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上來人

它救了容庭芳,這是實話。但是容庭芳不會懂。

容庭芳連自己都不會放過,會在乎一只烤焦的雞救他嗎?

他果然道:“無稽之談。”言畢起身便要走。

他如果真的就這樣走了,不管胖雞是雉還是別的什麽,都只能呆在瓦行當一塊活化石,直到瓦行被無盡海吞沒,或是鬼族人有膽子從地下出來把它當食物,再沒出頭之日。

容庭芳是會拂袖而去的人,胖雞再了解他不過。

除非拿利益求他。

但難道它就願意自降臉面嗎?

它不願意。

可誰叫它,身上唯一的一顆金丹,竟然進了容庭芳的肚子裏。

胖雞——不,是餘秋遠郁悶地想。

這天下間,恐怕沒有人會想得到,當今蓬萊魁首——修真界的最強者,竟然不是人。

天地生萬物時,不但生了人,滋了魔,也誕了妖。當年三界混在一處,種族不分,是有那麽一些種族混在一處的,半魔半妖體也不在少數。但是餘秋遠他不是半妖,他的血統很純正,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只天鳳。

鳳凰一族本就羽丁稀少,應天道而生的天鳳,更是難得出一回。雖然是同族,但天鳳修為弱小時比尋常鳥雀還不如,和普通禽類很難區分,連鳳凰自己都不能辨認出來。或許正因如此,才能在貪婪的人心下掩藏自己,得已延續。

餘秋遠想過睜開眼睛就和容庭芳大眼瞪小眼的場景,但起碼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別說平起平坐,連個人都不是。

但是為什麽?餘秋遠想不明白。容庭芳是人啊,他們連種族都不一樣,金丹怎麽可能會被他吞了去。金丹自爆是他為自己設下的最後一道坎,瓦行地處奇特,靈力在這偏隅之地盤旋逸不得分毫,所以他才總是挑這裏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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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昏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混沌初醒是原生模樣,天鳳更是應運而生,餘秋遠就算能再活過來,也得從一只鳥開始。在容庭芳未醒來前,他就默不吭聲地縮在一處,汲取着對方身上肆逸的金丹氣息,一邊小心翼翼地能拾回一點是一點,一邊百思不得其解。

這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不管發生什麽,眼下他離不得容庭芳。金丹再修何其艱難,白送給人不算,恐怕日漸失智,最後與尋常生靈無異。如此嚴重的後果,他豈能放過這個香饽饽。

要裝一只柔弱的靈禽令人心力交瘁。可若不如此,容庭芳又怎會識不出他呢?他們了解如此之深,便是化成灰都曉得的。容庭芳了解他,秉他一言一行。一如他了解容庭芳,曉得怎樣激他最有效。‘寄人籬下’難,虛與委蛇的日子也不好過,但倘若叫容庭芳知道這一切,怕是能當場将內丹掏出來再踩兩腳以示清白——你死我也死,大家死,才是真的死。餘秋遠不能冒這個險,在取回內丹前,他只能忍氣吞聲。

人要會委屈求全,雞也是。

胖雞好聲好氣:“我既然救你,當然不會騙你。你們将瓦行敗壞成天不理狗不要的模樣,拍拍屁股就想一走了之,就是在糟蹋自己的救命恩人,天理難容啊!”

容庭芳看了它一眼。

天理。

天理從來就沒容過他。

但一只來歷不明的雞對他而言構不成威脅,眼下容庭芳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修為很奇怪。

大不如前。

容庭芳陷入沉思,餘秋遠看樣子是連灰也尋不到了,瓦行的鬼族又與他有仇,此處當不是久留之地。可是他如今飛也飛不得,要如何離開這片無盡海?

還帶了一只不肯離開的禽類。

……

禽類?

容庭芳看了眼這只肥嘟嘟的雞,略一沉思,倒拎起它:“喂。”

胖雞正陷在胡思順便捅容庭芳好幾百遍的亂想之中,被這一聲吓了一跳:“幹嘛。”

容庭芳道:“你可以走了。”

鳳落雞窩的胖雞把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瓦行被燒成這樣,叫我走去哪裏。你總得報答我的恩情吧?”

它盡全力地替自己狡辯。

哪知容庭芳等得就是這句話。

“好啊。”

他順水推舟說:“那你送我離開這裏。離開這裏,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胖雞拿黑豆眼無辜地看着他,“你不會自己飛嗎?”

容庭芳看了它一會兒,準備把它扔到無盡海裏。

胖雞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叫聲:“我知道了!我想想辦法!”拼命扒着容庭芳的手指不放。

容庭芳虛晃一招,順勢收回手,把胖雞抱在懷裏,慈祥地摸了摸毛:“乖。”

“……不客氣。”

縱有千言萬語要罵,時運不濟的餘秋遠忍氣吞聲。

——鳳凰還有個毛病,非清水不飲,非梧桐不栖。天鳳猶甚。

通俗點來說,它有潔癖。

當人的時候,尚能忍耐一下。變成了原形,受族性本能影響,讓它站在髒兮兮的地上,簡直是讓它受酷刑。何況瓦行的土地不是髒,它靈氣雖盛,卻混雜了千萬他處而來又逃不出去的怨氣。這段時間,除了呆在容庭芳的身上與他共享金丹氣息,餘秋遠沒有他處可去。

餘秋遠一邊暗罵容庭芳明明吸收了他的金丹卻還這麽沒用,一邊用腦子想這裏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離開。他的內心其實是希望蓬萊能來人。那顆金球是他故意扔進無盡海的,為的就是希望蓬萊弟子知道他在瓦行。

當然餘秋遠沒有料到的是,他抛出的金球因為受鳳凰火的灼燒,損傷大半,只留下了‘極其重要’的兩句話。而金丹被容庭芳吞了後,他一時等同于瀕死,蓬萊祥瑞瞬間黯淡,衆人都以為他死了,又要應付魔界的騷擾,根本分不出心神來替他收屍。

如果他二人離不開無盡海,這便尴尬了。

天地浩淼,無盡海望,瓦行如同孤島——天生的囚籠。

在胖雞使勁想着辦法的時間裏,容庭芳也沒有閑着,他坐在礁石上,面前是海浪翻滾,遠處迷迷蒙蒙的,漸漸起了金光。是金烏。瓦行的日夜,只有靠這絲光亮才能判別。天地相分時,留這條脫離于界外的縫隙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胖雞開口道:“聽說是因為盤古力氣太大,劈裂了一塊。”

容庭芳低頭看它:“想出怎麽離開這裏了?”

“……”開小差的餘秋遠,“我繼續想。”

容庭芳怼完這只靈羽,從它皺巴巴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委屈。他嘴角勾了勾,心情不錯。

這只雞雖然謊話連篇,不知是何居心。可觸感還得容庭芳喜歡。

尤其是這雙黑豆般的眼睛。

熠熠生輝。

像是被拭盡塵埃的黑寶石。

——他喜歡寶石,這種亮晶晶的東西。

瓦行是什麽鬼地方,說好聽點,是天地之外,說難聽點,是天地不容。故而金烏的光都不能及,只小氣巴拉地給一絲。這裏的靈氣獨立于天地之外,在無盡海圈起來的這塊地方自行轉圜。而天地靈物誕生,除了靈氣,還要天機與時運。顯然瓦行不具備這兩點。除非是大羅金仙被天道罰到這裏看門,這裏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能修出靈智的靈物。

容庭芳面不改色地順着這只胖雞的尾羽。從尾巴順到腦袋,摸的對方毛都炸了起來。

既然不可能是之前有的靈物,那便是之後了。想必是他意識全無時,這裏發生了什麽異樣的變化。但不論這只雞為何要說謊,倒也沒必要擔憂的。倘若是只好的,便養養。養着養着生了異心,就拔光毛吃了。

拔下來的毛還能順便裱起來。

一舉多得,真是再好不過。

胖雞後脖頸一冷,總覺得容庭芳撸毛的動作有些怪異。它當然不會知道,在容庭芳眼中,它已經皮毛肉分離得徹底了。金烏的光愈盛,胖雞眯起眼,正巧容庭芳問它:“你既然救了我,可知道現在已是世上幾時,我睡了又有多久?”

“金烏又不是每天都有的,我怎麽會知道。總歸百八十天有罷。”還得加上它自己醒來的那段時間,天地玄乎,修真無歲月,可說不準了。胖雞一邊這麽回答,一邊下意識去看容庭芳。但它還保留着身為人時的視角,故而平視。

所以這麽一轉頭,先對着的是一片白花花的胸膛。

再往上,才是容庭芳那張能令天地失色的臉。

“……”

餘秋遠沒有這麽近距離看過容庭芳。

但本質上,天鳳不但有潔癖,還喜歡好看的東西。你看他眉毛長得那麽恰到好處,眼鼻口唇無一不端,怎麽也不像奸邪之輩。若非平時霸道兇殘,安安靜靜當個畫中美人多令人望而留戀——就有種很可惜的感覺。

可是美人,是要動起來才有靈性的。

容庭芳見懷中胖雞久久不出聲,低頭一看,雉雞默不吭聲蹲在他膝上,呆若木雞。

“怎麽了?”

他眉梢一挑,整個人就都靈動了起來,像是活泉泛了粼光,也像風拂過山林,襯着後頭金烏天光,簡直是給瓦行掬了捧金絲雨。

算了,胖雞默默地想,還是活的好看。

天不該絕容庭芳。

在他潛心打坐吐納的第三日,地火滅了,而遠處乘風破浪,卻是有一物踏着海浪過來。過來的這個東西似乎帶着海敬畏的氣息,所到之處,浪也靜了下來,似乎稍有避讓。它來時速度很快,卻在快到時遠遠地停在海中,離瓦行有一段距離。

容庭芳修為雖失,眼力卻不差,他踏上一塊礁石,往外看了看,察覺出那物斟酌猶豫的态度,便沖蹲在他外衣上的胖雞招招手:“過來。”

容庭芳修煉時,對餘秋遠來說是個大好時機。他抓緊機會吸納容庭芳外逸的金丹氣息,與他一道修這天地大道。金丹雖在容庭芳體內,但因到底是餘秋遠的東西,故而在未被容庭芳煉化之前,對餘秋遠來說都是有用的。頂多就是修煉時功效差一些。

而且在餘秋遠看來,也就是容庭芳現在沒了修為,尚能與他的大道金丹和平共處,倘若容庭芳自己的修為恢複,自然便會排斥。但亦有一種可能,若這金丹一直在容庭芳體內,要麽它的天道法則讓容庭芳無法恢複,要麽徹底被容庭芳煉化。這就看這兩者,誰更強勢一些了。

眼下容庭芳叫它,它不得不起。慢吞吞挪過去——踩着容庭芳的外衣。

胖雞擡着眼,負着小翅膀:“幹嘛?”

容庭芳道:“不幹嘛。”

然後幹脆利落地捏暈了它。

這才前行兩步,要迎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新客。

能破浪而來的,莫非是故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胖雞:我落了東西在你那裏。

芳芳:心嗎?

……

猜猜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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