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老夫人居然會為了柳清霧這個外來的丫頭而對着三房的孩子發火。即便是何氏和柳方毅亦是不曾料到。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觑,俱都愣在了那裏,深覺自己是聽錯了。

柳岸夢臉色陰晴不定,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不等她下定決心,雙胞胎裏年長的柳岸文已經嚷道:“祖母,您沒弄錯罷?她一個外來人,我們憑甚麽讓着她!”

弟弟柳岸武在旁附和。

柳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原先因了微笑而現出紋路的眼角也漸漸恢複平滑。

柳岸夢看着不對勁,趕緊朝哥哥們示意。只可惜已經晚了。老夫人的愠怒已然聚集了起來。

“那依着你倆的意思,只要不是咱們柳家的人,那麽任誰遭遇流寇、家人被殺、父母雙亡孤身一人,都不值得同情了?”

這種時候,柳岸文和柳岸武再傻也知道不好反駁,頓時被祖母的連番指責質問給壓得擡不起頭來。

柳岸夢忙道:“自然不是那樣。無論出身怎樣,遭遇大難終究是要幫一把的。”

這話說到了蔣氏的心裏頭。她剛剛冒出的對子孫的失望之情驟然消失,颔首道:“正是這樣。”

一位夫人在這個時候上前去,寬慰蔣氏道:“母親莫要太過傷心。逝者已矣,母親千萬要顧及好自己的身子。”

她相貌不甚出衆,皮膚微黑略有些粗糙,寬額濃眉。但她神态誠懇語調舒緩,任誰見了聽了,都不會反感。

正是柳家的大兒媳孟氏。

孟氏為了避開老夫人的傷心事,話語說得十分含蓄。但是知曉內情的人被她這樣稍稍一點,就都明白了過來。

——柳老夫人少時父母雙亡,對其中苦處體會甚深。對有着同樣遭遇的晚輩,她的心境自然不同。

因了二兒媳何氏的關系,蔣氏一直不喜世家女,也不喜那相貌柔弱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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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柳清霧這嬌嬌弱弱的樣子,明知只有富貴人家才能養出來那麽嬌俏的孩子,可一聯想到她的身世,蔣氏心裏頭還是不由得生出了疼惜的感覺。

朝柳清霧招手讓她過來,看着女孩兒瘦小的身板,蔣氏問柳方毅,“多大了?”

“差不多五歲罷。”

“五歲那麽瘦?往後好生養養。”蔣氏略有不滿地指責了柳方毅兩句,轉而問清霧道:“告訴祖母,你叫甚麽?”

清霧無法回答,只能低垂着眉眼輕輕搖頭。

蔣氏這便顯出了一點點的不悅。

柳岸芷趕緊上去,将柳清霧如今口不能言的事情講了出來,“大夫說了,是受驚過度太過傷心所致。”

柳岸夢和文武兄弟倆聽清霧是個“殘了的”,都面露鄙夷。

老夫人蔣氏卻是聽的眼圈兒都泛了紅,摟着清霧“可憐的孩兒”地一連串叫了起來。

原先和孟氏站在一處的身穿湖綠色衣裳的婦人此時走上前。

雖然已經到了年齡,但她樣貌妖嬈妝容精致,看上去,竟是辨不出真實的年紀。直到對着蔣氏的一聲“母親”出了口,仆從們方才知曉,這一位竟然是三老爺的夫人沈氏。

沈氏捏着帕子一步三搖婷婷袅袅地行了過來,與蔣氏說道:“母親若是中意這孩子,倒不如進屋去細瞧。大冷天兒的,這樣在外頭待着,孩子怕是要凍壞了。”

她這樣說着,眼含同情地看了清霧一眼。

清霧先前就在打量她。一搭眼就看出沈氏其實是自己在發冷,凍得唇色都有些泛了白。偏偏沈氏不肯說出是自己想要進到屋裏去,非要拿了清霧來說事。

先前處處和清霧做對的雙胞胎還有柳岸夢都是沈氏所生。清霧着實對沈氏喜歡不起來。如今又被她當了回借口,于是更加惱了。

沈氏就笑,“哎呀,小姑娘還害羞呢。怕冷又不是甚麽丢人的事情。我看你身子也不太好,再凍病了,怕是又要麻煩。”

她意有所指話裏有話,但蔣氏想到了另一事,便沒注意。

——之前她就是在外頭冷了,暗道若是再在外頭再待些時候,怕是會病倒。因此更加惱了何氏,自動現身入了柳府。

剛剛被各種事情一打岔,她竟是忘了這茬。如今經沈氏提醒,她瞬間想了起來,便覺陣陣寒風穿過衣裳直直刺入骨縫兒裏,寒冷至極。

柳老夫人忙将清霧交給了何氏,她則問清了自己将要住下的屋子在哪,準備先去歇息下暖暖身子再考慮其他。

沈氏先前就冷得狠了。聽聞柳老夫人的這番話,如獲大赦,急急說了句“東西那麽多我得趕緊收拾收拾”,便忙不疊地準備離開。

何氏趕緊叫了人來跟着。

沈氏一甩帕子哼道:“二嫂這是何意?難不成竟是怕我拿了你們的東西不成!”

“我不過是怕你不認得路罷了。不過三弟妹既然這麽有信心能在諸多屋子裏尋到你自己的那一間……”何氏笑得溫婉大方,将人盡數喚了回來,“那就自己找去罷。”

沈氏語塞,求助地看向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見沈氏剛剛打算不顧她先行過去,哪還肯幫忙?當即朝向何氏,與她說道:“你挑兩個人來幫我。”

大兒媳孟氏聞言,堅定地守在了柳老夫人的身邊,順從地說道:“我也過去幫母親一起安置。”

看着她恭順的模樣和布滿繭子的粗糙的手,再瞧瞧沈氏嬌嬈着離去的背影,又望一眼大家閨秀的何氏,柳老夫人忍不住嘆氣。

孟氏是唯一一個她親自選出來的兒媳。她最看重的就是踏實肯幹的長子,自然給他挑了個最中意的能幹姑娘。孟氏樣樣都好,不像何氏那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像沈氏那樣敗家懶散,往後若是她主持中饋,柳家就不會大把大把地往外漏了財去。

只可惜長子福薄,成親沒幾年就去了。留下了幼兒和妻子……

柳老夫人嘆息着,由何氏安排的媽媽帶路,在孟氏和長孫柳岸楊的攙扶下往裏行去。

沈氏見自己被老夫人忽略了,倒也不在意。

柳老夫人的性子,說小氣罷,很多事情還不太放在心上。比如沈氏不論怎麽鬧騰,憑着是嫡出三子的媳婦兒,老夫人經常就能原諒了她。說老夫人大方罷,還喜歡記仇。比如何氏那事兒,多少年過去了,兩人依然水火不容。

不過,認真說起來,那晚的事情确實有些蹊跷。只是當晚看着蘭姐兒的劉媽媽早已不見了蹤影……

沈氏目光一閃,重新揚起了個笑來。

不管怎麽說,只要老夫人最惱的人不是她,旁的事情她是懶得管的。

她揚聲将兒女都叫了來,又朝後頭高喊了一聲,這便遠遠地綴在老夫人她們後頭,緩緩地朝裏走了。

不多時,有兩個打扮普通的女孩兒跟在柳岸夢後頭追了過去。

清霧聽了周圍人的話,方才曉得那兩個是三房庶出的女兒。沈氏先前那高聲一喊,叫的就是她倆。

雖說老夫人她們都已經往住處去了,但還有丫鬟婆子車夫随從要安置,還有十幾車的東西要往下搬。更何況三老爺因着要在京城逛一逛還未到家。稍後來了,又得好一通忙碌。這樁樁件件都是事,何氏不敢耽擱,趕緊吩咐下去收拾。柳方毅看着時辰太晚了,急急忙忙去了衙裏。

于是,很快地,院子裏只剩下了清霧和三個哥哥。

柳岸芷的意思是繼續回花廳去,邊守着妹妹邊溫習下功課,學堂很快就要開館了,功課落下的話先生是要罰的。

柳岸風有些不樂意,“不是罷!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又要讀書?晚上讀也可以啊。你看家裏現在那麽亂,看不進多少的。”

柳岸芷腳步不停,道:“心中想着書,自然就看進去了。心中想着玩,自然是看不進去。”

眼看自己出去玩的計劃将要泡湯,柳岸風當真是急得抓耳撓腮。正來回打轉想策略呢,一轉眼,瞧見了兩個哥哥中間站着的小姑娘。

不知哥哥們是不是怕五妹妹在這人來人往的雜亂時候走丢,一人一邊牽着她的手,握得很牢。

瞧見這一幕,柳岸風的心思活絡了起來,悠悠然地說道:“唉,我可是聽說今天外頭熱鬧得很。眼看着就要過年了,今兒又是臘八,很多攤子都擺了出來。吃的玩的都有,還有小姑娘們最喜歡的唱戲的。”

一聽這話,清霧的眼中慢慢彙聚起了期盼的光彩。

那甚麽“小姑娘們最喜歡的唱戲的”,她是自動忽略過去了。不過,這個年代的集市,她可是沒有去過的。以前曾經在書裏頭讀到過,古時候的集市最為熱鬧,而且,又以将要過年時候的臘月為甚。

如果能夠過去看一看,那便好了。

清霧這樣想着,跟着哥哥們前行的腳步不由地漸漸慢了下來。

柳岸芷和柳岸汀低頭一看,就見小姑娘正眼巴巴地不住回頭瞧呢。她看的那個方向,赫然就是自家大門的所在。

柳岸汀明知自己不該開這個口,不知怎地,那句話就這麽不顧他的意願溜了出來。

“要不,我們就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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