒洲道:“我還不至于随便聽信誰的話。話說回來,他說的情報,還可信嗎?”

應龍城道:“先天之血、氣、骨是确有其事。異血之事,我尚不清楚;但天問确然是先天劍骨,剩下我恐怕記不得了。據還劍山莊內典籍記載,上古時代有劍裔一族,人人皆負劍骨,其中之一以身殉劍,遂成天問,贈于應氏先祖。年深日久之後,江湖上以訛傳訛,便成‘神仙傳劍’一說。”

這天回去之後,傅寒洲見到挂在牆上的天問,便重新審視了一番。

他用上好的革子輕輕擦拭過劍身,見劍身材質果然非金非鐵非石非玉,就又想起了還劍山莊的故事。

傅寒洲擦拭了一會兒,就發現身後不知何時,應龍城也來了。

長夜幽微,月色獨明。

正巧桌上放了一壺酒,用于暖身。

傅寒洲無聲地示意了一下,應龍城便欣然坐下了。

傅寒洲也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問他:“小七說應氏是冷血無情的守劍人,真是如此嗎?”

“應氏族訓如此。”應龍城提起酒壺,先倒了兩杯,“不過,守劍人每代單傳一人,遵守與否,誰也說不清楚。”

傅寒洲接過酒杯喝了一口,果然渾身暖洋洋,人也慵懶了起來,将天問歸還入鞘,又說:“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還劍山莊的事情,你邀請我過去看看,總得說些什麽?”

“還劍山莊有竹有劍,”應龍城想了一下,“但比這裏冷清,你也許不喜歡。我有時覺得……你身邊比哪裏都熱鬧。”

傅寒洲笑了起來,說:“我覺得你是在暗示我總能遇到大麻煩。”

“不只是麻煩。”應龍城道,“還有許多……歡欣,還有憂慮。我分辨不清楚,是你太神秘莫測。”

應龍城喝了一口酒,然後劍眉就緊緊鎖起,将酒杯放下了。

想了一下,他又給推遠了。

“哈哈哈哈……”傅寒洲忍俊不住,“你是不是從來沒喝過酒?”

“唔。”應龍城道,“還劍山莊亦沒有酒。我父親是個嚴苛之人。”

傅寒洲想了一下,有點好奇:“令尊如果也是‘冷血無情的守劍人’,那他是如何娶妻生子的?”

應龍城停頓了片刻,道:“他曾深愛過他唯一一任妻子,只是後來她重病逝世,此後我父親便雲游四方,不再歸家。”

傅寒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必道歉。”應龍城說,“我與他之間,并無父子情誼。”

應龍城提起酒壺,又給傅寒洲的酒杯倒滿了。

随後,他淡淡說道:“自我年幼時起,他便不準我對任何東西傾注感情。若有所好,三日之內必皆毀棄。我母親獨愛紅蓮,曾有一湖紅蓮,系我僅有對她的記憶。她死之後,父親便将紅蓮拔除,小湖填平,改種竹林。自此以後,還劍山莊內,唯竹與劍。”

傅寒洲聽了,只想說:這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他咽了口酒,好歹把髒話忍住了。

就聽應龍城又道:“他又教導過我木刻與簫技,雖然也是為劍而已。他也曾徹夜為我解讀遂古天問十三篇。”

傅寒洲問:“那他算堪破情關沒有?”

“沒有。”

應龍城道:“他這一生唯母親一人,但為她故,折劍歸隐。伊人雖死,卻令他今生無法寸進于劍道,深以為憾,如之奈何。”

傅寒洲嘆氣了,道:“這都不算堪破情關,那怎麽才能算?”

“我也不知。”應龍城道,“我父親曾說,下山之後尋一平凡女子成婚,她不可容貌傾城,不可智慧過人,不可深明大義,更不可劍法精深而與我心意相通——如此,及至失去之時,才不會情絲難斷,毀傷劍心。”

他入神片刻,又道:“現在想來,我竟是一句都沒有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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