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在她面前哭了
良穗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微微垂眸,笑了,面上笑得從容,內心卻略顯酸楚。
朗清見狀,也輕輕扯了扯唇角,擡手,将良穗耳邊的一縷碎發,绾至她的耳後。
小心翼翼的動作,帶着他的全部溫柔。
良穗主動索吻被拒,盡管初衷是賭氣,也還是覺得有些丢面子,緩緩轉身,盤腿坐在蒲墊上,随手翻看一本民宿的宣傳畫冊。
朗清側頭看她,知道大概自己的行為又讓她誤會了,可他心裏也不想每次的更進一步,都是以“玩笑”為初衷的。
良穗的餘光注意到:朗清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葉良穗。”朗清略顯低沉的嗓音,很認真地叫了她的名字。
良穗本能看向他。
“一起喝一杯吧?”
“明知道我不能喝......”良穗白了他一眼。
“可以我喝,你拿着杯子和我碰杯就行了。”朗清微微提高了聲調。
“那我豈不是虧了?”良穗想着要看着他喝,心裏自然不樂意。
“下次再陪你喝回來不就行了?”朗清提出了交換條件。
良穗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
這家民宿裏有自釀的米酒,朗清打了前臺電話,點了一瓶。
來送酒的,是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将酒送到房間後,即刻便離開了,沒有多言,更沒有不禮貌地用探尋目光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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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清将瓶蓋打開,先後把兩個杯盞斟滿了。
良穗起初并沒有端酒杯的打算,可看見朗清端着酒杯,沖她微微揚了揚下巴,覺得好笑,遲疑片刻,還是端了杯。
兩個瓷杯碰在一起,清脆的聲響,在靜谧的夜裏,聽得格外清楚。
***
良穗沒有喝,只是在朗清每次端起杯盞的時候,象征性地擡手,和他手裏的杯子,碰一下。
她覺得今天晚上的朗清,話有點多......
朗清本來酒量是不錯的,這樣度數的米酒,對他來說,自是不在話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有些猛,看着良穗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起來,染上了微微醉意。
良穗看着他的模樣,不禁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的“借酒撒瘋”......朗清對她都能包容到那個地步,今天晚上,倘若她不以耐心相陪,好像顯得不太仗義,于是便耐着性子聽他說話。
一開始,朗清跟她說的,是關于時尚界的東西,後來,說到他在國外的生活,良穗一直都是默默聽着,也不插言。
直到朗清說到他當年決定出國是因為逃避的時候,良穗面上淺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葉良穗,你能明白......當我知道其實堂妹,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妹妹的時候,那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嗎......”
良穗乍一聽到他的話,自然是腦袋發懵,她看着朗清将舉在手裏的杯盞端起,微微仰頭,一飲而盡。
“你說得對,我不是什麽好人......我間接逼死了自己的伯母......”
良穗端着杯盞的手,僵直在身前,她清晰地看見:朗清看着他手中杯盞的眸子裏,有閃爍的淚光。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哭的模樣,在她眼裏:他是獨立的,酷的,不在意外界紛擾的,卻忽略了——原來,他的心上,也是有傷痕的。
***
良穗聽他說出了令她震驚的往事,也知道了他的性情之所以變得有些“玩世不恭”,其實多半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驚慌。
朗清的聲音微微沙啞,可還算鎮定平靜。
但越是如此,良穗便越覺得心口堵得慌。
朗清說他是無意間聽到了父親和大伯母的對話,知道了:朗詩,其實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彼時大伯母意識到門外站了人,雖然她打開門後,朗清早已沒了蹤影,可她還是隐約猜到了門口站着的,是他。
自那以後,朗清便覺察出:大伯母在面對他的時候,好像格外小心翼翼,有賠着笑臉的感覺。
朗清接受這個事實,自然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畢竟,那個男人,是他一直以來都非常敬佩的父親,那個有才華,執着追求夢想的父親......
良穗聽他說到此處,突然意識到:重逢之後,她似乎從來沒有聽朗清提起父親的事情,反而還有幾次說到了母親。
在他心裏,其實是同情母親的吧?對待丈夫甚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卻從來沒有真正走進他的心......
朗清說,大伯母最終是因為乳腺癌惡化離開這個世界的,可他知道,自從她知道和朗清父親之事被人發現後,每日擔驚受怕,內心不痛快,這些,導致了她的病發以及之後病情惡化加速......
“葉良穗......”
良穗見朗清突然微微仰起腦袋,笑看着她,可他的眼眸裏,明明是一片模糊,含笑哭泣的滋味,良穗實在太清楚。她只覺得:朗清的笑容,讓她看得心口很疼,攥着杯盞的手指,不禁加重了力度。
“現在扯平了,你可以像個高高在上的上帝,看我落淚的醜态了......”朗清的腦海裏,閃現那天晚上在教堂裏的良穗。
良穗緩緩站起身,走向木桌的那一邊。
朗清不用側頭去看,便能覺察到身邊站着一個人。
良穗蹲下身,将朗清的腦袋,輕輕地攬向自己。
朗清的下巴,抵在良穗的肩膀上,他微微閉上了眼睛。
清涼的淚水,順着他挺秀的鼻翼,緩緩滑落。
落在良穗肩頭,無聲無息。
兩個人之間,已經有過比此刻還要肌膚相近的時刻,可彼此的心,卻從未像此刻這般靠近。
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只要微弱呼吸一下,都足夠讓另一個震顫。
良穗能覺察到她攬在懷裏的人,正在微微顫抖着,他在努力着想要控制悲傷,盡管很難做到。這樣的做法,更讓人心疼。
朗清心裏很清楚:他大概再也忘卻不了——這樣一個夜晚,在飄着雪的北海道,他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顧忌地在良穗面前落淚。
她讓他放下了防備,讓他肯将軟弱和傷口展現在她面前,讓他知道原來他也有可以示弱的權利。
***
兩個人在北海道又待了幾天,才搭乘航班回了國。
抵達國內機場的時候,良穗的行李,在朗清手裏。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似乎因為那個夜晚,兩個人真正意義上平等交心之後,彼此放下了更多的僞裝。
朗清看見良穗低頭回複信息,不禁從她身後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想看見她究竟在跟誰說話,可又不敢太明目張膽。
“良穗。”
一個溫柔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是在叫良穗的名字。
朗清和良穗幾近同時轉身,見一個穿着灰色風衣的男人,站在他們身後側,眉目清朗,眸子帶着淺淺笑意,卻并不十分明亮,讓人覺得——有些淡淡的哀傷。
良穗看清那個人的面龐的時候,身子明顯僵住了。
朗清打量了一眼那個儒雅的男人,又看了幾眼良穗,見良穗像個木偶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真是太久沒見了。”男人說着,已經走到了良穗面前。
朗清再次将目光投向他,注意到他的手裏抱着一個瓷罐子。
“你怎麽......”良穗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開了口。
男人微微垂眸,看向他手裏的瓷罐子,“我帶着阿慧回國看看。”
良穗聽聞“阿慧”兩個字,再次愣住了。
朗清聽到這裏,好像明白了:眼前的男人,便是良穗在教堂裏講述的,那個故事裏的男主人公......
聽良穗形容他是個文藝儒雅的男人,如今朗清親眼見了,便知道她說得不假,關鍵是,這個男人的樣貌,亦是不俗的。
似乎只要牽扯到他,良穗便會一反常态。
這讓朗清的心裏,不是很舒服......
***
男人說她在市區訂了酒店。
良穗原本是要坐朗清的車回去的,他的車子,今天一大早,助理就已經幫他停靠在機場停車場了,為的是能讓他更方便。
男人是從國外來的,算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朗清心裏再別扭,還是要捎他一程的。
良穗聽到朗清提出來要送男人去酒店,多少還是吃了一驚。
車子在高速上開着,車內安靜得不像話。
朗清的餘光瞥見:副駕駛上的良穗,見她耷拉着腦袋,雖然沒有和身後坐着的男人交流的意思,可明顯情緒是不穩的。
男人的目光一直投向窗外,偶爾轉回車內,也是恰好落在良穗的背影.......
“陳先生不是在國內長大的吧。”朗清覺得他必須得開口說話,才能稍稍分散注意力,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被這個男人覺得小氣。
“八歲跟着父母移民了。”男人的聲音溫潤平靜,一眼就看得出來是精于藝術的。
“回國打算待多長時間?”朗清問完,自己都覺得有些像查戶口......
“目前不确定,但是在這座城市待的時間,可能要長一些。”男人說着,目光自然地瞥了良穗一眼。
朗清從後視鏡裏,将一切看得清楚,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妒忌心,開始泛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